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龍虎，真武，忘川
地仙一戰，一位死了，另一位悄然離去。
但是他們留下了一個大大的爛攤子，遮掩不了，所有人只能鼓足巨大勇氣面對。
如今這個時代日新月異，一日萬變，但是毫無疑問，王朝迎來了千年以來最大的轉折點，無數隱藏在檯面下的東西，在一天之內，如同席捲天下的大潮對著所有人撲面而來。
不立刻作出改變，很多人就會被大浪拍死在沙灘上。
……
豫章舊地。
有詩云：「碧水丹霞踞虎龍，洞天福地隱仙庭。道陵縱使神行遠，仍讓妖魔懼逞凶。」
詩說的便是龍虎山，秀麗可人，山水神秀，鍾天地之靈氣，是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一，古代有道都之稱。
今天，龍虎山可不平靜。
突然之間，就迎來了數十年間最大的一波遊客數量，人擠人前行，喧鬧之聲經久不絕。
「龍虎山上當真有神仙？老天師活了一百多歲，是長生不老么？」
「山下有妖怪，老天師是仙人么？他會降妖除魔之法術么？」
「道長，我已忘卻紅塵俗事，意欲上山修道！」
「道長，我是京都大學畢業生，天資絕對出類拔萃，你且看我可有仙緣在身？」
無數迫不及待的遊客，天還沒亮，就已經聚集在龍虎山下，此刻終於上山，一個個興緻勃勃，正糾纏著遇見的年輕道士詢問神仙之事。
「大家請克制些，莫要推搡，小心踩人。」
前山那些做著早間功課的年輕道士們，被糾纏的苦不堪言。
他們只是最低等級的籙生道士，看了江南之事的報道新聞，此刻心中有比尋常人更大的疑惑。
他們真會修仙么？
不能吧，每天早晚功課，執殿度人，除此之外，似乎也沒修仙啊？更沒見過妖魔怪鬼……
後山天師府里，倒是有些道士、居士在修鍊，不見遊客外人。
但是他們可以經常見到，那些人跟他們一樣，也是凡夫俗子，看不出有何異於常人的地方啊。
而龍虎山輩分最高的那位大真人，老天師張秉初，有時也會來前山，為他們這些小籙生授經解惑。
張秉初已經活了一百多歲，頭髮雪白，長長的鬍子也是雪白的，但是不顯老態，平時吃飯行走都可獨自完成，講話也非常利索。
可這不離奇，龍虎山擅長養生，舉世有名，歷史上很多代龍虎天師都活了一百多歲阿。
難道老天師就是傳說中的神仙么？
還是不太像。
那些小籙生心裡暗暗搖頭，心想龍虎山上有修道之人，但沒有修仙之人。
龍虎後山，天師府內。
老天師張秉初面容清癯，一身正氣，穿著天下只此一件的天師法袍。
「祖天師在上，請護人間百世安寧。」
「嗣天師在上……」
「沖和真君在上……」
「……」
「純陽真君在上……」
張秉初在那間狹小昏暗的祖師堂里，對牆面懸挂的歷代天師畫像，依次上了香。
最後一柱香，至千年前的純陽真君而止。
世人皆知，龍虎山道統傳承幾千年，從第一代祖天師顯佑真君，到如今的老天師張秉初，天師傳承已歷六十餘代。
但是。
這件祖師堂里懸挂的歷代天師畫像，一眼看過去，卻只有十餘張！
「我這一世，已一百二十四歲，活得有些久了。」
張秉初恭敬的退出祖師堂，老邁身形一挺，頗顯高大，摸了摸花白鬍須，他皺了皺眉，自言自語。
「在活下去，世人恐怕又要生疑，是到了逝去之時了。但徒子徒孫又尋不到幾個成才的，下一任天師莫非又是我換個俗世身份，繼續執掌這座龍虎山？」
張秉初往前走了幾步路，忽然停下腳步，記起一事。
「哦。忘了，碳爐大人昨日在江南出手了。他為何要鬧脾氣，打破約定成俗的寧靜呢……」
似乎。
這個安寧的世道已經變了。
他不用繼續假『死』一次了？
……
荊楚之地。
亘古無雙勝境，天下第一仙山。
真武山。
仙風道骨的張姓老道士，無奈的扯開皺巴巴老臉露出笑容，跟幾個如狼似虎的熱情遊客拍了照留念，這才好不容易脫身。
老道士趕緊尋了個僻靜之處躲避喧鬧，整理好老舊的藍色道袍，抬頭一望，原來是逃到了玉虛宮舊址。
「咦？為何走到這了，算了，剛好找老朋友聊聊天。」
他佝僂身軀，走到一座重大百噸的龜駝碑之前。
老道士笑容和藹，彎腰伸出皮包骨頭的老手，輕輕撫摸那隻撰寫大道銘文的古樸石碑之下，被鎮壓著的玄武石像。
「張真人，請不要摸我的眼睛，很不尊重。」
