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丟失的預言
哈利的腳撞到了堅實的地面;他膝蓋有點打彎,金色男巫的腦袋噔的一聲落在地上,發出迴響。他環顧四周,發現來到了鄧布利多的辦公室。
校長不在的這段時間,這裡似乎所有的東西都自動修復了。那些精美的銀器又擺在細長腿的桌子上,靜靜地旋轉著,噴著煙霧。昔日男女校長的肖像都在像框里打著鼾,腦袋懶洋洋地仰靠在扶手椅上或倚在肖像邊上。哈利透過窗戶朝外望去,地平線上有一道淡淡的淺綠色:天快要亮了。
房間里一片寂靜,只有睡夢中的某個肖像偶爾發出嘟噥聲或哼哼聲,這寂靜令哈利無法忍受。如果周圍的環境能夠反映他內心的感受,那麼這些肖像應該都在痛苦地尖叫。他在安靜、漂亮的辦公室里走動著,呼吸十分急促,努力剋制著不去思考。可是他不得不思考……他沒有辦法逃避……
小天狼星的死都是他的錯,完完全全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哈利愚蠢地中了伏地魔的圈套,如果不是他那麼相信夢裡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他哪怕稍微考慮一下伏地魔有可能——像赫敏說的那樣——利用哈利喜歡逞英雄……
這太令人無法忍受了,他不願意去想,他無法承受……他的內心有一個他不願去感覺或探究的可怕的空洞,一個漆黑的窟窿,那是小天狼星所在的地方,那是小天狼星消失的地方。他不願意被迫獨自面對那個巨大而寂靜的空間,他無法承受——
他身後的一幅肖像發出一聲特別響的呼嚕,接著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啊……哈利·波特……」
菲尼亞斯·奈傑勒斯伸展雙臂,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一邊用犀利的小眼睛打量著哈利。
「一大早的,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菲尼亞斯說,「這間辦公室,除了合法的校長誰也進不來。莫非是鄧布利多送你來的?哦,別跟我說……」他又哆嗦著打了一個哈欠,「又是我那個沒出息的玄孫派你來送信的?」
哈利說不出話來。菲尼亞斯·奈傑勒斯還不知道小天狼星已經死了,但哈利沒法告訴他。如果把這件事大聲說出來就會使它鐵板釘釘,無法挽回。
又有幾個肖像開始動彈了。遭受審問的恐懼使哈利大步走過房間,抓住了門的球形把手。
門把手轉不動。他被關在這裡了。
「我希望這意味著,」掛在校長辦公桌後面的那個紅鼻子胖男巫說,「鄧布利多很快就要回到我們中間了?」
哈利轉過身。男巫饒有興趣地端詳著他。哈利點了點頭,又拽了拽身後的球形門把手,還是沒有拽動。
「哦,太好了,」男巫說,「沒有他,日子非常乏味,確實非常乏味。」
他坐回到畫中那把寶座般的椅子上,對哈利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鄧布利多一向很看重你,我想你肯定知道,」他和顏悅色地說,「是啊,他對你評價很高。」
犯罪感像一種巨大的、沉甸甸的寄生蟲一樣擠滿了哈利的整個胸膛,扭曲著、蠕動著。哈利無法承受,他無法承受再做他自己……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感到被束縛在自己的大腦和身體里,從沒像現在這樣強烈地希望能夠成為另一個人,不管是誰都行……
空空的壁爐里突然躥出艷綠色的火苗,哈利驚得從門邊跳開了,獃獃地望著那個在爐柵里旋轉的人。當鄧布利多高高的身影從爐火中浮現時,周圍牆上的男女巫師都驚醒過來,許多人都大喊著表示歡迎。
「謝謝。」鄧布利多輕聲說。
他最初並沒有看哈利,而是走到門邊的棲枝旁,從長袍裡面的口袋裡掏出弱小、醜陋、沒有羽毛的福克斯,把它輕輕地放在金色棲枝下的那盤細軟的灰燼里,往常成年福克斯就棲息在那根棲枝上。
「好了,哈利,」鄧布利多終於離開那隻雛鳥,說道,「你會很高興聽到你的同學沒有一個在昨晚的事件中遭受難以治癒的傷害。」
哈利很想說出一個「好」字,可是沒有發出聲音。他覺得鄧布利多似乎在提醒他造成的破壞有多嚴重,儘管鄧布利多的目光第一次直視著他,儘管他的表情很慈祥,並沒有責備的意思,但哈利卻無法承受與他對視。
「龐弗雷女士正在給他們每個人進行治療,」鄧布利多說,「尼法朵拉·唐克斯可能需要在聖芒戈醫院待上一段時間,但看來她也能完全康復。」
哈利只是沖著地毯點了點頭,隨著外面天空逐漸泛白,地毯也在變亮。他相信周圍那些肖像都在急切地聽著鄧布利多說的每個字,並猜想鄧布利多和哈利去了哪裡,為什麼會有人受傷。
「我知道你現在的感受,哈利。」鄧布利多聲音很輕地說。
「不,你不知道。」哈利說,聲音突然變得很響,火氣很沖。強烈的怒火在他心頭躥動。鄧布利多根本不知道他內心的感受。
