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6章 談話
不曾想白無杳不僅聰明,還如此善意地替他考慮,為他安排後面的路。要說自己的心裡沒有感動,那決計不可能。
可是,他本就受了白無杳太多恩惠,眼下想毫無牽挂的離開,誰知又要同她再度扯上關係……理性告訴自己不行,偏偏白無杳說的東西極具誘.惑力,讓他幾乎停滯不前。
去林州當然好,能為她繼續做事,更是難得!但,為何心中湧起一股十分苦澀的滋味呢?好像是在嘲諷自己沒用一般,什麼事情都要由別人來替他打點清楚……
一時間,紀楠心中五味雜陳,他自己說不清那股失落到底從何而來,也說不清那種讓他心尖為之一顫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抬頭看了白無杳一眼,見她始終帶著淺淺的笑容,說不上親近,亦不能說冷淡。彷彿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為人低調,處事得體。
還記得第一回見面,秦嬤嬤把自己從貧民窟里請進府中,路上簡單的說了下三少爺落水的事情,更交代大小姐吩咐過了,一定要請他細細診斷,說大小姐信不過王府醫。
當時紀楠很是奇怪,府中的阿臢不少,這位大小姐信不過府醫,卻偏偏信得過素未蒙面的自己?還把她疼愛的弟弟的性命交到了自己手裡?他來京城時日不多,名氣更沒有那些坐診大夫的強,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存在的?
懷揣著這樣的疑惑走到了院門口,還未進去,便聽到一道清朗的女聲怒斥他人。幾乎還未細想,紀楠就已在心裡確定:說話的人,必定是那位大小姐無疑。
就這麼抬頭看了一眼,如同現在一樣,他的眸子捕捉到那道清麗的身影,從此眼裡再容不下其他的人。
白無杳較之普通女子、顯得尤為清瘦,模樣也不是頂艷麗的,然其身上自帶了一種神奇的氣質,彷彿不管處於何處,不管有多少人,她都像是個發光體一樣,吸引著人的注意力。
喜歡這種東西真的很難說,許是就多看了這麼一眼,往後便再難忘記她的容顏。
能留在定國侯府這麼長的時間,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見到她、為她做事,紀楠不知道有多高興!以他的身份,要不是有這場機遇,恐怕一輩子都沒機會認識白無杳,如今能認識,還能通過自己的本事為她排憂解難,紀楠心滿意足!
他從不是什麼不知分寸的人,亦曉得除此之外,眼前美麗的人兒與他再無其他的可能性。故此紀楠始終將自己的一顆心收著,默默的付出不求回報,更不願讓人看出半點心思,免得漏了風聲讓她知道,反讓兩人難堪。
原本事情該這麼平淡的過去,偏偏橫路殺出來了個唐世子。
就算心裡再怎麼的嫉妒,不甘,紀楠也不得不承認,唐世子這樣驚才絕艷的人,白無杳會喜歡上他實屬正常!更何況,唐世子可是一心追求她,能被他的溫柔攻勢擊中還能穩定心神的,世上寥寥無幾人吧?
說起來,這麼久了,紀楠每每見到白無杳,總見她唇邊掛著一模一樣的笑容,不深不淺的,讓人看著舒服,卻也讓對面明白,她並非是個容易親近的女孩。
白無杳總是對人有著兩分淡漠的疏離之感,以前紀楠覺得這是她性子所致——直到上回出行,他親眼瞧見白無杳對上唐青梵的那抹羞澀的欣喜。宛若蝴蝶破繭而出,她整個人渾身的氣質瞬間變了!彷彿皚皚的雪山突然融化,地下的綠草復甦,春花盛開!
這個眼神,這個大小姐,恐怕是他一輩子都覬覦不了的存在。所以對於唐世子和白無杳走到一起的事情,紀楠無可奈何,只能在心中送上自己的一分祝福。要不是笙兒偶然撞破他的秘密,或許他會一直呆在府中的吧?畢竟能與她呆在同一片地方,紀楠是真的別多所求。
然而……笙兒發現了他的心事,就算當日劉嬤嬤三言兩語的岔開了,但一個人知道了,府里總會陸陸續續曉得的!這樣的深宅大院,若能封住口還好說,要是封不住,那你一言我一句,此事便會像風席捲一樣,瞬間颳得每個人都知道了!其中,當然包括他最不想告知的那個人!
