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9章 誰的兒子

  晉皇破天荒的伸手,在他的小腦袋的摸了一下:「嗯!」


  他親昵的舉動讓寧涵登時愣住了,這還是從來不肯施捨一個眼色給他的父皇么?

  晉皇抬頭:「你們都先下去吧!陸流,你在這裡守著!」


  吩咐完以後,他看著寧涵道:「涵兒,走,父皇帶你去一個地方!」


  寧涵再次僵住了,他沒有聽錯吧,父皇居然……他居然叫自己的名字了?待反應過來,他心裡驟然狂喜不已:「是!」


  晉皇伸手,拉住了寧涵的小手,帶著他往仙壽殿里走了過去。


  仙壽殿乃是皇宮裡專門祭奠先人的一座宮殿,它建立在皇宮的西北角,偏僻幽冷。因殿里供奉著晉國數代皇室的靈位,故而來這裡的人非常少。


  每年中元祭祀,寧涵都會跟著父皇還有後宮的人來到這裡跪拜先祖。除此之外,他不會有任何時候會來這裡。別的不說,這裡如此陰冷的氣氛便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


  今天父皇派的人來接他,說要往仙壽殿一趟時,寧涵心裡是有些害怕的,不過現在這樣被父皇牽著往裡走時,他居然連一點兒害怕的心情都沒有了!寧涵心頭歡快的很,馬上跟著一起走了進來。


  大殿里空蕩蕩的,冷而寂靜的氛圍讓兩人齊齊打了個冷顫。殿內正堂里是按照階梯狀擺開的一張張方形長桌,上面擺著從開國到現在所有已故皇室人物的牌位。硃紅色的牌子被橙色的光拉出冷凝而跳動的黑影,彷彿一個個幽怨的魂魄徘徊在此,令人心悸。


  晉皇帶著寧涵走到前面的蒲團前跪下,認認真真地對先祖的牌位磕了個頭,以示尊敬。


  寧涵看著父皇的動作,馬上跟著乖乖做了一下,他對著牌位磕頭磕的十分認真,頭撞的砰砰響,好似石頭落到地上,清脆作響。


  晉皇起身,走到面前的香案上,將抽籤的竹筒取了過來。


  這是欽天監以前特意做的一副簽文,每每祭祀以後,晉皇都會從中抽出一隻簽來占卜一年的風調雨順。養成這個習慣以後,晉皇每每有什麼心事都愛往這邊跑,磕個頭,抽下籤,以簽文為頭緒,漸漸理清自己的思路。


  他拿起簽文筒在手中搖了搖,眉頭皺著表情嚴肅。


  「咚咚咚……」竹筒內的簽文被撞擊地錯落有聲,像是有人拿著重鎚敲響鼓,一下一下的撞在人的心裡。


  「啪——」有一隻竹籤落在了地上。


  晉皇把竹筒放回,將竹籤撿起,看了看上面的簽文,轉身遞給了寧涵道:「涵兒,你來念。」


  寧涵乖巧的接過,將上面的文字一字一句念了出來:「捕兕於淵,求魚于山,從朝至暮,功負力捐,改弦易轍,庶可圖全。」認真說完以後,他抬頭把簽遞給了晉皇,「父皇,兒臣念完了!」


  晉皇道:「可明白裡面的意思?」


  寧涵想了想,認真分析道:「簽文的意思是,在深淵裡捕捉兕,在山裡去尋找水裡的魚。從早上到晚上,雖然花費了很長的時間,但得到的結果缺非常的差。此文便是形容一個人走錯方向,用錯方法,難望有成!應改弦更張,另設他法,或有成就一天。」


  晉皇看了下他,欣慰道:「你在國子監學的到還是不錯!」


  寧涵羞赧的低下頭:「多謝父皇誇獎。」


  晉皇回憶著他的話,慢慢喊著:「走錯方向,難忘又成……應當另設他法,或有成就一天。涵兒可知,父皇剛剛所求何事?」


  「涵兒不明白。」


  晉皇道:「朕向列祖列宗詢問,到底該如何對你……」


  寧涵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對……對我?」他想著剛剛的簽文,心裡驟然一涼,難道父皇不在意自己了么?

