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只在乎當下
葉靈昨夜在妖怪集市與想撿便宜的青牛妖角力，最終出人意料獲勝，贏來了一塊青銅古幣。
這是一件殘缺的低級通靈物，可以吸收天地間遊盪的一絲殘魂，提供一個安全的庇護之地。
「雨師妾說這是保命的東西，結果保的是誰的命？」
葉靈喃喃自語，眉梢不由的泛起一絲暢快的喜色：「原來保的是你這隻姑獲鳥的命啊。」
他此刻的心情簡直無與倫比，幾乎抑制不住仰天大笑幾聲。
昨夜搬山大妖姑獲鳥與兩面佛合夥行兇，覬覦陽氣，差點要吃了他。
最終一場驚險大戰，豬剛鬣將姑獲鳥的肉身咬的稀爛，而雨師妾更是搬來了一座古山鎮壓了兩面佛，他才僥倖脫險。
沒想到姑獲鳥沒有真正死去，一縷虛弱不堪的殘魂金蟬脫殼，欺騙過了豬剛鬣，偷偷寄居到青銅古幣當中。
葉靈冷笑道：「當真是天堂有路你不去，偏偏要往地獄來。」
如今這一縷姑獲鳥殘魂飄搖欲滅，怕是冷風一吹就要直接魂飛魄散，落在手裡還不是隨意拿捏，豈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葉靈，你是陽氣鼎盛之人，理應心胸坦蕩，堂堂正正，不該如此小器，睚眥必報。」
姑獲鳥感受到了葉靈的深深惡意，他沉默了很久，最終吐出這樣一句話。
葉靈聞言眯起眼睛，慢吞吞笑道。
「我從小恩怨分明，嚮往懲惡揚善，如今正要替天行道，怎麼了，你在害怕么？」
姑獲鳥就此沉寂下去，不再發出一言。
葉靈盯著猶如玉石的青銅古幣一陣出神，然後，他慢慢伸出一指。
轟！
頓時血液加速流動，火焰的力量霎時在血脈中蘇醒，指尖肌膚赤紅一片，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種。
他嘗試著將手指靠近青銅古幣。
指尖接觸。
青銅古幣翠綠的表面，先是在高溫中起了一個紅點，緊接著燒紅的地方往四周快速擴散。
嗤嗤。
青銅古幣當中，姑獲鳥殘魂化成的白色羽毛打了個轉，忌憚的往角落裡飄蕩，小心翼翼避開燒紅的區域。
「有點意思了。」
葉靈會心一笑，指尖下壓。
嗤嗤！
接觸的燒紅區域愈發擴大，很快，整個青銅古幣都變了顏色，如同燒紅的鐵塊，表面微微冒起一絲白煙，內里的奇異空間熱的像是一隻大火爐。
「嗷！凡人，你過分！」
恐懼萬分的聲音響徹葉靈的腦海，並且無比痛苦，嘶鳴不止，似乎正在接受火海的煎熬。
溫度太低了？
葉靈眉尖一挑，整隻手掌都變的赤紅，掌間紋路像是裂開的岩漿，伏山式的力量徹底爆發了。
他五指一張，手掌把青銅古幣整個包裹起來。
……
下午五點，學校課程結束，放學。
「葉靈同學，你的手為何一下午都放在桌兜里，也不拿出來？」
沐南衣眼神古怪的看向葉靈。
葉靈把書包往肩上一背，笑容和熙說道：「我在桌兜里拍蚊子呢，蚊子一直耳邊嗡嗡叫，你沒聽見？」
這天氣會有蚊子？昨天可是還下了一場雪。
沐南衣狐疑的打量了葉靈一眼，然後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打扮，輕聲說道。
「天氣應該是熱了，看來明天我只用穿一件衣服了。」
「早晚還是要加件外套的，別受涼了。」
葉靈點頭，一臉深以為然。
……
傍晚，遠方熾霞萬道，將天際染得瑰麗炫目，美如畫境。
江風輕吹，楚江水緩緩流往東方，雲水相映猶如一面光滑明鏡，鳴著笛的綠皮公交車準時停靠路邊。
葉靈家就在楚江附近。
楚江流域廣闊，東流入海，是一條在孔雀國地域版圖上，都能夠找出來的一條大江。
這條江流在古代還有另一個名字，葬龍江。
傳聞古時候有一條白色龍王罪大惡極，作惡人間，最終被道教真君鎮壓在楚江下，日夜煎熬，永世不得翻身。
傳說當然只是傳說，不可能是真事，但是毫無疑問，這個傳說為這條楚江增添了幾分獨特的神秘之感。
葉靈渡著步子，沿著楚江岸邊走，很快，他就來到了一片老舊的別墅區。
他家就住在這裡。
他那個已經好幾年沒有任何聯繫的小姨說，這棟幾十年前的小別墅是他父母留下的遺產。
葉靈遠遠的，就看見院子門口，黑炭蹲坐地上，翹首以盼等待著他的回來。
「汪。」
葉靈蹲下身環住撲過來黑炭的脖子，揉動毛茸茸的腦袋，抬頭問道。
「你還沒走？」
白袖裹著像模像樣的圍裙，將超長的腿，超細的腰都遮攏起來，她輕輕搖頭，語氣扭捏的說道：「我做好了飯菜，等你回來吃飯。」
葉靈怔了一下，笑道：「下了毒？沒必要這麼做，我十有八九打不過你的。」
