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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斯萊特林的繼承人

  他站在一間長長的、光線昏暗的房間的一側。許多刻著盤繞糾纏的大蛇的石柱,高聳著支撐起消融在高處黑暗中的天花板,給瀰漫著綠盈盈神秘氤氳的整個房間投下一道道長長的詭譎的黑影。


  哈利的心怦怦狂跳著,他站在那裡,傾聽著這令人膽寒的寂靜。蛇怪是不是就潛伏在某根石柱後面的黑暗角落裡?金妮在什麼地方?

  他拔出自己的魔杖,在巨蛇盤繞的石柱間慢慢前進。他每小心翼翼地邁出一步,都在鬼影幢幢的四壁間產生空洞、響亮的回聲。他一直眯著眼睛,準備一有風吹草動,就把眼睛緊緊閉上。他總覺得那兩隻石蛇的空眼窩始終都在跟隨著他。不止一次,他彷彿看見了什麼動靜,緊張得肚子都痙攣起來。


  當他走到與最後一對石柱平行時,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座和房間本身一樣高的雕像,緊貼在後面黑乎乎的牆壁上。


  哈利必須高高地仰起脖子,才能看見上面那副巨大的面孔:那是一張老態龍鐘的、猴子般的臉,一把稀稀拉拉的長鬍須,幾乎一直拖到石頭刻成的巫師長袍的下擺上,兩隻灰乎乎的大腳板站在房間光滑的地板上。在那兩隻腳之間,臉朝下躺著一個穿黑色長袍的小身影,頭髮紅得像火焰一般。


  「金妮!」哈利低聲喚道,急步奔到她身邊,跪了下來,「金妮!你不要死!求求你,千萬別死!」他把魔杖扔到一邊,抓住金妮的肩膀,把她翻轉過來。她的臉像大理石一樣,冷冰冰的,毫無血色,但她的眼睛是閉著的,這麼說她沒有被石化。那麼,她一定是……


  「金妮,求求你醒醒吧。」哈利絕望地搖晃著她,低聲哀求道。金妮的腦袋毫無生氣地耷拉著。


  「她不會醒了。」一個聲音輕輕地說。


  哈利大吃一驚,跪著轉過身來。


  一個黑頭髮的高個子男孩靠在最近的那根石柱上,正注視著他。那男孩的輪廓模糊不清,十分奇怪,就好像哈利是隔著一層霧蒙蒙的窗戶看著他。但毫無疑問就是他。


  「湯姆——湯姆·里德爾?」


  里德爾點了點頭,眼睛沒有離開哈利的臉。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不會醒了?」哈利氣急敗壞地問,「她沒有——她沒有——?」


  「她還活著,」里德爾說,「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哈利愣愣地瞪著他。湯姆·里德爾是霍格沃茨五十年前的學生,可是現在他站在這裡,周身散發著一種古怪的、霧蒙蒙的微光,那樣子絕不會超過十六歲。


  「你是鬼魂嗎?」哈利不敢肯定地問。


  「是一段記憶,」里德爾平靜地說,「在一本日記里保存了五十年。」


  他伸手指著雕像的大腳趾旁。那裡躺著哈利在哭泣的桃金娘的盥洗室里發現的那本日記。哈利一時很想不通它怎麼會在那裡——但是他還有更加緊迫的事情要處理。


  「你必須幫助我,湯姆。」哈利說著,又扶起金妮的頭,「我們必須把她從這裡弄出去。有一個蛇怪……我不知道在哪兒,但它隨時都可能過來。求求你,幫幫我吧……」


  里德爾沒有動彈。哈利滿頭大汗,總算把金妮從地上半抱起來,然後又俯身去撿他的魔杖。


  可是魔杖不見了。


  「你有沒有看見——」


  他一抬頭,里德爾仍然在注視著他——修長的手指間玩弄著哈利的魔杖。


  「謝謝。」哈利說,伸手去拿魔杖。


  里德爾的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他繼續盯著哈利,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魔杖。


  「你聽我說,」哈利焦急地說,死沉死沉的金妮壓得他膝蓋發軟,「我們必須走!如果蛇怪來了……」


  「它不受到召喚是不會來的。」里德爾無動於衷地說。


  哈利把金妮重新放回到地板上,他再也抱不動她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說,「快點,把魔杖給我,我可能會需要它的。」


  里德爾的笑容更明顯了。


  「你不會需要它了。」他說。


  哈利吃驚地望著他。


  「你說什麼,我不會——」


  「哈利·波特,我等了很長時間,」里德爾說,「希望有機會看到你,跟你談談。」


  「哎呀,」哈利漸漸失去了耐心,說道,「你大概還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們現在是在密室里。我們不妨以後再談。」


