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奔逃

  老者的談話還在繼續,風菱隱隱中隨著他的故事,神識里閃現過一幕幕模糊的片段,那些片段壓抑著她的心神,好像有人掐著她的脖頸,讓她窒息。


  畢竟,她也是親身經歷了那場水患之人,可是她卻一點也想不起來,只有偶爾惡夢來時,會聽到大水的狂嘯之音,還有黑暗中有人在說著什麼。


  但,她到底為什麼忘卻了這段過往,忘卻了自己兒時的記憶,她想不明白,每每想起,就好似會揭開一道她不想直面的疤痕。


  麵館外的北風仍舊吹動著,天上的黑雲壓了下來,想是要下一場大雨的先兆,只聞「砰」的一聲,街道上的一塊老舊招牌被風攪著,掀倒在地。


  風菱被這突兀的聲音驚了一跳,從剛剛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繼續聽老者道:「當時老朽帶著孫兒一路倉皇逃竄,不知方向,直到見到從黍實主城北詔城來的一隊官兒,他們穩定了秩序,一路尋著四竄的難民往南面的山丘上遷徙,老朽才活了下來…」


  「再後來,我們剛到南面的一座山丘,就見到從北面突然出現了一道奔騰的江河,好像真從天上倒掛下來的,一下淹沒了山丘之下的村落,什麼東西都沒有了,真的就這樣全沒了,全沒了,全沒了…」老者的尾音一直在不停的回蕩,帶著嘆息的哀傷,烙印在風菱的心底。


  她好像看到了大河奔來,一瞬間吞沒了一切的畫面,生靈被河澤吞沒,眼中的家鄉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幕幕零碎的記憶在神識中作祟,風菱憶起了一個畫面:

  那是一個七八歲的女娃兒,對了,長得水靈小巧,那是她自己。


  那個一身血漬,沾滿泥土的她站在一個山崖之上,看著大水肆意翻湧,淹沒了一個城鎮,眼前的震撼讓她步步後退,她奔潰地哭著,邊退邊自言自語:「不,不是真的,不會是我引來的妖怪,不是我,我不是不詳之人。」


  風菱憶起這個記憶,身子猛的一震,手心浸出了細密的汗濕,她手指止不住顫抖,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起伏的喘息,忐忑地又問了一句:「那…那老人家可知,當年大水是怎麼來的?」


  老者聳了聳肩,搖頭道:「不大曉得,不過往南走的途中,聽官爺有談起,說是人禍,是妖怪作法生出的大水,但後來來到京城之後又說是天災,誰也不曉得哪樣作得真。」


  說著,老者嘆了口氣:「也是黍實不幸,又是大水,又是戰亂的,不過好在,大水來得及時,倒把戰亂給平息了。」


  老者談到此處,先前麵館的人也還是忍不住加入了話題,多是談及北族的戰亂。


  說實在的,這些百姓誰也沒見過北族,連怎麼打起來的都不知道,只知道大水來后,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因淹沒了黍實九個郡,再加上黍實州旁的蒙烏州的以北兩郡,剛好形成了若大河澤,阻斷了北族進攻的通路。


  他們絮絮而談,完全沒注意到風菱早已聽不進去了,她恍恍惚惚地站了起來,連先前問家人之事都全然忘記了,或許她也不用問了,因為她想起了一些極少的,最不想記起的事情,她的父親大概、或許已經不在了,何必再問。


  風菱跌跌撞撞的走出麵館,扶著麵館外面的泥牆,走了幾步,卻覺得腳下鬆軟,跌跌撞撞的找了個矮腳坐下,用顫抖的雙手捂住了唇,靠緊了牆面,仰著面,竭力讓自己不哭出來。


  冷風刮過風菱的面頰,若是她能感覺到痛覺的話,她一定會覺得刺痛的疼,但這些都不大重要了。


  風菱伸出手,顫顫巍巍地將手指移向腳踝處,撥開足上羅襪,一道黑色的勒痕在腳踝處清晰可見。


  這道痕迹風菱是知道一直有的,可是她並不記得它存在的原因,直至今日她才憶起,就是水患當時留下的。記憶飄渺,飄渺到七八歲那年,原來她是那年走失的,而在那一年發生了許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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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漆黑的夜裡,風菱睡熟時感覺到了一陣顛簸,她揉著眼睛醒來,自己正身處一架馬車之中,車中掛著綢緞帳幔,像是一富貴人家的車架,記憶中的風菱對這輛車駕很熟悉,應當是她自家的車鑾。


  風菱醒來之後,見身旁沒有熟悉的人的身影,只有隨身帶著的白幡,又聽見外面趕車人的聲音和馬兒嘶叫的急切,她心下很擔憂,於是猛地拉開了車簾帷幔,車前有兩人,一位馬夫,一個身穿甲胄的男子,她對著身穿甲胄、抱劍側坐的男子問到:「爹爹呢?」


  那男子回過頭,此人面色如鷹般犀利,眼神肅穆,像極了一隻獵豹。


  他見風菱擔憂的神色,沒有安慰的意思,只沉沉地認真道:「小姐,老爺讓我給小姐帶話,日後他不能陪小姐了,他要留下來,守護別人家的孩子,他讓小姐好好活下去,小姐絕對不是災星,來日小姐一定會遇到守護小姐的人。」


  男子說到這裡頓了頓,片刻之後,才道:「另外,還有一句,對不起。」


  當時的風菱很小,男子說的話,她聽得懵懵懂懂,可是她從他的話中聽到了悲傷,無比悲傷,好像是訣別的話語,她覺得她可能今日起就再也見不到父親了。


  男子見風菱顫抖的唇瓣,眼中若隱若現的淚紋,這才鬆了鬆緊綳的面頰,掏出了一把精緻的匕首,那匕首異常精美,刀鞘上墜著鴿子蛋大小的琥珀,鐫刻著蘭花圖紋。


  男子將匕首塞進風菱的手中,見她一動不動地盯著匕首,男子嘆了口氣,又道:「小姐,您把匕首收好了,屬下知道您出生書香門第,不喜舞槍弄棒,但興許用得上,這是老爺留給小姐防身的。」


  風菱捏著匕首,卻好像聽不到男子的話,她覺得天都快塌了。


  她爬向車鑾中,拉開車后的帘子,往馬車行來的路看去,順著小徑上碾壓出來的馬車車痕尋找家的位置,可惜不知是家太遠,還是夜太黑,她看不到,只能眼淚奔流地沖著遠方大喊:「爹爹!」


  沒有迴音,只有馬蹄的聲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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