「飯在桌上，愛吃不吃！」
白袖神色惱怒，心想我要對付你的話，還需要下毒？讓你一隻手，也打不過我。
但是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手裡揉捏的可是一條惡狗阿！
你以為我是良心發現對你好，其實我是被逼無奈，不做這些就要死……難道你與這條狗生活了十幾年，就沒發現這條狗有古怪么？！
白袖想到這裡，突然有些替葉靈悲哀起來，從小跟一條狗一起相依為命長大，以為那是他一個人的狗，卻不知道那狗其實是只猙獰無比的妖怪。
一條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妖狗，怎會甘願俯首侍奉一個十幾歲的小鬼？想想都不可能。
白袖想不明白妖狗潛伏在葉靈身邊是在謀求何物，陽氣？或者是其他更重要的東西。但她清楚的知道，那卻絕對不會是只有人類才擁有的情感羈絆，對妖而言那是最不需要的東西。
她能想象的出來，當這條妖狗真正張開獠牙，顯露真實面目之時，眼前這個如今還蒙在鼓裡不自知的少年，一定會毫無反抗之力，被啃得骨頭渣都不剩。
那將會是多麼有趣而……殘酷的畫面。
白袖緩緩吐出一口氣，破天荒柔聲道：「葉靈，你快去吃飯吧，飯菜要涼了。」
葉靈輕輕摸著狗頭，望著白袖沉默了會兒，沒再說話，走進房子里，盛了一碗飯。
桌上的菜很豐盛。
青菜豆腐湯上飄著黑色殘渣。
紅燒鯉魚斷了八九截堆成小山。
獅子頭黏在一起彷彿一灘爛泥。
龍蝦背脊中黑線未被取下……
葉靈的目光在十幾個菜上緩緩掃過，抬頭看了眼像模像樣跪在地上，反覆擦拭著明亮不染纖塵地板的白袖背影。
他小心翼翼夾起一小塊魚肉，嘗了一口。
「……」
葉靈臉色未變，牙齒輕輕嚼動，十幾秒后吞咽下去，然後他花了二十秒鐘的時間，將一大碗咯牙的米飯含糊吞下，起身離開。
「我吃完了，謝謝你，飯菜燒的不錯。」
白袖聞言抬起頭，抹了抹額頭的細汗，臉上終於罕見的出現一抹笑容。
等到葉靈回到卧室，白袖從圍裙里掏出一張紙。
九：我無比堅強的主人從未在家裡吃過他人燒的飯菜，你要做一桌可口的飯菜。
白袖心想葉靈剛才向我道謝，這桌飯菜應該算是可口了，圓滿完成任務。
到底是她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廚房只燒著了兩次，燒菜的天賦看來還是有些的。
白袖拿筆將第十條劃掉，然後看向後面羅列的那些事情，眼光不由暗淡下去。
「滴水石穿，總有一天我白袖會做完所有事情，離開這個恐怖的妖怪窟，返回師門，到時候……」
說到這裡，白袖猛地閉嘴，然後小心翼翼四處張望。
還好，妖狗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
卧室里。
葉靈喝了足足兩大杯水，終於衝散嘴裡的濃重鹹味。
「魚放這麼多鹽，還說不想要毒死我……莫名其妙對我這般好心，我又不缺愛。」
他乾嘔了幾下，坐到床上。
然後目光凝重，緊緊盯著書桌上畫面唯一的全家合照，照片與大廳牆壁上懸挂的那張一般無二。
他的小姨，他，角落裡還有……他一個人的狗。
「黑炭、黑炭、黑炭……是你么，你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
葉靈緩緩移開目光，深呼吸一口氣，輕輕敲擊太陽穴，努力不讓自己胡思亂想，然而無數疑問與惡念卻一股腦冒出來，一團亂麻。
人生已然如此了。
他不在乎陰謀詭計，因為他從小隻知道當下就是全部。
葉靈眼神變得堅定，轉過頭拿出那枚青銅古幣，鼓著腮幫望去，煩躁心情頓時大好起來。
青銅古幣內部，一根雪白羽毛皺縮在一起，暗淡無光，神華盡失。
「死沒死，沒死就回句話。」
葉靈緊緊盯著青銅古幣，如此問道。
等待了三秒鐘。
有一道萎靡不堪的聲音出現在腦海里，似有似無，即將消失。
「葉靈，我真的知道錯了，你放我一馬，我把我那座古老的九頭山送給你……」
葉靈伸了個大大懶腰，穿起拖鞋，往外面走去，一邊走，一邊嘴裡嘀咕著。
「哎，真沒死阿，看來溫度不夠高，還是去廚房裡烤烤火吧……」
「你究竟想要什麼！」
姑獲鳥的聲音驟然響起，痛苦不堪，瘋狂嘶鳴。
葉靈停下腳步，一臉愜意，過了好半響才緩緩說道。
「你的一切。」
「不可能！」
「嗯哼？」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