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慧眸在心

  風菱剛至門旁的腳步卡住了,側臉看著門旁的桌子,此時,帝俊正正坐在矮几旁,身著淡青長袍,月白中衣,外披一灰裘大氅,時至冬秋,帝俊這一身正合時令。


  他盤膝坐於席墊之上,修長的手掌扣著腮,頭微微徹著,如墨的黑髮垂下,幾縷鋪在了矮几之上,像極了一副勾勒著銀河的潑墨畫,而另一掌中握著一卷竹簡,簡有幾分老舊,像是精緻的古書,手肘一側擱著還冒著熱氣的清茶,整幅畫面與這酒宴顯得格格不入。


  風菱見狀,大驚!怎麼今日夫君吃錯藥了?竟然出房門活動了!

  畢竟,帝俊一直以來很少出門活動,就算偶爾活動也是被風菱給拽出來的,從未自行置於人前,更別說在這麼多人的面前,慢悠悠的品茶看書。


  風菱頓了頓,使勁擦了擦眼睛,她懷疑是自己看錯了,或者夫君使了什麼大法術,扭曲了空間,將客房內的景象和酒宴兩處連接了起來,因而自己才看得見他。


  不過,風菱擦亮眼睛之後發現,是自己想多了,帝俊此刻確確實實坐在酒宴之中,只不過他好似隱藏了氣息,讓人看去,不過就是一名連修為都沒有的清風淡雅之士。


  此時,這位「清風淡雅之士」,在風菱瞪大的目光下,微微抬眸,放下了竹冊,向還在愣神的風菱抬起了手,勾了勾手指,又指了指他身旁空著的位置,露出了他那淡笑的神韻。


  風菱見狀,趕緊回了回神,忙溜到帝俊桌旁盤膝而坐,便就問到:「夫君道人,你怎麼出來了?」


  是啊,帝俊出門還是稀罕的,而且還參加酒宴更稀罕了,雖然因為酒宴人多,且還有一些別人帶來的隨從,帝俊的出現在他人眼裡不奇怪,但擱風菱眼裡就奇怪了,她比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帝俊與他人的區別。


  可是,帝俊似乎並不覺得哪裡有問題,他看了看風菱詫異的眼神,平靜地反問道:「我為何不能出來?」隨即又抬起了書簡。


  而帝俊話音一落,風菱卡了卡,頓時打消了她先前詫異的念頭。說的也是,夫君他老人家是神仙,可神仙難道就見不得人了?先前夫君道人不見人,只不過是因為先前不想見,這會兒又想見了,沒什麼不對。


  風菱突然覺著是自己吃錯藥了,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於是明悟,道:「哦,也對。」


  說來,風菱從來不知帝俊心裡在想什麼?甚至連他名字,從哪來?都不知道。因而,就算帝俊做出什麼令她詫異的舉動,她最終也只是抱之「夫君他老人家是大能,神仙的做法不同於常人,不可妄猜」的理由,打發了自己思考的功夫。


  其實,風菱對帝俊並非不好奇,相反最近越發好奇,可是她好奇又能如何,她難道要開口問他?


  風菱覺得縱使自己開口問,夫君也不一定會回答,而就算回答了,但他太厲害,總能把回答的方向拐一個彎,引向另外一個結論,且還能讓自己自然而然的無法反駁。


  而正當風菱陷入自顧自的念想之中時,帝俊的眼眸卻漫不經心地落到了風菱手臂之上,似乎自言自語般,低啞道了一句:「今日你倒難得,竟能這麼快就發現傷口。」


  風菱被帝俊近在咫尺的聲音一擾,打斷了思緒,回過神來,往帝俊面上看去,此時帝俊的眼眸已經從她手臂之上移開,移到了先前翻著的竹簡文字上。


  她有些茫然,實在不知帝俊這一句是作何意思,莫名其妙地掃了一眼竹簡四周,將視線落到了自己貼在矮几的手臂之上。


  這一看,風菱瞬間明白了帝俊前一瞬在說什麼?哦,原來是她今日被馬踢破了手臂一事,於是搖頭,不假思索地笑著道:「不是我自己發現的,是雷澤將軍提醒的,我…」


  可是話到一半,風菱突然一愣,停住了,驚訝地看向帝俊。


  她不得不愣,因為她這一刻自然而然的回答,只因和帝俊相處久了,自覺自己沒什麼是他不知道的,但,關於她受傷這件事,帝俊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當然風菱白日里受過傷,帝俊知道,此事並不奇怪,畢竟,作為一個大神,能察覺到別人血液流通、波動和平常不一樣是為正常。


  但是!帝俊這漫不經心的一句話,一方面有他知道風菱受過傷的意思,一方面還有一層意思,那便是帝俊早就知道風菱根本自己無法察覺疼痛,注意不到傷口!


  而風菱沒有痛覺一事,她至今從未與任何人提起…


  念及此處,風菱盯著帝俊那猜不透的深邃眼眸,瞬間覺得從裡面看到縱橫阡陌,萬丈星輝,他一直這般雲淡風輕,可是好似什麼也逃不過他的眼睛,慧眸在心,一切斂於那一道深瞳之上。


  他明明什麼都看得明白,明明境界比在場的所有人都高出千千萬倍,為何會在這兒?為何會給自己當守護神?就單單隻是為了守到她到壽終正寢,拿走招妖幡嗎?可是以風菱如今的修為,她三百年不出意外的話,是不會死的。


  夫君道人,真的有這麼閑嗎?


  風菱怔了許久,無意間瞟到帝俊手中的竹冊,對了,這一念風菱倒是想起來了,夫君他總是在看著什麼,起初風菱以為可能只是一些功法古簡,但是觀夫君的樣子並沒有學習修鍊的意思,那他成日里都在看些什麼?

  風菱吸了一口氣,身子微微往帝俊竹簡上湊了湊,想看清竹簡上的文字,可偏巧很不如願,帝俊身子微微一動,往一旁轉了半分,手中的竹簡晃了一晃,風菱的視線撲了個空。


  其實,若她看見上面的文字,恐怕會更加愕然,畢竟帝俊竹簡中記載的是九州歷年來兵事民政的簡章,要想一個在風菱眼中是神仙中的神仙的人,卻關注凡俗之事,這其間必有問題。


  可惜風菱看不清竹簡,只好瞪大了眼睛盯著帝俊,想在他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可此時,這人還是這麼平靜,甚至於平靜地開口,眼眸未抬就問到:「我好看?」


  「…」風菱面頰一紅,果然又是這樣!


  每次風菱覺著她要探出點什麼來時,就被帝俊一句話堵住了思路,就好像他心上有一雙眼睛一樣,輕易地避開了重點,將她引向一個奇妙的方向。


  風菱低下了頭,被帝俊說得面上攀上了一縷紅霞,她其實可以答他,好看!但恕風菱的麵皮還是磨練得不夠厚,只好就近當前的問題,吞吐地問到:「夫…夫君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帝俊聞之,抬眸看向她,還是帶著似笑非笑地神韻,好似不知她在說什麼一般,問到:「知道何事?」


  「知道我…」風菱突然覺得心底一怔,下了十足的氣勢要問個明白。


  可不想話剛一出口,酒宴之上響起了「呯」的一聲陶瓷碎裂的聲音,隨即,待風菱抬頭望去,正見一桌小輩弟子,不知誰打翻了酒壺,碎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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