「看到沒有,鄧布利多?」菲尼亞斯·奈傑勒斯詼諧地說,「永遠不要試圖去理解學生。他們討厭這個。他們寧願遭到可悲的誤解,沉湎於自憐自艾之中,自我折磨——」
「夠了,菲尼亞斯。」鄧布利多說。
哈利轉過身,背對著鄧布利多,倔強地望著窗外。他看見了遠處的魁地奇球場。小天狼星曾經出現在那裡,變成一條毛蓬蓬的大黑狗,就為了能看到哈利比賽……他也許是來看哈利是否跟詹姆一樣出色……哈利從來沒有問過他……
「你有這樣的感受並不丟人,哈利,」鄧布利多說,「恰恰相反……你能感覺到痛苦,這正是你最強大的力量。」
哈利覺得熊熊的怒火舔噬著他的五臟六腑,在那個可怕的虛空中燃燒著,使他內心充滿衝動,想要去傷害鄧布利多。就因為他的若無其事,因為他的這些空洞的話語。
「我最強大的力量,是嗎?」哈利說,他聲音顫抖,眼睛望著窗外的魁地奇球場,卻再也看不見它,「你根本就不明白……根本就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麼?」鄧布利多平靜地問。
太過分了。哈利轉過身來,氣得渾身發抖。
「我不想討論我的感受,好嗎?」
「哈利,這種折磨證明你還是個人!這種痛苦是人性的一部分——」
「那——我——就——不——想——當——人!」哈利吼道,他抓起身邊細長腿桌上的一件精緻的銀器,朝房間那頭扔去。銀器撞在牆上摔成了碎片。幾幅肖像發出憤怒和恐懼的尖叫,阿曼多·迪佩特的肖像說:「真不像話!」
「我不管!」哈利朝他們嚷道,又抓起一個觀月鏡扔進了壁爐,「我受夠了,我看夠了,我要擺脫,我要結束這一切,我什麼也不在乎了——」
他抓起放銀器的桌子,把它也扔了出去。桌子摔在地上裂開了,幾條桌腿朝不同的方向滾去。
「你在乎。」鄧布利多說。他不動聲色,也沒有試圖阻止哈利毀壞他的辦公室。他的表情很平靜,幾乎可以說是漠然。「你太在乎了,你覺得這痛苦會使你流血而死。」
「我——沒有!」哈利嚷了起來,聲音那麼響,他覺得喉嚨都要撕裂了。那一瞬間,他真想沖向鄧布利多,把他也撕碎,砸爛那張蒼老、平靜的臉,搖晃他,傷害他,讓他也稍稍感受到一點哈利內心的這種恐懼。
「哦,沒錯,你在乎,」鄧布利多更加心平氣和地說,「你失去了你的母親、父親,還失去了你認識的最接近於一位父母的人。你當然在乎。」
「你不知道我的感受!」哈利咆哮道,「你——站在那裡——你——」
但是怒吼已經不夠,砸東西也不再管用。他想跑,他想不停地跑,再也不回頭;他想跑到一個地方,再也看不見那雙盯著自己的清澈的藍眼睛,再也看不見那張可恨的、蒼老而平靜的臉。他跑到門口,再一次抓住球形把手,使勁擰著。
可是房門打不開。
哈利扭頭望著鄧布利多。
「放我出去。」他說。他從頭到腳都在發抖。
「不行。」鄧布利多簡單地說。
他們對視了幾秒鐘。
「放我出去。」哈利又說。
「不行。」鄧布利多重複著剛才的話。
「如果你不——如果你把我關在這裡——如果你不放我——」
「當然是繼續毀壞我的財物,」鄧布利多安詳地說,「我認為我的財物太多了。」
他繞到桌后坐了下來,注視著哈利。
「放我出去,」哈利又說,聲音冷冰冰的,幾乎像鄧布利多的一樣平靜。
「等我講完了話再說。」鄧布利多說。
「難道——難道你以為我想——難道你以為我在乎——我根本不關心你要說什麼!」哈利吼道,「我不想聽你說的任何話!」
「你會聽的,」鄧布利多語調平穩地說,「因為實際上你應該更生我的氣。我知道你差點對我動手,如果你真的那麼做了,那也完全是我咎由自取。」
「你在說什麼——?」
「小天狼星的死是我的錯,」鄧布利多清清楚楚地說,「或者我應該說,幾乎完全是我的錯——我不會狂傲到想承擔事情的全部責任。小天狼星是一個勇敢、機智、精力充沛的人,這樣的人,當他們相信別人身處險境的時候,一般不會安心躲藏在家裡。然而,你不應該認為昨晚你有必要去神秘事務司。如果我以前跟你開誠布公地談談,哈利,唉,我完全應該那麼做的,那麼你早就會知道伏地魔會試圖把你引到神秘事務司去,你昨晚也就絕不會被騙到那裡。小天狼星也就不會過去找你。過錯都在我身上,都在我一個人身上。」
哈利站在那裡,手仍然握著球形門把手,但他已渾然不覺。他盯著鄧布利多,幾乎屏住了呼吸,他聽著,卻幾乎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請坐下吧。」鄧布利多說。這不是命令,而是請求。
哈利遲疑了一下,慢慢走過散落著銀齒輪和碎木片的房間,坐在鄧布利多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
「我是不是應該理解為,」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在哈利左邊語速很慢地說,「我的玄孫——布萊克家族的最後一位——已經死了?」
「是的,菲尼亞斯。」鄧布利多說。
「我不信。」菲尼亞斯粗暴地說。
哈利轉過頭,正好看見菲尼亞斯大步走出肖像,哈利知道他是去拜訪他在格里莫廣場的另一幅肖像了。也許,他會從一幅肖像走到另一幅肖像,在整個房子里呼喚小天狼星……