再者說來,劉嬤嬤或許會閉嘴,笙兒是府里的小姐,誰有那個權力讓她閉嘴呢?指不定什麼時候小丫頭想起來,大大咧咧的說出來,恐怕到時候紀楠更要羞的無地自容了!
有著這些緣故,他漸漸萌生了要離開的想法。
也許只有離開,他才能不妒忌白無杳看見唐青梵時的溫柔!也許只有不見,他才能把內心的焦躁和難過全部忘卻!也許只有遠走,他才能把屬於自己的那份喜歡,不再提防著任何人曉得,就那麼放在太陽光底下,讓自己回憶起來她的樣子時都很開心。
心裡做好了決定,實際要做時卻很難過。眼下白無杳給他指了另一條路子,能讓他既離她遙遠,又始終同她有兩分關聯,紀楠十分心動。
因陷入思考,他寬厚的眉輕輕擰著,瞧起來彷彿有些不太愉快。
白無杳心想,是不是自己太過絕情,導致紀楠不太高興了?細細想來也是,他為自己做了那麼多事情,現在說要走,她一點挽留的意思都沒有,放在誰身上,都會覺得自己無情吧?
若非是笙兒,白無杳可不願意失去這麼大個助力。論情,她該把此事講個清楚,倫理,她又不能明確的告知紀楠原因,實在是令人頭疼。
短暫的沉默,廳中三人陷入自己的思考中皆不說話。
片刻后,許是白無杳擔心這樣的氣氛過於詭異,清請嗓子開口道:「紀先生……」
她小聲的提醒讓紀楠回過神來:「大小姐請講。」
白無杳斂了兩分目光:「紀先生要走,原本我是該留的,畢竟這段時間以來,紀先生的用心我都看在眼裡!說句憑良心的話,就算是從小拿著俸祿被定國侯府培養大的府醫,也未必有紀先生的耐心和細心。若不是一些事情,無杳並不同意紀先生離開。」
她頓了頓,語氣很是認真:「實不相瞞,府里馬上就要出一些事情了,紀先生的身份特殊,萬一牽連到你,我實在心裡難安。眼前紀先生要離開,我也不是什麼無情無義之徒,能為你提供些便利,也是為自己留條後路。故此,讓先生去林州,並非只是一個建議,而是無杳的請求。若是紀先生沒有其他更想去的地方,不如考慮一下林州?」
紀楠愣住:「府里馬上要出什麼事情了?」
此話剛問完他就後悔了,白無杳既然沒有明說,肯定是不想人知道,他這麼大咧咧的問出來,反而讓人家不好開口。
沒想到白無杳微微一笑,並沒有迴避,而是直接回答道:「陳姨娘活得不耐煩了,我要動手收拾人了!」輕快地吸了一口氣,又道,「紀先生本來接替了王府醫的位置,眼下王府醫得勢出來,囂張跋扈的,讓紀先生多處為難。我看在眼裡,心底自然不是滋味。既然決定要清理門戶,我肯定是要斬草除根的!陳姨娘又是個慣會拉別人下水的人,紀先生離得遠遠地,免惹得一身煩亂。」
紀楠馬上明白了過來,再不多問了!若說之前他還考慮著要不要接受白無杳的安排,現在卻是半分猶豫都沒有了!他要走,也是在確保白無杳的安全下才會離開。現在聽著白無杳要動手,哪裡會不顧及她的安全?
要不是她堅定的很,恐怕紀楠此刻都要收回自己要走的話,強硬地留下來了。可惜,他很清楚,自己留在這裡幫不上忙,反而會拖累別人!這樣的深宅內鬥,最是冷酷無情,他不想從外頭人的傳聞中獲知白無杳的近況,去了林州,好歹能常常問問掌柜的!