玄武石像睜開石皮眼帘，語氣有些不悅，那雙純黑眼眸里有紫電雷光直射天心，一片黑色大海正在生生不息的涌動運轉。
老道士聞言，戚戚然收回手指，說道。
「昨天，碳爐大人無緣無故出手，殺了楚江那條孽龍，你知道么？」
玄武哼了一聲，不屑說道：「自己的情況不了解么？那一戰既然僥倖逃過一劫，還不夾著尾巴做狗？如今還敢出手，泄露了自己的蹤跡，只能離開這座太虛山海了，躲避那些……」
玄武臉上突然泛起一種古怪的神情，緊緊閉上嘴，不再往下說。
老道士等了一會兒，見玄武沒有繼續開口的意思，便換了個話題，嘆息說道。
「碳爐一動手，天下驚變，你們這些妖怪很快會被好奇心重的凡人發現，哎，那一戰過後，約定成俗的規矩就要被打破了。」
玄武冷笑道：「凡人知道了妖怪，肯定想盡辦法修鍊，而靜不下心慢慢修鍊山海術，要走捷徑，就只能殺妖怪取真血。但凡人億萬，要殺多少妖怪才能滿足修鍊所需？妖怪被殺的多了，總有些搬山大妖與地仙妖王不高興，他們肯定報仇……」
依照玄武所說，人妖之間很快就會鬧出矛盾，有矛盾，人間就不得安生了。
「我昨夜思考了一宿，也是這樣想的。」
老道士聞言一臉擔憂，無奈說道：「混亂大世將起，屍山血海頃刻便至，擋也不擋不住了。」
玄武呵了一聲，說道：「地仙妖王們可不像龍王白穹一樣目光短淺，他們不願飛升，知道外面有什麼，喜歡永遠活在太虛山海。他們出手殺人報仇，張真人，你們這些人族地仙大物要如何自處？」
老道士撓了撓頭，睨了眼這隻被鎮壓在真武山千萬年的玄武，頗不尊重的伸出手掌，摸著玄武圓滾滾鵝卵石般的頭顱。
「那就道士下山嘍。」
玄武眼眸往上挑，盯著那隻在頭頂不斷摩挲的手掌，半晌后，無奈的垂下石皮眼帘。
臭道士，老不死，眼不見，心不煩。
……
忘川之地。
一望無際的陰鬱雲層，千萬條死寂的黑暗長河，無數小船上腐爛長袍的佝僂身影，暗水中漂流的破碎兵甲，低空處飛過的白羽烏鴉。
這是陰間！
耳畔時時響起神魔一般的低喃之聲，眼神則是無比黑暗，浩大難以言明的瘋狂景象。
白衣女人停下腳步，雪白錐子臉上風塵僕僕，一身疲倦。
她從衣袖中拿出那張摺紙，小心翼翼打開，看向未被劃過的最後一行小字。
「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抵達了忘川河的終點。」
白袖抬起頭，額頭突然冷汗浮現。
她的視線盡頭，無數根橫貫天際的黑色鎖鏈，億萬斤青銅澆灌的巍峨大殿，無數漂浮的藍紫色道篆中，是一具巨大無比的殘缺王座。
她的目光穿過遙遠距離，落在大殿之中，落在王座之上，落在那道帝王一般的慵懶身影。
森嚴，妖嬈，無與倫比，顛倒眾生，那是陰間的無冕之王，忘川之河的真正執掌者。
讓人只要看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磕頭跪拜，永遠臣服在其腳下。
「希望還沒晚。」
白袖深深吸了一口氣，捏緊那張紙，抵抗著心中升起的無窮恐懼，邁起腳，走向那座青銅巨殿。
……
楚江岸邊，小別墅。
葉靈從公交車走下來，提著一大袋剛買的麵條，走了幾分鐘路，剛看見家門之時，眼光一凝。
只見幾個人聚集在家門口，有男有女，身穿統一的黑色制服，有人手裡拿著藍色文件夾，有人帶著黑色墨鏡，有人帶著遮掩面容的鴨舌帽。
這些人就像是電影中執行秘密任務的特工間諜，給人一種簡潔幹練的感覺。
葉靈神色不變，繼續邁動腳步，徑直往家門口走去。、
那群人看到葉靈走過來，一雙雙眼睛齊齊看過去，然後他們同時上前幾步，攔住葉靈前路。
葉靈微微皺眉，停下腳步，揚起頭看向他們。
「你們是誰？要做什麼？」
一個年輕男人應聲走了出來，看其架勢約莫是這群人的領頭，他帶著一副金絲眼鏡，文質彬彬，個子很高，有些偏瘦。
年輕男人推了一下鼻尖的金絲眼鏡，一臉微笑，但是語氣冷冰冰。
「你的事情東窗事發了！」
「呵。」
葉靈聞言歪了歪頭，笑著眯起狹長雙眸，隨後將手中裝麵條的大袋子輕輕放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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