93承諾一生
那一頓飯吃了很久,終於看她吃完最後一粒米飯,他才搖頭的起身,拉起了秋水輕盈的身子,“去陪我娘說會話,她已經很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了。”說著他推著她進了林宛娘的房間。
秋水扶著門回頭看著他,卻見他坐在了簷下的躺椅上,輕輕地攤開了四肢,前後輕輕地晃悠著。於是她回國頭來,朝著門裏走了進去,看著林宛娘著素衣的手輕輕地抬著,手裏執著一把壺,她提著唇角,叫她,“婆婆。”
林宛娘在一片氤氳的白霧之中緩緩頷首,“坐吧。”她帶著暖意說到,待秋水靠近了茶幾的時候,她在她麵前的青瓷杯中注入了淺綠色的茶水,不緊不慢的放下了茶壺,一手端起了杯子,遞到了秋水的手邊,“喝茶吧。”
秋水看著她慈眉善目的樣子,看著她嫻雅的一舉一動,淺淺的笑著,端起了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放下,“原來婆婆喜歡茶道?”
宛娘輕輕地搖頭,將手擱在了茶幾上,“不是,隻是一個人的時候太多了,就一遍遍的練習著泡茶打發時間而已。”她的眼看著竹製的器皿上那一排的茶杯,“一個人自斟自飲,也好過慢慢枯萎,時間就像是無形的鎖甲,將我困的太久太久了。”她說話的語調又輕又柔,而且很慢很慢,讓秋水一下嚐到了那種絕望的味道,她看著她眼裏的冰涼,看著她的眼裏緩緩的流出冰涼涼的視線。
秋水看著她輕輕張開了嘴,喉間裏輕輕地滑出了一聲長調,旁若無人的輕輕地唱著,那淒慘慘的腔調分明就是剛剛巷子中徘徊的歌聲,不過剛剛那人唱的淒絕,她唱的平和。
“窗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天上人間兩茫茫,回首相看淚眼,已是幾個秋。”
秋水的聽著她輕輕地吟唱,竟有種說不出的心疼,她看著她眉眼間的的蒼老,聽著她嘎然而止的歌聲,“我是一個已經死了快二十年的人。”她輕輕地說著看向了秋水。
秋水訝然的看著她。就見她那精致的眉眼間全是空洞,“原來都已經這麽久了?”她的鼻翼間通過了一聲長長的氣息,沉浸著幽長的無奈。“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好麽?”她側著頭,看著秋水,坐在椅上輕輕地前後晃著身子,就像她是坐在了搖椅上的一樣。
“二十年前,有個年輕的書生,他喜歡上了自己的丫鬟,那一年的秋天,霜葉格外的紅,在他成親的那一天,他帶著他的丫鬟私奔了,他們消失了。”說著她的眼隔著嫋繞的白煙,定定的停留在了秋水的臉上,漸漸的露出了一絲苦笑,“當時的世家子弟,卻和丫鬟私奔了,留下了那一堆的爛攤子,和遭人笑話的把柄。沒有辦法,對方是世家名門,不允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他的家族裏談論下來,決定讓他的表哥去迎親,他的表哥不願意,因為他已經有了妻子和兒子,他的兒子已經六歲了。可是他身不由己,隻得將表弟的未婚妻娶了回來。他和他的妻子沒有辦法,一句身不由己,隻得向權貴低頭。
那女人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女兒,溫柔似水,進退應矩,全然的是一個賢淑嬌柔的人,不久,他的丈夫就被他吸引,入住了她的房間,沒有過多久,她就傳出了懷有身孕的喜訊,全府裏的人都開始巴結她,可是她對丈夫的正房依然恭敬的找不出她的不是來。
有一天,她依然到正房的房裏去請安,卻豁然看到正房衣衫不整的和一個下人睡在了床上,於是她身邊的丫鬟跑開去叫人,所有的人都看見了正房和另一個男人睡在了一起,都說她是因為丈夫的冷落,耐不住寂寞,和別人睡在了一起。”
秋水靜靜的聽著宛娘說話,看著她說話的時候,她輕掀著唇角的紋理,那一抹淡淡的笑,隻在一邊綻開的笑靨。她也不清楚她的眼前怎麽就晃過了她所說的場麵。
“沒有人願意相信她,包括她的丈夫,所有人都說她是個不貞不潔的女人,她的下場就是浸豬籠。沉下水的時候,冰涼的水漫過她的眼鼻,隻有她知道,其實不是這樣的,是那個女人做了碗甜羹,哄著她喝下的。臨死前,她就發誓,如果她能活下來,她一定不會放過她。”她的眼裏漸漸地露出冰涼的視線,冷的讓秋水止不住的寒噤。
秋水看著她眼裏的冷意,這個真是出乎意外,原來是這樣的,心裏隱隱的不安起來,她的耳邊晃過了胤軒剛剛的痛苦的聲音,“這一切,都是你爹和你娘造成的,我恨他們!”她吸了一口涼氣,看向了眼前的婆婆。一手遮上了她的唇,“那個私奔的是我爹和我娘!”她驚呼出聲。
宛娘聽著秋水的抽氣聲,看著秋水驚詫地樣子,輕輕地點著頭。