「哈利,我需要給你一個解釋,」鄧布利多說,「解釋一個老年人犯的錯誤。我現在明白了,我所做的事情,以及我因為關心你而沒有做的事情,都顯示出衰老的痕迹。年輕人無法了解老人的思想感情。但是老人如果忘記年輕時是什麼滋味,罪過可就大了……而我,最近似乎忘記了……」
太陽正在冉冉升起,山巒上呈現出一道耀眼的橘黃色的光邊,天空一片亮白。亮光照在鄧布利多身上,照在他銀色的眉毛和鬍鬚上,照在他臉部深深的皺紋上。
「十五年前,」鄧布利多說,「當我看見你額頭上的傷疤時,我就猜想它會意味著什麼。我猜想它可能是你和伏地魔之間擁有某種聯繫的記號。」
「你以前已經跟我說過了,教授。」哈利生硬地說。他不管自己是不是態度粗魯。他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是的,」鄧布利多帶著歉意說道,「是的,可是你看——必須從你的傷疤說起。在你重歸魔法世界后不久,就證明了我是對的,每當伏地魔靠近你或每當他情緒激烈時,你的傷疤都會向你發出警告。」
「我知道。」哈利疲憊地說。
「你的這種能力——能夠感知他的存在,即使他做了偽裝,也能夠在他情感激烈時了解他的感受——在伏地魔回歸自己的肉體、東山再起之後變得越來越明顯。」
哈利連頭也懶得點了。這些他都已經知道了。
「最近,」鄧布利多說,「我開始擔心伏地魔可能發現了你們之間的這種聯繫。果然,後來有一次你深入他的大腦和思想時,使他感覺到了你的存在。當然啦,我說的是你目睹韋斯萊先生遭到攻擊的那個夜晚。」
「是,斯內普告訴我了。」哈利低聲說。
「是斯內普教授,哈利,」鄧布利多輕聲糾正他說,「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不是我向你解釋這件事?為什麼我沒有親自教你大腦封閉術?為什麼我幾個月都幾乎沒有看你一眼?」
哈利抬起頭來,他這才看出鄧布利多顯得那麼悲哀而疲憊。
「是的,」哈利低聲說,「是的,我想過。」
「是這樣,」鄧布利多繼續說道,「我相信過不了多久,伏地魔就會試圖強行闖入你的大腦,操縱和誤導你的思想,而我並不急於刺激他這麼做。我相信,如果他發現我們的關係超越了校長和學生之間的關係——或曾經如此,他就會抓住機會,利用你來監視我。我害怕他會利用你,害怕他可能試圖控制你。哈利,我曾認為伏地魔會用那樣一種方式利用你,我相信我的想法是對的。在我們難得的幾次近距離接觸中,我彷彿看見你的眼睛後面有他的影子在動……」
哈利想起他和鄧布利多目光對視的那些時候,他體內好像有一條蛇從睡夢中醒來、準備出擊。
「伏地魔控制你的目的,就像他今晚所表現出來的,並不是要消滅我,而是要消滅你。在他剛才暫時控制你的時候,他希望我會為了殺死他而把你犧牲掉。所以,你明白嗎,我一直跟你保持著距離,就是為了保護你,哈利。一個老人犯的錯誤……」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哈利讓這些話像耳旁風一樣吹過。幾個月前,他會特別感興趣地想知道這一切,可是現在,跟失去小天狼星在他內心造成的巨大傷痛相比,這些已毫無意義,什麼都無所謂了……
「小天狼星告訴我,你在腦海里看見亞瑟·韋斯萊遭到襲擊的那天夜裡,感覺到伏地魔在你體內醒著。我立刻知道我最擔心的事情果然應驗了:伏地魔已經發現他可以利用你。為了讓你武裝起來抗擊伏地魔對你大腦的突襲,我安排你跟斯內普教授學習大腦封閉術。」
他停住話頭。哈利注視著陽光緩緩滑過鄧布利多辦公桌光潔的桌面,照亮了一個銀色的墨水瓶和一支漂亮的紅色羽毛筆。哈利感覺到周圍的肖像都醒著,都在全神貫注地聽著鄧布利多的解釋。他聽見偶爾傳來衣袍的沙沙聲和輕輕清嗓子的聲音。菲尼亞斯·奈傑勒斯還沒有回來……
「斯內普教授發現,」鄧布利多繼續說道,「你幾個月來一直夢見神秘事務司的那扇門。當然啦,伏地魔自從重新獲得肉身之後,便心心念念地想要聽到那個預言。他整天想著那扇門,你也是這樣,雖然你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後來,你看見了被捕前曾在神秘事務司工作的盧克伍德,他告訴伏地魔我們早已知道的那件事——就是存在魔法部的那些預言球都受到嚴密保護。只有預言涉及到的人才能把它們從架子上取下來而不會精神錯亂:具體來說,就是要麼伏地魔自己闖進魔法部,冒著使自己暴露的危險——要麼讓你去替他取。這樣一來,你掌握大腦封閉術就顯得更加緊迫了。」
「可是我沒有掌握。」哈利嘟噥著說。他把這些話說出來,試圖減輕內心沉重的負罪感:實話實說肯定能緩解那種擠壓他心臟的可怕壓力。「我沒有練習,我沒花心思,我本來能夠阻止自己做那些夢的,赫敏也總是提醒我,如果我用功一些,他就無法告訴我該去哪兒,小天狼星也就不會——小天狼星也就不會——」
一個念頭在哈利腦海里突然冒出來:他需要為自己辯護,需要解釋——