  晉皇嘆了口氣:「朕以前以為忽視你便是最好的選擇,誰知道現在連先祖都告訴朕……朕錯了……」他低頭看著才到自己胸口的寧涵,心裡更是隱隱作痛。


  寧涵是早產,身子一直不好,長得比同齡的人要矮小的多。這些年來,他一直沒怎麼關注涵兒的成長,沒想到一眨眼,他都已經長得這麼大了,眉目之中都有那人的影子,叫他又是欣慰又是憂傷。


  寧涵不明白父皇究竟為何突然轉換了一種較為憂傷的情緒,他弱弱的開口,關心又膽怯:「父皇……」


  晉皇看了眼小小的寧涵,眸中有數種情緒波動,最終全部將它們全部忍到了心裡。


  「今天,父皇避開了所有的人,讓暗衛偷偷帶你過來,就是想跟你說一些事情。」晉皇幽幽開口,「由於涉及到一些秘辛,所以父皇只能在這裡跟你講。」


  寧涵心裡一緊,雖然晉皇還沒開口,但他依然還是能感受到來自內心裡的一股深深的恐懼,彷彿父皇即將要告訴他很恐怖的事情一般。


  晉皇的聲音綿長而悠遠,帶著對過往的無限追憶,好似深藍色的湖水裡,有人攪動出水底的河沙,將水變得渾濁而複雜,叫人一眼看不到底。


  「十年前,朕還沒有登基,不過是一個閑散無聊,喜好四處遊山玩水的逍遙王罷了。當時你皇爺爺在位,膝下除了有精明能幹的太子,還有不少優秀的兒子。因為你皇爺爺立太子的早,漸漸的,其他皇子緩緩生了一些微妙的心思……他們或許覺得不甘低人一頭,逐漸想出了不少辦法來將前太子拖下水……」


  寧涵驟然聽父皇講起前朝之事,又是他還未出生之前發生的東西,感覺一臉茫然!不過父皇很少跟他說這麼多話,寧涵就算聽不太懂,依然保持著笑臉乖巧聽著。


  晉皇看著他的臉:「那時候,朝中爭鬥不已,各方勢力爭鬥的厲害,前太子要應對這些事情,越發的變得疲累。這個時候,他無意遇上了一個女子……」晉皇說到這裡,原本波瀾無驚的情緒驟然變得有些波動,「那個女孩叫明曦,人如其名,是個明艷如朝霞般的女孩。她的出現溫暖著前太子逐漸乾涸的內心……前太子對她極好,才短短半年時間,他已經是對這女孩全然信任。即便那時有人提醒他卜卦結果是不可輕信他人,前太子仍是信了……」


  寧涵似懂非懂,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晉皇緩緩道:「當時,前太子為了對付一些人,定下了不少的計劃,原以為萬無一失,偏偏在最緊要的關頭,明曦被人劫持而走……那些人讓前太子拿一件重要的東西去換人……前太子去了。」


  他深吸一口涼氣,肺腑里都是生冷的疼:「那個傻子,真的去了……他渾身重傷,帶回了明曦。誰曾想,第二日,明曦竟然失蹤了。她只留下一封信,說感謝他交出的那件重要東西……」


  寧涵瞪大了雙眼:「父皇的意思……」


  「不錯……明曦一直是他的對手,她用美人計接近了前太子,從他手上騙走了最為至關緊要的東西。因為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前太子一蹶不振,後來重裝旗鼓重新對付敵人時,卻因為那件東西的遺失,最後命喪當場。」


  「前太子死後,朝里剩下的那幾位皇子更是爭鬥的厲害,誰知道,有一神秘人作梗,竟叫他們自相殘殺。到最後,你皇爺爺便只剩下一個雲遊在外的兒子……就是朕……」


  寧涵聽到此處,嘴.巴長的極大,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皇子們死後,你皇爺爺一氣之下重病不起,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朝中的人前來蜀山尋我,迎我登基。那時候,我才一回京,便見到了明曦……」


  「她約我在京郊一個亭子外見面,朕初聞前太子的事情,心裡早就恨毒了她,接到她的邀約,自然要前去對質!誰知到了亭子外,朕發現明曦身懷有孕,大腹便便……她有了前太子的骨肉。」