  「必須現在就談。」里德爾說,臉上仍掛著明顯的笑容,他把哈利的魔杖揣進了自己的口袋。


  哈利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這裡發生的事情真是太古怪了。


  「金妮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他慢慢地問。


  「哦,這可是一個有趣的問題,」里德爾愉快地說,「說來話長啊。據我看,金妮·韋斯萊之所以會變成這樣,真正的原因就是她向一個看不見的陌生人敞開了心扉,傾訴了自己的全部秘密。」


  「你在說些什麼呀?」哈利問。


  「日記,」里德爾說,「我的日記。好幾個月來,小金妮一直在上面寫她的心裡話,向我訴說她令人心疼的煩惱和悲哀:她怎樣被哥哥們取笑,怎樣不得不穿著舊長袍、拿著舊書來上學,還有,她認為——」里德爾的眼睛狡猾地閃爍著,「——認為大名鼎鼎的、善良的、偉大的哈利·波特永遠也不會喜歡她……」


  里德爾說話的時候,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哈利的臉。他的眼睛里隱藏著一種近乎貪婪的神情。


  「太乏味了,聽一個十一歲小姑娘講她那些幼稚的煩心事,」他繼續說道,「但是我耐著性子,寫出一些話答覆她,我是慈祥的、善解人意的。金妮簡直愛上我了。哦,湯姆,沒有人像你這樣理解我……我真高興得到了這本日記,可以向你訴說知心話……就像是擁有一個可以放在口袋裡隨身攜帶的朋友……」


  里德爾發出一聲冷冰冰的刺耳的大笑,不像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發出來的。這使哈利脖子後面的汗毛根根豎起。


  「不是我自己吹噓,哈利,我一向能夠隨心所欲地把人迷惑住。所以,金妮把她的整個靈魂都向我敞開了,而她的靈魂偏巧正是我所需要的。我吞食著她最隱秘的恐懼、最深藏的秘密,胃口越來越大。我漸漸強大起來,比小小的韋斯萊小姐要強大得多,強大得足以向韋斯萊小姐透露我的幾樁秘密,開始把我的一小部分靈魂也向她敞開……」


  「你說什麼?」哈利問,覺得嗓子眼裡幹得要冒火。


  「你難道還猜不出來嗎,哈利·波特?」里德爾輕聲細語地說,「是金妮·韋斯萊打開了密室。是她掐死了學校里的公雞,並在牆上塗抹了那些嚇人的文字。是她放出斯萊特林的蛇怪,襲擊了四個泥巴種,還有那個啞炮的瘦貓。」


  「不可能。」哈利喃喃地說。


  「是啊,」里德爾仍然平心靜氣地說,「當然啦,起先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是非常有趣的。我真希望你能看看她新寫的幾篇日記……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親愛的湯姆,」他注視著哈利驚恐的眼睛,背誦著日記里的內容,「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失去記憶。我的長袍上到處都是雞毛,我不知道它們是怎麼弄上去的。親愛的湯姆,我不記得萬聖節前夕我都做了什麼,但是一隻貓遇害了,而我的胸前沾滿了顏料。親愛的湯姆,珀西總是對我說我臉色不好,樣子也有些反常。我覺得他可能懷疑我了……今天又發生了一起攻擊事件,我想不起當時我在哪裡。湯姆,我該怎麼辦呢?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我覺得我就是那個襲擊所有這些人的兇手,湯姆!」


  哈利的拳頭攥緊了,指甲深深地陷進肉里。


  「過了很長很長時間,傻乎乎的小金妮才不再信任她的日記本了。」里德爾說,「她終於起了疑心,試圖把它扔掉。你就是那個時候插進來的,哈利。你發現了它,我真是再高興不過了。沒想到在這麼多人裡面,居然是你撿到了這本日記,你是我最迫切想見的人啊……」


  「你為什麼想見我?」哈利問。他氣得渾身冒火,費了很大力氣才使語調保持了平靜。


  「噢,是這樣的,哈利,金妮把你的情況都告訴我了,」里德爾說,「你的那些驚險迷人的往事。」他的目光掠過哈利前額上那道閃電形傷疤,臉上的神情變得更饑渴了。「我知道,我必須更多地了解你,跟你交談,如果可能的話還要親自見到你。所以我決定讓你親眼目睹我抓住海格那個大蠢貨的著名壯舉,以獲取你對我的信任。」