秋水看著婆婆優美的點著頭,她忍不住握住了自己冰冷的手,原來是這樣的,爹爹怎麽還會把自己嫁進程府呢?她垂首,低斂著眉眼看著自己的衣裙,掩住了眼裏的震驚。
“也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命定的劫,我沒有死,有人救了我,我隱姓埋名遠遠地離開了這裏,我在菩薩麵前虔誠的求了三年,等到我改頭換麵重新來到這裏的時候,才發現早就物是人非了。當年的事情早已水落石出,鍾秀蓮的丫鬟三年前就已經懸梁自盡了,說是一切都是她的不滿造就的,她因為看不得自家的小姐淪為妾室才想出了這一切。有錢就是好,連死都有人替!後來,我看見了她的兒子,看著那麽粉雕玉琢的一個小人兒,我想罷了,都是為著自己的兒子,我不能因為她的過錯,給我兒子帶上殺戮。我想,算了。”
她低吟出聲,晶瑩的眼眸看著秋水的臉,“算了。她也得到懲罰了,她這一身,就隻得到過程鬆年三個月的愛戀,我畢竟還得到過六年,我想算了。這就是命,我是帶著劫難來的,她也在所難逃。”
“婆婆,那公公他隻得你沒死嗎?”秋水看著她的眉眼,羽睫輕顫。
就見她重新端起了一盞茶,啜了一口,“水涼了。”她說著答非所問的話,將青瓷杯放上了竹器,她半響點了點頭,“他什麽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在這眼皮底下待著。我們被沉湖時,是他讓程五派人救下了我們。隻是我醒來後就躲了起來。他從祥伯的口裏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所以才會有了後來徹查的事情。這麽多年他一直在找我。”
“祥伯?”秋水低低說完說著,晃過了花白的老人,居然想對著她下跪。
“你們去西湖別院的時候,不是見到了祥伯嗎?唉,一晃居然過了那麽多年了。當年出事後,程鬆年怕軒兒會被鍾秀蓮折磨,所以就把他送走了,軒兒孤僻的性格就是這樣造成的,是我的錯。我隻所以告訴你我的陳年往事,就是要你知道,軒兒他有多麽不容易,他心裏藏著太多的苦。六歲的他已經有記憶了,他知道所有發生過的事情。你能想象他小小年紀孤身一人在山上,習文練武的景象,他後來告訴我,他空下來的時候就是每天睜著眼睛想我的樣子,他怕自己忘了我。”林宛娘不若方才的鎮定,這一回捂著口鼻輕泣,痛苦的樣子讓秋水無言的心碎,她連死都不哭,卻為這兒子落下淚。
“後來,程鬆年在胤昊六歲的時候,把他送到了軒兒身邊,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他們畢竟有著相同的血緣……”
“婆婆,你們是什麽時候遇見的?”秋水忍不住岔口問她。
“兩年吧,”宛娘幽幽的說著,“兩年前他找到了我,買下了這裏,讓我住下來。”她的眼神飄忽著,“你們成親的那天,軒兒在我這裏,他把胤昊喜歡你的事情告訴我了,說是想成全他。讓胤昊對著一個一模一樣的人,好了卻他的相思。可是你沒有和胤昊在一起,所以後來他才那麽冷言冷語的對你,軒兒心底其實很善良,他不似他麵上的冷漠。”宛娘說著,手就橫過了桌麵,抓住了秋水的手,握的緊緊地,“秋水,他很在乎你,他每一次都過來和我說你的事情,問我他可不可以和你在一起?可是他心裏害怕,害怕夫妻的相處,害怕恩愛後的絕情。秋水,婆婆求你,無論何時,都不要拋下他,他想愛卻不敢愛,是因為他從前一直被拋棄著。今天他帶你過來,就是決心要和你一起過日子了。”
秋水細致的眉向眉心攏起,她看著抓住她的那手上的經脈,她抓著她的手有些疼痛,她聽著她說他要和她一起過日子,秋水的心壓抑的痛著,她的視線落在了開著的朱窗上,隔著那扇羅綺的窗,隱隱約約的,仿似看到他孤傲的身影,那一身的黑掩不去心裏的傷。她的耳邊仿佛有聽見了每個人的說話聲,
“其實他不似他的外表這樣冷然,你是不了解他,唉……我也不知道怎麽告訴你?你千萬別被他冷漠的外表迷惑,也不要對他刻薄的語言感到難受,他就是這樣的,心口不一,其實心裏苦著呢?”這話是祥伯說的。
“你知道我為什麽和你一起遊湖嗎?修緣,你沒有聽過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的共枕眠嗎?我和你,同坐一條船,這十年就是修夠了。”這話是胤軒說的。
“爹爹,這婚退不得嗎?那麽我嫁!”這是她的聲音在她耳邊堅定的響起……
秋水透過淚眼迷蒙,她看向了林宛娘,原來她和他早就注定了糾纏,她是還債來的。閉上眼,淚兩行,還有她靜默的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