「我想核實一下他確實抓住了小天狼星,就去了烏姆里奇的辦公室,在爐火里跟克利切說話,他說小天狼星不在那兒,說小天狼星走了!」
「克利切在說謊,」鄧布利多平靜地說,「你不是他的主人,他可以對你撒謊而無須懲罰自己。克利切想讓你去魔法部。」
「他——他是故意打發我去的?」
「是的。好幾個月來,克利切恐怕一直在為不止一個主人效力。」
「怎麼會呢?」哈利茫然地說,「他好幾年都沒有離開過格里莫廣場。」
「就在聖誕節前夕,克利切抓住了機會,」鄧布利多說,「當時小天狼星好像是嚷嚷著叫他『滾蛋』。結果他以為小天狼星說的是真話,把這理解為命令他離開房子。他就去找了布萊克家族他唯一還對其保留著一些尊敬的那個人……布萊克的堂姐納西莎,也就是貝拉特里克斯的妹妹,盧修斯·馬爾福的妻子。」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哈利說。他的心跳得飛快。他覺得很不舒服。他還記得他曾為克利切在聖誕節時莫名其妙的失蹤而感到擔心,並記得他後來又突然出現在了閣樓上……
「克利切昨晚告訴我的,」鄧布利多說,「知道嗎,當你話裡有話地提醒斯內普教授之後,他便意識到你在大腦里看見了小天狼星被困在神秘事務司里。他像你一樣立刻試圖聯繫小天狼星。我應該解釋一下,鳳凰社成員有著比多洛雷斯·烏姆里奇辦公室的爐火更加可靠的聯絡方式。斯內普教授發現小天狼星在格里莫廣場安然無恙。」
「可是,你跟多洛雷斯·烏姆里奇闖進禁林后沒有回來,斯內普教授就開始擔心你仍然相信小天狼星還在伏地魔手裡。他立刻通知了幾位鳳凰社成員。」
鄧布利多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他聯繫時,阿拉斯托·穆迪、尼法朵拉·唐克斯、金斯萊·沙克爾和萊姆斯·盧平都在總部。他們都答應立刻去援助你。斯內普教授要求小天狼星留在家裡,因為我隨時都會趕到那裡,需要有人留在總部把情況告訴我。與此同時,斯內普教授打算在禁林里搜尋你。」
「可是,小天狼星不願意在別人都去找你的時候留在總部。他委託克利切把情況告訴我。因此,當我在他們都去魔法部之後不久趕到格里莫廣場時,是那個小精靈——發出一陣狂笑——告訴我小天狼星去了哪裡。」
「他在笑?」哈利用空洞的聲音說。
「是啊,」鄧布利多說,「知道嗎,克利切不能完全背叛我們。他不是鳳凰社的保密人,不能告訴馬爾福一家我們的地址或者是告訴他們任何禁止他透露的鳳凰社機密計劃。他被他那個種類特有的魔法束縛著,也就是說,他不能違抗他的主人小天狼星的直接命令。但他向納西莎提供了一些對伏地魔很有價值的情報,小天狼星一定認為那些都是雞毛蒜皮,也就沒想到要禁止他透露出去。」
「比如什麼?」哈利說。
「比如小天狼星在世界上最關心的人是你,」鄧布利多輕聲說道,「比如你逐漸把小天狼星看成既是父親又是兄長。當然啦,伏地魔早已清楚小天狼星在鳳凰社,也清楚你知道他在哪裡——但是克利切的情報使他意識到,小天狼星布萊克是你會不遺餘力去搭救的人。」
哈利的嘴唇發冷、發麻。
「所以……我昨晚問克利切小天狼星在不在時……」
「馬爾福一家對他說——他們無疑是受了伏地魔的指示——一旦你在幻覺中看見小天狼星遭受折磨,他就必須想辦法把小天狼星引開。然後,如果你決定核實一下小天狼星在不在家,克利切就可以謊稱他不在。克利切昨天弄傷了鷹頭馬身有翼獸巴克比克,你在爐火中出現時,小天狼星正在樓上照料它呢。」
哈利肺里的空氣似乎變得很少,他的呼吸急切而短促。
「克利切把這些都告訴了你……並且哈哈大笑?」他嘶啞著嗓子問。
「他不想告訴我,」鄧布利多說,「但我的攝神取念已相當高明,我知道對方是不是在說謊,於是我就——我就說服他——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我,然後我就趕往了神秘事務司。」
「而赫敏,」哈利輕聲說,冰冷的雙手捏成拳頭放在膝蓋上,「而赫敏還總是叫我們對他好一點——」
「她說得沒錯,哈利,」鄧布利多說,「我們當初選擇格里莫廣場12號作為總部的時候,我就提醒過小天狼星必須善待和尊重克利切。我還告訴他,克利切可能會對我們構成危險。我認為小天狼星沒有認真對待我的話,或者,他從來就沒把克利切看成是跟人類擁有同樣敏銳情感的生物——」
「不許你責怪——不許你——這麼說——小天狼星——」哈利的呼吸受到限制,沒法把話說得連貫。但暫時消退的怒火又在他的心頭熊熊燃起來:他不能讓鄧布利多批評小天狼星。「克利切是個謊話連篇的——可恥的——他應該受到——」
「克利切是被巫師塑造成這樣的,哈利,」鄧布利多說,「是的,他應該得到憐憫。他的生活跟你的朋友多比一樣悲慘。他被迫聽從小天狼星的吩咐,因為小天狼星是他所服侍的家族的最後一位成員,而他對小天狼星並無發自內心的忠誠。不管克利切有什麼過錯,我們必須承認,小天狼星並沒有使克利切的生活變得輕鬆一些——」
「不要這樣說小天狼星!」哈利嚷道。