  「海格是我的朋友,」哈利說,聲音現在有些顫抖了,「你誣陷了他,是嗎?我還以為你是弄錯了,沒想到——」


  里德爾又發出他那種尖厲刺耳的狂笑。


  「是我揭發海格的,哈利。你可以想象一下,擺在阿芒多·迪佩特老先生面前的是個什麼情況。一邊是我,湯姆·里德爾,出身貧寒但聰明過人,父母雙亡但智勇雙全,是學校里的級長、模範學生;另一邊呢,是傻大個海格,粗手笨腳,惹是生非,每隔一星期就要闖一次禍,他在床底下養狼人崽子,溜到禁林里去跟巨怪摔跤。不過我得承認,就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計劃會執行得這樣順利。我還以為肯定有人會意識到,海格不可能是斯萊特林的繼承人呢。我花了整整五年時間,才想方設法弄清了密室的情況,發現了那個秘密入口……難道海格有這樣的頭腦,有這樣的能力嗎?


  「似乎只有變形課老師鄧布利多一個人認為海格是無辜的。他勸說迪佩特留下海格,把他培養成獵場看守。是的,我認為鄧布利多大概有所察覺了。鄧布利多似乎一直不像其他老師那樣喜歡我……」


  「我敢說鄧布利多早把你看透了。」哈利咬牙切齒地說。


  「是啊,自從海格被開除后,他就一直密切地監視著我,非常討厭。」里德爾漫不經心地說,「我知道,我在學校的時候再打開密室就不保險了。但是我不想把這麼多年尋找密室的努力付諸東流。我決定留下一本日記,在那些紙頁里保存那個十六歲的我。這樣,有朝一日,憑藉運氣,我就可以引導另一個人沿著我的足跡,完成薩拉查·斯萊特林高貴的事業。」


  「可是,你並沒有完成,」哈利得意地說,「這次一個人也沒死,就連那隻貓也沒死。幾個小時之內,曼德拉草藥劑就要配製好了,那些被石化的人就都可以活過來了。」


  「我剛才不是對你說過了嗎?」里德爾輕聲慢語地說,「對我來說,殺死泥巴種已經不重要了。許多月來,我的新目標一直是——你。」


  哈利驚愕地瞪著他。


  「當我的日記又一次被打開時,在上面寫字的居然是金妮,而不是你,你想象一下我是多麼惱火吧。你知道嗎,她看見日記到了你手裡,非常緊張。萬一你發現了日記的使用方法,我把她的秘密都透露給你了呢?或者更糟糕的是,萬一我告訴你是誰掐死了學校的公雞呢?所以,這個蠢頭蠢腦的小傢伙就等到你宿舍沒人的時候,進去把日記偷了出來。但是我知道自己必須怎麼做。我看得出來,你在尋找斯萊特林的繼承人。從金妮向我透露的你的情況看,我知道你會想盡一切辦法解開這個秘密——特別是你一個最好的朋友也遭到了襲擊。金妮曾經告訴過我,大家紛紛議論你會蛇佬腔,整個學校都炸開了鍋……


  「所以,我讓金妮自己在牆上寫了一行絕命書,來到這下邊等著。她拚命掙扎,大哭大鬧,真令人煩躁。但是她身體里已經沒有多少生命了:她把大部分生命都注入了日記,注入到了我身上,使我終於可以離開日記本了。自從我和金妮到了這裡以後,我就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會來的。我有許多問題等著問你呢,哈利·波特。」


  「什麼問題?」哈利厲聲問道,拳頭仍然攥得緊緊的。


  「比如說,」里德爾說,臉上露出快意的微笑,「一個嬰兒,沒有任何特別神奇的法力,是怎麼打敗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巫師的?你怎麼能夠安然無恙地逃脫,只留下一道傷疤,而伏地魔的力量卻被摧毀了?」


  現在,他餓狼似的眼睛里閃著一種古怪的紅光。


  「你為什麼關心我是怎麼逃脫的?」哈利拖長了聲音問,「伏地魔的事發生在你死後許多年。」


  「伏地魔,」里德爾輕聲地說,「是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哈利·波特……」


  他從口袋裡抽出哈利的魔杖,在空中畫了幾下,寫出三個閃閃發亮的名字:


  湯姆·馬沃羅·里德爾

  然後他把魔杖揮了一下,那些字母自動調換了位置,變成了:

  我是伏地魔[10]