  晉皇勾勾唇角,半是嘲笑半是諷刺:「她害死了前太子,卻有了他的骨肉,實在是諷刺。最可笑的是,她找朕來,就是要求朕要保她周全。她背叛了前太子,為了那些人做事,到最後又發現自己深愛著前太子,故而設計害死了那些人為前太子報仇。呵呵,人都死了,還報仇?」


  寧涵懂了:「她是那個神秘人?」


  「不錯……」晉皇繼續道,「她懷有前太子的骨肉,朕沒有辦法狠心拒絕她的要求。畢竟……前太子留下的孩子同樣在那場爭鬥里沒了,明曦腹中的,便是他的遺腹子。朕一向很敬重前太子,不想他的骨肉就此沒了,所以即便心裡恨透了她,朕仍然答應了她的要求。」


  「朕登基后,便安排她待在後宮的一處地方秘密養胎。後來,宮裡的榮妃產子,她受了些驚嚇,兩人一同生下了孩子。」


  寧涵驟然想起了什麼,他張大了嘴,彷彿有些不可置信。


  「父皇……這個孩子……您……難道說?」


  晉皇苦澀的笑笑:「榮妃只剩下了一個孩子,便是朕的四皇子,可惜他沒有活太久,便跟著自己的母親一起去了。朕心痛難耐,那邊又傳來明曦產子后當即自縊的消息……呵,她倒是解脫了,卻獨留下一個尚在襁褓里的孩子。朕把這個孩子養在膝下,從此以後,他便是朕的五皇子……寧涵。」


  寧涵聽了,心裡大驚不已,宛如被一擊重鎚敲開,將他嚇得無法吭聲。


  晉皇把故事全部講完了,一時間,他的心裡萬種情緒飄過,暫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寧涵沒有想到自己的身世居然是這樣,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早就震驚到失了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涵兒,你不是朕的親生兒子,你是前太子的遺腹子,是朕的侄子。」


  晉皇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更是將寧涵打的措手不及。他連續倒退了兩步,小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不是的,不是的!兒臣是父皇的兒子,兒臣不是……不是前太子的兒子。」


  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心裡的想法,可是幾乎就在一瞬間,寧涵差不多完全明白了過來!

  他終於曉得了,為何父皇一直對自己愛搭不理,為何他寧肯讓自己背負上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也不肯解釋。為何他常常看著自己時,眼裡竟然有那麼多的憂傷情緒?

  寧涵很不想相信,可是事實擺在這裡,聯想起以前的事情,他縱然年紀小,也不是蠢到沒邊,不是什麼都不懂。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寧涵雖然受了些欺負,可是這些年來,他對晉皇還是充滿了父子之情的。他總以為自己不受父皇重視是因為自己不努力,所以一直一直想要引起父皇的重視。誰知道原因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因為他的母親?竟然是因為他那個從未見過面的母親?

  以前寧涵一直以為自己是榮妃親生,也曉得父皇對榮妃是有多麼的喜愛。他曾經想過,若榮妃還在,自己的哥哥還在,現在他會不會更加受父皇重視一些。他所求不多,不需要什麼大的志向,只是想父皇對自己好一些,對自己更為看重一些,僅此而已!


  可現在,他居然是明曦的孩子?父皇居然告訴自己……他的親生母親居然是那樣的人?


  為人子女者,斷不能因為父母的不好而嫌棄父母,這是道德經教給他的道理,可是現在,若是有選擇……他寧肯自己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孩,也不願意是明曦的孩子!

  那個女人,那個母親……


  作為女人,她失敗了,她潛伏在前太子的身邊,卻愛上了他。她潛行失敗,她害死了前太子,她又後悔了?替前太子殺了其他的人?

  而對於母親而言,她則是更加的失敗!她懷有骨肉,好不容易生下了他,最後卻丟他一人,自己赴死?


  寧涵完全想不到明曦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更不想同她扯上什麼關係。


  他剛剛聽故事時,只覺得這個女子的確可惡至極,卻沒想到事情到了最後出現了這麼大的反轉?


  這個女人,是自己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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