他又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準備向鄧布利多撲去,鄧布利多顯然根本就不了解小天狼星,不了解他有多麼勇敢,他遭受了多少痛苦……
「那麼斯內普呢?」哈利氣沖沖地說,「你對他閉口不談,是嗎?我告訴他伏地魔抓住了小天狼星時,他只是像平常一樣譏笑我——」
「哈利,你知道當著多洛雷斯·烏姆里奇的面,斯內普教授別無選擇,只能假裝不把你的話當真,」鄧布利多鎮定地繼續往下說,「但是就像我剛才解釋的,他以最快的速度把你的話通知了鳳凰社。而且,他看到你沒有從禁林里回來,是他推斷出你去了哪裡;也是他在烏姆里奇教授迫使你說出小天狼星的去向時,向她提供了假的吐真劑。」
哈利對這些聽而不聞。他覺得指責斯內普給他帶來了一種殘忍的快意,似乎能減輕他自己可怕的負疚感,而且他希望聽到鄧布利多贊同他的意見。
「斯內普——斯內普刺——刺激小天狼星,說他躲在家裡——他把小天狼星說成是個懦夫——」
「小天狼星不是小孩和傻瓜,不會讓這些軟弱無力的嘲諷傷害自己的。」鄧布利多說。
「斯內普不再給我上大腦封閉術課了!」哈利咆哮道,「他把我趕出了他的辦公室!」
「我意識到了,」鄧布利多語氣沉重地說,「我已經說過,我沒有親自教你是一個錯誤,不過我當時相信,沒有什麼比當著我的面把你的大腦進一步暴露給伏地魔更危險的了——」
「可斯內普使事情變得更糟糕,每次我跟他上完課,傷疤都疼得更厲害——」哈利想起羅恩對這門課的看法,不顧一切地往下說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故意讓我變得軟弱,讓伏地魔更加輕鬆地進入我的——」
「我相信西弗勒斯·斯內普,」鄧布利多簡單地說,「但我忘記了——又是老年人犯的錯誤——有些傷口太深,很難癒合。我以為斯內普教授可以克服他對你父親的感覺——結果我錯了。」
「但那就沒事了,是嗎?」哈利嚷道,不理睬牆上那些肖像憤慨的表情和不滿的嘟噥,「斯內普討厭我爸爸就沒事,小天狼星討厭克利切就不行?」
「小天狼星不是討厭克利切,」鄧布利多說,「他是把克利切看成了一個不值得關心和注意的奴僕。冷漠和忽視造成的傷害,經常比直接的反感厲害得多……我們今晚毀壞的那座噴泉說過一個謊言。我們巫師虐待和傷害我們的夥伴太長時間了,現在我們遭到了報應。」
「這麼說小天狼星是活該,對嗎?」哈利嚷道。
「我沒有這麼說,而且你永遠不會聽到我說這樣的話。」鄧布利多輕聲回答,「小天狼星不是一個殘忍的人,他一般都很善待家養小精靈。他對克利切沒有感情,是因為克利切總使小天狼星想起他所仇恨的那個家。」
「沒錯,他恨那個家!」哈利用發啞的聲音說,轉身離開了鄧布利多。明亮的太陽照進了辦公室,那些肖像都用目光跟隨著他。他胡亂地走著,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也根本看不見這間辦公室。「他恨那幢房子,你卻把他整天關在裡面,所以他昨晚才想出來——」
「我是想保住小天狼星的性命。」鄧布利多輕聲說。
「沒人喜歡被關起來!」哈利沖著他怒吼道,「去年夏天你就是這樣對待我——」
鄧布利多閉上了眼睛,把臉埋在手指修長的雙手裡。哈利注視著他,但鄧布利多難得流露出來的這種疲憊、悲哀或不管是什麼,都不能使他心軟。相反,他看到鄧布利多居然顯出軟弱的樣子,心裡更加生氣。他想沖他大發雷霆,告訴鄧布利多他沒有權利變得軟弱。
鄧布利多放下雙手,透過半月形眼鏡審視著哈利。
「現在,」他說,「我應該跟你說說早在五年前就該告訴你的事情了,哈利。請坐下來。我要把一切都告訴你。我只要求你耐心一點。等我說完,你有機會朝我發怒——做什麼都行。我不會攔著你的。」
哈利狠狠地盯了他一會兒,然後一屁股坐回到鄧布利多對面的椅子上,等待著。
鄧布利多望著窗外被陽光照亮的場地,又回過頭來望著哈利,說道:「哈利,五年前你來到霍格沃茨,像我安排和計劃的那樣,平平安安、毫髮無損。是啊——並不是真的毫髮無損,你受了苦。當我把你留在你姨媽和姨父家的門口時,我就知道你會受苦。我知道我給你判了十年黑暗、難熬的日子。」
他停住話頭。哈利什麼也沒說。
「你可能會問——你完全有理由問——為什麼必須這樣?為什麼不能讓某個巫師家庭收養你?許多家庭都巴不得把你當兒子一樣撫養,並以此感到榮耀和驕傲。」
「我的回答是,我首先要保證你活下來。大概只有我認識到你有多麼危險。伏地魔在幾個小時前被擊敗了,但他的支持者——其中許多人幾乎跟他一樣可怕——仍然逍遙法外,喪心病狂,極度兇惡。我也必須為了今後的日子做出決定。難道我相信伏地魔一去不復返了?不。我不相信。我不知道他具體會在十年、二十年還是五十年之後回來,但我相信他肯定會回來,而且,憑我對他的了解我還相信,他不殺死你絕不會善罷甘休。」
「我知道,伏地魔的魔法知識恐怕比在世的任何巫師都要廣博。我知道,如果他有朝一日東山再起,恐怕就連我會的最高深、最厲害的防護咒語和魔法也不一定能戰勝他。」