  「看見了嗎?」他小聲說,「這個名字是我在霍格沃茨讀書的時候就用過的,當然啦,只對我最親密的朋友用過。難道你認為,我要一輩子使用我那個骯髒的麻瓜父親的名字?要知道,在我的血管里,流淌著薩拉查·斯萊特林本人的血,是通過他後代的女兒傳給我的!難道我還會保留那個令人噁心的普通麻瓜的名字?他在我還沒有出生時就拋棄了我,就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妻子是個女巫!不,哈利。我給自己想出了一個新的名字,我知道有朝一日,當我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魔法師時,各地的巫師都不敢輕易說出這個名字!」


  哈利的腦子似乎僵住了。他木木地望著里德爾,就是這個人,曾經是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兒,長大成人後居然殺死了哈利的父母,還有那麼多其他的人……最後,哈利終於強迫自己開口說話了。


  「你不是。」他說,他平靜的聲音里充滿仇恨。


  「不是什麼?」里德爾厲聲問。


  「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魔法師,」哈利呼吸急促地說,「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不過,世界上最偉大的巫師是阿不思·鄧布利多。每個人都這麼說。即使在你力量強大的時候,你也不敢試圖控制霍格沃茨。鄧布利多在你上學的時候就看透了你,他現在仍然令你聞風喪膽,不管你這些日子躲在哪裡。」


  里德爾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換上了一副非常醜陋的表情。


  「我只不過利用了我的記憶,就把鄧布利多趕出了這座城堡!」他咬牙切齒地說。


  「你想得倒美,他並沒有走!」哈利反駁道。他是隨口說的,只想把里德爾嚇住,他希望自己所說的話是真的,但不敢相信。


  里德爾張開嘴巴,剛要說話,卻突然愣在了那裡。


  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來了音樂聲。里德爾猛地轉過身去,望著空蕩蕩的密室。音樂聲越來越響了。這聲音虛幻飄渺,空靈神秘,聽了令人亢奮。它使哈利頭皮上的頭髮都豎了起來,使他的心房脹大得有原來的兩倍。音樂聲越來越高,最後哈利覺得它似乎就在自己的胸腔里振動。就在這時,最近的那根石柱頂上突然噴出了火焰。


  一隻深紅色的鳥突然從天而降,有仙鶴那麼大,在拱形的天花板上演奏著它那神奇的音樂。它有一條金光閃閃的尾巴,像孔雀尾巴一樣長,還有一對金光閃閃的爪子,爪子上抓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包裹。


  一秒鐘后,大鳥徑直朝哈利飛來。它把爪子上那個破破爛爛的東西扔在哈利腳邊,然後重重地棲息在哈利的肩頭。當它收攏兩扇巨大的翅膀時,哈利抬起頭來,看見它有一個長長的、尖利的金喙和兩隻亮晶晶的黑眼睛。


  大鳥停止了歌唱。它靜靜地棲在哈利肩頭,熱乎乎地貼著哈利的面頰,目光堅定地注視著里德爾。


  「是一隻鳳凰……」里德爾也同樣惡狠狠地瞪著它,說道。


  「福克斯?」哈利吃驚得簡直喘不過氣來,感到大鳥的金爪子輕輕抓著他的肩膀。


  「那玩意兒——」里德爾又將目光轉向福克斯剛才扔下的那個破破爛爛的東西,「是學校的那頂破分院帽。」


  果然是它。髒兮兮、皺巴巴的,上面還打著補丁,一動不動地躺在哈利腳下。


  里德爾又狂笑起來。他笑得太厲害了,震得黑暗的密室微微發顫,就彷彿有十個里德爾同時在放聲大笑。


  「那就是鄧布利多送給他的保護人的東西!一隻會唱歌的鳥和一頂破帽子!哈利·波特,你覺得有膽量了嗎?你覺得安全了嗎?」


  哈利沒有回答。他也許看不出福克斯和分院帽有什麼用,但他覺得不再孤單了,他帶著逐漸增長的勇氣,等著里德爾停止他的狂笑。


  「言歸正傳,哈利,」里德爾說,臉上仍然很得意地笑著,「在你的過去、我的未來,我們一共遭遇了兩次。兩次我都沒能殺死你。你是怎麼死裡逃生的?把一切都告訴我吧。你的話有多長,你的小命就能保持多長。」


  哈利在飛快地思索著,權衡著他獲勝的機會。里德爾拿著魔杖。他,哈利,擁有福克斯和分院帽,這兩樣東西在決鬥中都沒有多大用處。確實,情況很不妙。但是,里德爾站在那裡的時間越長,金妮身上的生命就越來越少……與此同時,哈利突然發現,里德爾原本模糊不清的輪廓正在變得清晰、穩定。如果他和里德爾之間必須有一番搏鬥,那是越快越好。