想通了這點,紀楠當下答應了:「紀某明白!我……我願意聽從大小姐的安排!」
白無杳總算鬆了口氣:「如此甚好!」
他答應去距離京城不算太遠的林州,自己又許諾了未來笙兒可以前去林州學習,如此一來,笙兒總歸不會太難受了吧?能讓妹妹舒心,白無杳做什麼都願意。先把紀楠請出去,未來的事情,或許笙兒長大了自己都明白了!眼下一直留在府里,總給她一些念想可不好!
況且白無杳說的都是實話,陳姨娘囂張的很,她近來肯定會動手收拾其一番。紀楠作為府醫,一直同她交好,往後要是陳姨娘身體出了什麼岔子,別人把事情牽扯到紀楠身上,還真讓她說不清楚呢!
紀楠去林州,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呢?
再看看笙兒越發輕快的表情,她越發堅定自己安排的還算成功,對著紀楠笑了笑:「紀先生同意就好,那最近兩日.我會讓丁管家替紀先生打點行裝,待收拾妥當了,再走也不遲啊。」
紀楠拱手:「多謝大小姐費心安排了。」
「紀先生不怪我忘恩負義就好。」白無杳真誠道,「林州那邊,我也會讓丁管家多多打點些,還望紀先生一路平安。」
紀楠明白:「是!紀某先行謝過!」
事情說完,再不好獃在這裡,紀楠起身正欲告退,熟知一直背過身的笙兒突然轉過頭來,聲音軟軟的、帶著兩分堅持:「紀哥哥,笙兒可以同紀哥哥說兩句話么?」話畢抬眼看了下姐姐。
白無杳對上妹妹水汪汪的鹿眼,心知她是有話想單獨對紀楠講,自己點了點頭:「我先回房,秦嬤嬤在外面守著,要是有什麼事情,只管喊她。」
笙兒抿了抿唇:「嗯。」
紀楠有些懵,好端端的,笙兒小姐留下他說什麼話?大小姐還特意迴避?心裡有著疑惑,又不好問,只能等到白無杳離開,他才開口道:「笙兒小姐有什麼事情呢?」
白無笙歪著小腦袋,似乎在認真思考些什麼,一張可愛的臉緊繃繃的,瞧著沒來由的嚴肅。
紀楠不好再問,只能耐心等笙兒自己開口,誰知,她小.嘴輕啟,竟道:「紀哥哥,你要離開定國侯府,是不是因為……你怕姐姐知道你喜歡她?」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幾乎讓紀楠嚇的抽過去,他震驚異常,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笙……笙兒小姐?」
白無笙垂下長睫,遮住眉眼一閃而過的憂傷:「大家都以為我還小,什麼都不懂,其實笙兒心裡明白的。紀哥哥你上回在畫姐姐的畫像……劉嬤嬤說紀哥哥是為了尊敬姐姐,其實是你喜歡姐姐吧?」
他的心事驟然被幾歲的孩童揭穿,紀楠又羞又臊,一張臉越發紅了起來。
白無笙認真地看著紀楠:「紀哥哥喜歡姐姐,為什麼不告訴她呢?是因為唐哥哥么?」
因為唐青梵?紀楠本不欲提這件事情,此刻被笙兒問到,他不免也在心裡困惑一瞬。而後搖搖頭,一字一頓:「不是。」
白無笙咬咬唇:「紀哥哥可以告訴笙兒么?」
對著一個年級尚幼的女孩,紀楠本不該講其中的因果關係,可他對笙兒又有一種莫名的感情,像是哥哥在外勞累了,回家后終於忍不住朝妹妹訴苦一般。
笙兒的眸子如水般溫柔寧靜,看著這樣的眼睛,他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有些喜歡,不是僅靠自己一廂情願就能有結果的!我不告訴大小姐,也並非和世子有關。」
他想了想,吸了一口氣,語氣悠長而緩慢:「我入府的時間不長,見到大小姐的時間也不算多。這些日子以來,我見大小姐每每都是笑著,但對我、對其他人,笑容都是一致的。或許看見笙兒笑的更暖一點,看見定國侯大人笑的更甜一些,追根究底,那些笑容都是差不多的。
我曾以為,大小姐性子淡淡的,對誰都是如此,直到見到了她偶然對唐世子的一次展顏……我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大小姐當時的模樣……總之,以前的大小姐像是被雕塑的極其精美的泥人,彷彿從那一刻起才有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