「但我同時也知道伏地魔的弱點在哪裡。因此我做出了決定,應該用一種古老的魔法來保護你。這種魔法他是知道的,但他輕視它,因而他一直低估了它的力量——結果付出了代價。當然啦,我說的是你母親冒死救你那件事。伏地魔沒有料到你母親給了你一種持久的保護,這種保護至今還在你的血管里流淌。因此,我依賴於你母親的血液,我把你送給了她僅存的親人——她的姐姐。」
「她不愛我,」哈利立刻說道,「她根本就不——」
「可是她接受了你,」鄧布利多打斷了他,「她也許接受得很勉強、很怨恨、很不情願,但她還是接受了你,而她這麼做的時候,就使得我在你身上施的魔法開始起效了。你母親的犧牲,使得血緣的紐帶成為我所能給與你的最強大的保護屏障。」
「我還是不——」
「只要你仍然能把你母親的血親居住的那個地方稱為家,伏地魔就不能接觸或傷害你。他使你母親流了血,但這血在你和她姐姐身上繼續流淌著。她的血變成了你的庇護所。你一年只需回去一次,但只要你仍然可以稱它為家,你在那裡時他就不能傷害你。你姨媽知道這一點。我在那封跟你一起留在她家門口的信里講了我做的事情。她知道收留你就會保證你在過去的十五年裡活著。」
「等等,」哈利說,「等一等。」
他在椅子上坐得筆直,盯著鄧布利多。
「那封吼叫信是你寄的。你叫她別忘了——那是你的聲音——」
「我當時認為,」鄧布利多微微偏著腦袋說,「需要提醒她記住她當初接受你時簽訂的那個契約。我懷疑攝魂怪的襲擊會使她突然明白收養你會有多麼危險。」
「是這樣,」哈利輕聲說,「唉——我姨父比她更害怕。他想把我趕出去,可是吼叫信來過之後,我姨媽——我姨媽說只能讓我留下來。」
哈利的眼睛盯著地板,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但是這些跟——?」
他沒法兒說出小天狼星的名字。
「然後,五年前,」鄧布利多繼續說,似乎他的敘述並沒有停頓過,「你來到了霍格沃茨,也許不像我希望的那樣快樂和壯實,但好歹是健健康康有活力的。你不是個嬌生慣養的小王子,而是個普普通通的小男孩,在那種條件下我也只能希望如此了。到那時候為止,我的計劃進展得很順利。」
「後來……唉,你和我一樣清楚地記得你在霍格沃茨第一年裡發生的事情。你出色地面對挑戰,而且很快——比我預料的要快,快得多——就發現自己跟伏地魔面對面交鋒了。你再次死裡逃生。不僅如此,你還延緩了他恢復勢力、東山再起的時間。你像一個男子漢一樣作戰。我……我為你感到說不出的驕傲。」
「可是我這個巧妙的計劃里有一個瑕疵,」鄧布利多說,「一個顯而易見的瑕疵,我那個時候就知道它可能會毀掉一切。然而,我知道我的計劃成功實施有多麼重要,就對自己說我不會允許這個瑕疵毀了全盤計劃。只有我能夠阻止,因而我必須強大。於是,我做了第一個試驗,當時你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因為跟伏地魔的搏鬥而虛弱無力。」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哈利說。
「你不記得你當時躺在病床上問我,為什麼伏地魔在你很小的時候就想要殺死你呢?」
哈利點了點頭。
「我是不是當時就應該告訴你?」
哈利盯著那雙藍眼睛,什麼也沒說,但他的心又在狂跳。
「你還沒有看到這個計劃里的瑕疵嗎?沒有……也許沒有。總之,就像你所知道的,我當時決定不回答你。我對自己說,十一歲,年紀太小了,還不應該知道。我從來沒有打算在你十一歲的時候告訴你。小小的年紀就知道這些,會承受不住的。」
「我當時就應該看出危險的跡象。我應該問我自己,你已經提出了我知道我總有一天必須給出可怕答案的問題,而我為什麼沒有感到不安呢?我應該認識到我是過於樂觀了,我以為那天暫時還用不著對付它……你還年幼,太年幼了。」
「然後就到了你在霍格沃茨的第二年。你再次遇到了就連成年巫師也從沒有面對過的挑戰;你的表現再次超出了我最大膽的夢想。但你沒有再問我伏地魔為什麼在你身上留下了那道痕記。我們討論了你的傷疤,哦,是的……我們離那個話題非常非常接近了。當時我為什麼不把一切都告訴你呢?」
「唉,我覺得十二歲其實跟十一歲差不了多少,還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我讓你血跡斑斑、精疲力竭,但卻欣喜若狂地從我的面前離開了,儘管我感到了一絲不安,覺得我或許應該告訴你一切,但我也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知道嗎,你還這麼年幼,我不忍心破壞那個歡慶勝利的夜晚……」
「你明白嗎,哈利?你現在看到我那個絕妙計劃的瑕疵了嗎?我跌進了我曾經預見、曾經告訴自己我能躲過也必須躲過的那個陷阱。」
「我不——」
「我太關心你了,」鄧布利多直截了當地說,「我太關心你的快樂了,勝過想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太關心你思想的平靜,勝過關心我的計劃;我太關心你的生命,勝過關心那些一旦計劃失敗可能會失去的生命。換句話說,我的行為,完全符合伏地魔對我們這些懂得愛的傻瓜的預料。」