  「你對我下手的時候為什麼突然失去了法力,誰也不知道,」哈利生硬地說道,「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你為什麼沒能殺死我。因為我母親是為了救我而死的。我那普普通通的麻瓜出身的母親,」他接著說道,因為拚命壓抑著怒火而渾身發抖,「是她阻止了你殺死我。我看見過真實的你,去年我又看見了你。你只剩下了一堆破爛,只能算是半死不活。看你原來神通廣大,結果卻落得這個下場。你東躲西藏,你是醜八怪,令人作嘔!」


  里德爾的臉扭曲了。然後他又強擠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原來是這樣。你母親為了救你而死。是的,那是一個非常有效的解咒法。我現在明白了——說到底,你身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東西。你知道嗎,我本來一直想不通這個道理。因為我們倆之間存在著一些奇特的相似之處,哈利·波特。你自己肯定也注意到了。我們都是混血統,都是孤兒,都是由麻瓜撫養長大的。也許還是自偉大的斯萊特林本人之後,進入霍格沃茨的僅有的兩個蛇佬腔。我們甚至長得還有幾分相像呢……不過說到底,原來你只是憑運氣從我手裡逃脫的。我想了解的就是這些。」


  哈利站在那裡,緊張地等待著里德爾舉起魔杖。但是里德爾臉上的獰笑更明顯了。


  「行了,哈利,我準備給你一點點兒教訓。讓我們比試比試力量吧,一邊是伏地魔,薩拉查·斯萊特林的繼承人,另一邊是哈利·波特,帶著鄧布利多能夠給他的最好武器。」


  他朝福克斯和分院帽掃了一眼,似乎覺得非常滑稽,然後便走開了。哈利感到恐懼從他麻木的雙腿向上蔓延,他注視著里德爾在高聳的石柱間停住腳步,抬頭望著高高隱沒在黑暗中的斯萊特林石雕像的臉。里德爾張開嘴巴,發出噝噝的聲音——但是哈利聽懂了他說的話。


  「對我說話吧,斯萊特林——霍格沃茨四巨頭中最偉大的一個。」


  哈利趕緊轉過身,抬頭望著雕像,福克斯在他的肩頭搖晃了一下。


  斯萊特林那張巨大的石雕面孔動了起來。哈利極度驚恐地看到它的嘴張開了,越張越大,最後形成一個巨大的黑洞。


  什麼東西在雕像的嘴裡活動。什麼東西從雕像深處窸窸窣窣地向上滑行。


  哈利急步後退,身體撞在漆黑的密室牆壁上。他的眼睛閉得緊緊的,感覺到福克斯在展翅起飛,翅膀掃到了他的面頰。哈利真想大喊:「別離開我!」但是一隻鳳凰怎麼可能敵得過蛇王呢?


  一個龐然大物猛地摔落在石頭地面上,哈利感到密室被震得顫抖起來。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可以感覺到,他幾乎可以看見那條巨蛇正從斯萊特林的嘴裡展開它盤繞的身體。然後,他聽見了里德爾那噝噝的聲音:「殺死他。」


  蛇怪正在向哈利移動,哈利可以聽見它沉重的身體遲緩地滑過布滿灰塵的地面。哈利一邊仍然緊閉雙眼,一邊開始盲目地向旁邊逃竄,雙手伸在前面摸索著。里德爾在狂笑……


  哈利絆倒了,重重地摔在石頭上,嘴裡有一股鹹鹹的血腥味。蛇怪離他只有幾步了,他可以聽見蛇怪正在一點一點地逼近。


  突然,他頭頂上方傳來一聲爆炸般的裂響,什麼東西狠狠地擊中哈利,把他撞到了牆上。他等著毒牙扎進自己的身體,這時他又聽見了瘋狂的噝噝聲,什麼東西把石柱猛地撞到了一邊。


  他再也忍不住了,把眼睛睜開細細的一條縫,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條巨大的蛇怪,通體綠盈盈的,泛著毒蛇特有的艷麗光芒,身子有橡樹的樹榦那麼粗。它把上半身高高地伸向空中,扁平的大腦袋在石柱間胡亂地穿繞著,像喝醉了酒一樣。就在哈利顫抖著想閉上眼睛時,蛇怪轉過身,於是哈利看清是什麼轉移了它的注意力。


  福克斯正繞著它的腦袋盤旋,蛇怪憤怒地朝鳳凰撲去,嘴裡露出軍刀一般又薄又長的毒牙。


  福克斯猛地俯衝下來,它長長的金喙扎進了蛇怪的腦袋。頓時,一股黑血潑濺到地面上,像一場陣雨。蛇怪的尾巴瘋狂地擺動著,差點打中了哈利。沒等哈利來得及閉上眼睛,蛇怪已經轉過頭來。哈利正面看見了它的臉,看見了它的眼睛——那兩隻燈泡般巨大的黃眼睛,都被鳳凰啄瞎了。黑血洶湧地噴到地上,蛇怪痛苦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不要!」哈利聽見里德爾在尖叫,「離開那隻鳥!離開那隻鳥!男孩在你後邊!你還可以聞到他的氣味!殺死他!」


  瞎了眼的蛇怪轉過身來,它失去了目標,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仍然很兇險。福克斯圍著它的腦袋飛舞,嘴裡唱著古怪的歌兒,時不時地對準蛇怪那布滿鱗片的鼻子,這裡啄一下,那裡啄一下,黑血從蛇怪被戳瞎的眼睛里噴涌而出。


  「救救我,救救我,」哈利不知所措地低喚道,「誰能救我,無論是誰!」


  蛇怪的尾巴又掃了過來。哈利趕緊一低頭,一個柔軟的東西擊中了他的臉。


  蛇怪把分院帽掃進了哈利懷裡。哈利抓住帽子,這是他僅有的武器,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他胡亂地把它扣在腦袋上,接著便卧倒在地,因為蛇怪的尾巴又朝他掃了過來。


  「救救我——救救我——」哈利想道,眼睛被緊緊地壓在帽子下邊,「請救救我。」


  沒有聲音回答他。相反,帽子越來越緊,就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拚命地攥緊它似的。


  ?С一個很硬很重的東西落到哈利的頭頂上,差點把他砸昏了。他的眼前冒起了金星。他一把抓住帽頂,想把它摘掉,卻摸到帽子下面有一個長長的、硬硬的東西。


  一把閃閃發亮的銀劍出現在帽子里,劍柄上鑲著璀璨奪目的雞蛋大的紅寶石。


  「殺死那個男孩!離開那隻鳥!男孩在你後面!你使勁聞聞——聞聞他的氣味!」


  哈利已經站起來,做好了準備。蛇怪的腦袋正在降落,它朝哈利轉過臉來,身體一圈圈地盤繞起來,啪啪地敲打著那些石柱。哈利可以看見它那兩個巨大的、鮮血淋漓的眼窩,看見它的嘴巴張得很大很大,大得簡直能把他整個吞下去,嘴裡露出兩排像他的銀劍那麼長的毒牙,薄薄的,發著寒光,含著毒液……


  它盲目地沖了過來。哈利慌忙躲閃,撞到了密室的牆上。它又撲了過來,分岔的舌頭嗖地掠過哈利的身體。哈利用雙手舉起銀劍。


  蛇怪又一次撲了過來。這次它的目標很明確。哈利把全身的力氣都運到了銀劍上,猛地將它深深扎入蛇怪的上齶,深得直沒到劍柄。


  然而,就在熱乎乎的蛇血淋透哈利的手臂時,他突然感到胳膊肘一陣鑽心的疼痛。一隻帶著毒液的長牙正越來越深地陷進他的胳膊,當蛇怪痛苦地扭曲著,翻滾到一旁的地面上時,那根毒牙斷裂了。


  哈利順著牆壁滑到地上。他抓住那根正在往他身體里噴射毒液的長牙,把它從胳膊里拔了出來。但是他知道已經晚了。劇烈的疼痛正緩慢而持續地從傷口向全身蔓延。當他扔掉毒牙,注視著自己的鮮血慢慢浸透長袍時,他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了。密室逐漸消融在一團飛速旋轉著的昏暗色彩中。


  一道鮮紅色的光輕盈地從眼前掠過,哈利聽見身邊傳來爪子的輕輕抓撓聲。


  「福克斯,」哈利含混不清地說,「你太棒了,福克斯……」他感到大鳥把它美麗的腦袋貼在他被蛇怪毒牙刺中的地方。


  他聽見了伴隨著迴音的腳步聲,接著,一個黑壓壓的影子站到了他的面前。


  「你死了,哈利·波特,」里德爾的聲音在他上邊說,「死了。就連鄧布利多的鳥也知道這一點。你看見它在做什麼嗎,波特?它在哭呢。」


  哈利眨了眨眼睛。福克斯的腦袋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大滴大滴珍珠般的淚珠,順著它富有光澤的羽毛滾落下來。