「有什麼可以辯解的嗎?我認為沒有人像我那樣注視過你——我對你的關注超出了你可以想象的程度——你已經受了很多苦,我不願意再把更多的痛苦留給你。只要你此時此刻還活著,健健康康,快快樂樂,我又何必去管在某個遙遠的未來有大批無名無姓、面目不清的生靈遭到殺戮呢?我做夢也沒想過我會需要照顧這樣一個人。」
「接著你進入了三年級。我遠遠地注視著你努力驅趕攝魂怪,注視著你找到小天狼星,弄清了他是誰,並且救了他。當你得意洋洋地從魔法部的虎口裡奪回你的教父時,我是不是就應該告訴你呢?你已經十三歲了,我的借口用完了。你雖然年幼,但已經證明自己是出類拔萃的。我的內心開始不安,哈利。我知道那個時刻很快就會到來……」
「然而,去年你從迷宮裡出來,目睹了塞德里克·迪戈里的死,自己從險境中死裡逃生……而我沒有告訴你,儘管我知道伏地魔回來了,我必須儘快告訴你。現在,我知道你早已做好準備,接受我隱瞞了你這麼長時間的事情,因為你已經證明我早就應該把這副重擔放在你的肩上。我唯一的辯解是:我注視過你在重壓下的掙扎,那些負擔是從這所學校畢業的任何學生都未曾承受過的,我實在不忍心再給你增加另一個負擔——一個最大的負擔。」
哈利等待著,但鄧布利多沒有說話。
「我還是不明白。」
「伏地魔在你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想殺死你,是因為在你出生前不久的一個預言。他知道有那個預言,但並不知道完整的內容。當你還是個嬰兒時,他就打算把你幹掉,他相信那是在履行那個預言所陳述的事情。他付出代價后發現自己弄錯了,他打算殺死你的那個咒語反彈了回去。因此,他恢復肉身後,特別是你去年很不尋常地從他手裡逃脫后,他就打定主意要聽聽預言的全部內容。這就是他東山再起后一直苦苦尋找的那件武器:怎樣才能消滅你。」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鄧布利多的辦公室沐浴在陽光里。放著戈德里克·格蘭芬多寶劍的玻璃匣子閃著乳白色的光,被哈利扔到地上的銀器的碎片像雨點一樣閃閃發亮。在他身後,雛鳥福克斯在鋪滿灰燼的窩裡發出微弱的唧唧叫聲。
「預言球被打碎了,」哈利茫然地說,「我當時在把納威往那些石階上拖,在那個——在那個有拱門的房間里,我扯壞了他的袍子,預言球掉了出來……」
「那個被打碎的東西,只是保存在神秘事務司的一個預言記錄。但預言是說給某個人聽的,而那個人有辦法把它原原本本地回憶起來。」
「是誰聽到的?」哈利問,其實他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答案。
「是我,」鄧布利多說,「在十六年前一個寒冷、潮濕的夜晚,在豬頭酒吧樓上的一個房間里。我去那裡見一個申請占卜課教職的人,其實按我的意思,我並不打算讓占卜課繼續開下去。不過,那位求職者是一位非常著名、很有天賦的預言家的玄孫女,我認為出於禮貌應該見她一面。我很失望。我感覺她本人似乎沒有絲毫天賦。我對她說——但願不失禮貌——我認為她不適合這個職務。接著我就轉身離開了。」
鄧布利多站起身,走過哈利身邊,走向福克斯棲枝旁的那個黑色柜子。他彎下腰,撥開一個插銷,從裡面拿出那隻淺淺的、邊上刻著如尼文的石盆,哈利正是在這盆里看見他父親捉弄斯內普的。鄧布利多走回桌前,把冥想盆放在桌上,把魔杖舉到自己的太陽穴旁。他從太陽穴里抽出一縷縷銀色的、細如蛛絲的思想,再把這些沾在魔杖上的思想放進盆里。他在桌子後面重新坐下,注視著他的思想在冥想盆里旋轉、飄浮。片刻之後,他嘆了一口氣,舉起魔杖,用杖尖捅了捅那銀色的物質。
一個裹著披肩的身影從盆里浮現出來,她的眼睛被鏡片放大了許多倍,大得嚇人;她的雙腳留在盆里,身體慢慢地旋轉著。當西比爾·特里勞尼說話時,用的並不是平常那種神秘而虛無縹緲的聲音,而是哈利曾經聽見過一次的低沉、沙啞的聲音:
「有能力戰勝黑魔王的人走近了……生在曾三次抵抗過他的人家,生於七月結束的時候……黑魔王會把他標為自己的勁敵,但他將擁有黑魔王不知道的力量……他們中間必有一個死在另一個手上,因為兩個人不能都活著,只有一個生存下來……有能力戰勝黑魔王的那個人將在七月結束時誕生……」
特里勞尼教授緩緩地旋轉著沉入下面的銀色物質,消失了。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鄧布利多和哈利,以及那些肖像都靜默不語。就連福克斯也沉默了。
「鄧布利多教授?」哈利說,聲音很輕,因為鄧布利多仍然盯著冥想盆,似乎完全陷入了沉思,「那……那意思是不是……那是什麼意思呢?」
「它的意思是,」鄧布利多說,「唯一有希望徹底戰勝伏地魔的那個人,出生在近十六年前的七月底。這個男孩的父母曾經三次抵抗過伏地魔。」
哈利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向他擠壓過來,呼吸好像又變得困難了。