  「我要坐在這裡,親眼看著你死去,哈利·波特。不要著急,我有的是時間。」


  哈利感到昏昏欲睡。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轉。


  「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就這樣完蛋了,」里德爾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孤零零地在密室里,被朋友們拋棄了。他不自量力地向黑魔王挑戰,終於敗在了黑魔王的手下。哈利,你很快就要跟你親愛的麻瓜母親會面了……她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讓你苟活了十二年……可是伏地魔終於把你幹掉了,其實,你早就知道他一定會做到這一點的。」


  哈利心想,如果他正在死去,倒不算特別難受,就連疼痛的感覺也慢慢減輕了……


  可是,這難道真是死亡嗎?密室不僅沒有變得一片漆黑,反而漸漸清晰起來。哈利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看見了福克斯,大鳥仍然把腦袋靠在他的胳膊上。他的傷口周圍閃爍著一片珍珠般的淚水——咦,奇怪,傷口怎麼不見了?

  「滾開,你這隻破鳥,」里德爾的聲音突然說道,「快從他身上滾開。聽見沒有,滾開!」


  哈利抬起頭,里德爾正用哈利的魔杖指著福克斯。嘭的一聲巨響,像打槍一樣,福克斯飛了起來,如同一股金色和紅色組成的旋風。


  「鳳凰的眼淚……」里德爾小聲地說,眼睛盯著哈利的胳膊,「當然……有療傷的作用……我忘記了……」


  他注視著哈利的臉。「不過沒有關係。實際上,我認為這樣更好。只有你和我,哈利·波特……你和我……」


  他舉起了魔杖。


  就在這時,福克斯迅速地撲扇著翅膀,又在他們頭頂上盤旋起來。隨即,一樣東西落在了哈利的膝蓋上——那本日記。


  在那生死關頭的一剎那,哈利,以及仍然舉著魔杖的里德爾,眼睛都盯住了它。然後,哈利沒有思考,也沒有半點猶豫,好像他一直就打定主意要這麼做似的。他一把抓起身邊地上的蛇怪毒牙,徑直把它插進了日記本的中心。


  隨著一聲可怕的、持久的、穿透耳膜的尖叫,一股股墨水從日記本里洶湧地噴射出來,順著哈利的雙手淌到地上。里德爾扭曲著、掙扎著,雙臂不停地揮舞著,嘴裡發出聲聲慘叫,然後……


  他消失了。啪噠一聲,哈利的魔杖掉在地上,然後一切都沉寂下來,只聽見墨水仍然從日記本里滴答滴答地滲出來的聲音。蛇怪的毒液把日記本灼穿了一個洞,還在嘶嘶地冒著黑煙。


  哈利渾身顫抖,支撐著站了起來。他感到天旋地轉,就好像剛剛用飛路粉旅行了十萬八千里似的。慢慢地,他撿起他的魔杖和分院帽,又使出吃奶的力氣,從蛇怪的上齶里拔出了那把銀光閃閃的寶劍。


  這時,一聲輕輕的呻吟從密室那頭傳來。金妮開始動彈了。哈利匆匆趕過去時,金妮坐了起來。她茫然的目光先落到蛇怪龐大的屍體上,又落到穿著血跡斑斑的長袍的哈利身上,最後落到他手裡的日記本上。她打了一個寒噤,倒抽了一口冷氣,眼淚便嘩嘩地流了下來。


  「哈利——哦,哈利——吃早飯的時候,我——我想告訴你的,可是當著珀西的面,我沒—沒法說。是我乾的,哈利——可是我——我發誓我——我不是有意的,是里—里德爾逼我乾的,他控—控制了我。你——你是怎麼殺死那個——那個傢伙的?里德爾在——在哪兒?我最後只記—記得他從日記里出來——」


  「現在沒事了,」哈利說,他給金妮看那個被毒牙穿透的大洞,「里德爾完蛋了。看!他和蛇怪都完蛋了。走吧,金妮,我們趕緊離開這裡——」


  「我會被開除的!」當哈利攙扶著她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時,金妮哭泣著說,「自從比—比爾來了以後,我就一直盼著到霍格沃茨來念書,現在我不得不離開了,爸爸媽媽會怎—怎麼說呢?」


  福克斯在密室的入口處盤旋,等待著他們。哈利催金妮快走,他們跨過蛇怪一動不動的盤繞著的屍體,穿過昏暗空曠、迴音陣陣的房間,回到了隧道里。哈利聽見,兩扇石門在他們身後哧溜一下輕輕合上了。


  他們順著隧道往上走了幾分鐘,哈利聽見遠處傳來慢慢搬動岩石的聲音。


  「羅恩!」哈利喊道,腳底下加快了速度,「金妮沒事兒!我找到她了!」


  他聽見羅恩發出一聲沉悶的歡呼。他們又轉過一個彎道,就看見羅恩的臉透過一個很大的豁口,急切地向他們張望著,這個豁口是他好不容易在墜落的碎石堆中掏出來的。


  「金妮!」羅恩把手從豁口中伸出來,先把金妮拉了過去,「你還活著!我真不敢相信!怎麼回事?


  他想摟抱金妮,可是金妮哭泣著不讓他接近自己。


  「你沒事了,金妮,」羅恩微笑著對她說,「一切都過去了——那隻鳥是從哪兒來的?」


  福克斯跟在金妮後面飛過了豁口。


  「它是鄧布利多的。」哈利說著,自己也從豁口裡擠了過去。


  「你怎麼會有一把寶劍的?」羅恩盯著哈利手裡那件銀光閃閃的武器,吃驚地問。


  「等我們離開這裡以後,我再慢慢向你解釋。」哈利瞟了金妮一眼,說道。


  「可是——」


  「以後再說。」哈利趕緊說道。他認為最好不要告訴羅恩是誰打開了密室,至少不能當著金妮的面告訴他。「洛哈特呢?」


  「在那兒呢,」羅恩說著,咧開嘴笑了,他把頭對著隧道通向水管的地方揚了揚,「他的情況很糟糕。過去看看吧。」


  福克斯寬闊的鮮紅色翅膀,在黑暗中放射出一道柔和的金光。他們跟在它後面,一路返回到水管的入口處。吉德羅·洛哈特坐在那裡,自得其樂地哼著小曲兒。


  洛哈特和藹可親地抬頭望著他們。


  「你們好,」他說,「這個地方真奇怪,是嗎?你們住在這裡嗎?」


  「不是。」羅恩一邊說,一邊朝哈利揚了揚眉毛。


  哈利彎下腰,透過長長的、黑洞洞的水管向上望去。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怎麼順著水管回到那上面去呢?」他對羅恩說。


  羅恩搖了搖頭。鳳凰福克斯剛才嗖地飛過哈利身旁,此刻在他前面撲扇著翅膀,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它擺動著尾巴後面長長的金色羽毛。哈利遲疑地望著它。


  「它好像希望你抓住它……」羅恩說,顯得有些困惑,「可是你太重了,一隻鳥不可能把你拉上去的。」


  「福克斯可不是一隻普通的鳥。」哈利說。他迅速轉向其他人,「我們必須一個抓牢一個。金妮,你抓住羅恩的手。洛哈特教授——」


  「他說的是你。」羅恩很不客氣地對洛哈特說。


  「你抓住金妮的另一隻手。」


  哈利把寶劍和分院帽塞進腰帶中,羅恩抓住哈利的長袍后襟,哈利伸手抓住福克斯尾巴上熱得出奇的羽毛。


  一種奇特的輕鬆感迅速掠過他的全身,接著,呼的一下,他們都順著水管向上飛去。哈利可以聽見洛哈特懸挂在他下面,嘴裡不住地喊道:「太驚人了!太驚人了!簡直像魔法一樣!」寒冷的氣流吹拂著哈利的頭髮。他還在盡情享受這種飛行的樂趣時,旅程結束了——四個人落在哭泣的桃金娘的盥洗室的潮濕地板上,就在洛哈特把他的帽子扶正時,那座掩蓋水管的水池自動滑到了原來的地方。


  桃金娘瞪大眼睛望著他們。


  「你還活著。」她掃興地對哈利說。


  「沒必要用這麼失望的口氣說話。」哈利板著臉說,一邊擦去眼鏡片上星星點點的血跡和黏液。


  「噢,是這樣……我一直在考慮,如果你死了,歡迎你和我共同使用這個抽水馬桶。」桃金娘說,害羞得臉變成了銀白色。


  「哈哈!」他們離開盥洗室,走向外面空蕩蕩的走廊時,羅恩說道,「哈利!我覺得桃金娘喜歡上你了!金妮,你有了競爭對手啦!」


  可是,金妮的眼淚仍然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無聲地從面頰上滾落下來。


  「現在往哪兒走?」羅恩焦慮地看了金妮一眼,問道。哈利指了指前面。


  福克斯在前面領路,順著走廊一路閃著金光。他們大步跟著它,片刻之後,發現自己來到了麥格教授的辦公室外面。


  哈利敲了敲門,然後把門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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