「它指的是——我?」
鄧布利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哈利,怪就怪在,」他輕聲說道,「它也可能根本不是指你。西比爾的預言適用於兩個巫師男孩,都出生於那一年的七月底,父母都在鳳凰社,兩家的父母都曾經三次從伏地魔手裡死裡逃生。一個當然是你,另一個是納威·隆巴頓。」
「可是……可是為什麼預言上寫著我的名字而不是納威的?」
「在伏地魔對襁褓中的你下手之後,官方記錄重新做了標籤,」鄧布利多說,「預言廳的管理人認為,伏地魔顯然是因為知道你就是西比爾說的那個人,才試圖殺死你的。」
「那——也可能不是我?」哈利說。
「恐怕,」鄧布利多慢慢地說,似乎每說一個字都非常吃力,「就是你。」
「可是你剛才說——納威也生在七月底——他的爸爸媽媽——」
「你忘記預言的下一部分了,那個能夠戰勝伏地魔的男孩,有一個最重要的身份特徵……伏地魔本人會把他標為勁敵。他確實這麼做了,哈利。他選擇了你,而不是納威。他給你留下了這道傷疤,後來證明這傷疤既是祝福也是詛咒。」
「但是他可能選錯了!」哈利說,「他可能標錯了人!」
「他選擇的是他認為最有可能對他構成威脅的人,」鄧布利多說,「請注意這一點,哈利:他選擇的不是純血統的(根據他的信條,只有純血統的巫師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巫師),而是像他一樣混血的。他還沒有看見你,就在你身上看見了他自己,他用那道傷疤標出你的時候,沒有像他打算的那樣殺死你,反而給予了你力量和一個前途,使你能夠逃脫他不止一次,而是迄今為止的四次——這是你的父母和納威的父母都沒有做到的。」
「他為什麼這麼做呢?」哈利說,他感到全身發冷、發僵,「我小時候他為什麼想要殺死我呢?他應該等我和納威長大一些,看看誰更加危險,然後再去試著殺死那個人——」
「是啊,那樣大概更加切實可行,」鄧布利多說,「但是伏地魔對那個預言的了解是不完整的。西比爾圖便宜挑選了豬頭酒吧,那裡長期以來吸引著一些比三把掃帚更加——可以這麼說吧——更加有趣的常客。正如你和你的朋友們付出代價才弄清的那樣,我那天夜裡也是吃了苦頭才發現,在那個地方你永遠都不能保證自己不被偷聽。當然啦,當我出發去見西比爾·特里勞尼時,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聽見任何值得偷聽的東西。我的——我們的運氣好就好在,預言剛說到一半,那個偷聽者就被發現了,然後他被扔出了屋外。」
「所以他只聽到——?」
「他只聽到了開頭部分,就是預言一個男孩將在七月末出生,其父母曾三次抵抗過伏地魔。因此他不可能提醒他的主人,對你下手將會把力量傳給你,並把你標為他的勁敵。所以伏地魔根本不知道攻擊你會有危險,他應該耐心等待,多了解一些情況。他不知道你將擁有黑魔王不知道的力量——」
「可是我沒有!」哈利用幾近窒息的聲音說道,「我並沒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力量,我不會像他昨天晚上那樣搏鬥,我不會控制別人,也不會——不會殺人——」
「神秘事務司里有一個房間,」鄧布利多打斷了他,「一直鎖著。那裡面存放著一種力量,一種比死亡、人類智慧和自然力量更加奇妙、更加可怕的力量。它大概也是那裡的許多學科中最神秘的一門。關在那個房間里的那種力量,你大量擁有,而伏地魔根本沒有。那種力量促使你昨晚去救小天狼星。那種力量也使你不受伏地魔的控制,因為在一個充滿了他所憎惡的力量的身體里,他是無法棲身的。到了最後,你能不能封閉大腦已並不重要。是你的心救了你。」
哈利閉上了眼睛。如果他沒有去救小天狼星,小天狼星就不會死……為了逃避再次想到小天狼星,哈利不顧會聽到什麼答案,脫口問道:「預言的最後……好像是關於……兩個人不能都活著……」
「……只有一個生存下來。」鄧布利多說。
「那麼,」哈利說,從內心深井般的絕望中挖掘出話語,「那麼,那就意味著……到了最後……我們中間的一個必須殺死另一個?」
「是的。」鄧布利多說。
兩人很久都沒有說話。哈利聽見在辦公室牆壁之外的什麼地方有嘈雜的人聲,大概是早起的學生下樓到禮堂去吃早飯。真是令人難以相信,世界上還有人仍然渴望食物,仍然在歡笑,不知道也不關心小天狼星布萊克已經永遠離去。小天狼星似乎已然遠在千萬里之外,儘管直到此刻哈利仍隱約相信,只要他能掀開那道帷幔,就能發現小天狼星在望著他,或許還會用狗吠般的笑聲跟他打招呼……
「我覺得還有一件事需要向你解釋,哈利,」鄧布利多遲疑地說,「你可能想過,為什麼我一直沒有選你當級長?我必須承認……我考慮的是……你肩負的責任已經夠多的了。」
哈利抬起目光,看見一顆眼淚順著鄧布利多的面頰流下來,落進了他長長的銀色鬍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