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離開酒店前,甄暖去看紀法拉。
她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婚禮上死了人,記者爭相報道申澤天的風流史,申家正危機公關,紀法拉不知多樂呵,一個人在自助餐廳享用美餐。
甄暖見她沒事,準備回去工作。
紀法拉忙拉住:「暖暖姐,這麼晚,吃了飯再走。」說著端盤子給她夾菜,全是她喜歡的。甄暖笑:「你還記得。」
「我們喜歡的都一樣呀。」紀法拉眨眨眼。
甄暖出國前,紀法拉還是小學生,脾氣乖張,不喜生人。時隔多年,她沒怎麼變,有幾個大哥哥寵著,不用長大。
紀法拉似乎對甄暖的工作很好奇,問東問西的,問到女痕檢員。
甄暖:「你說關小瑜?」
「魚?名字里居然有動物,切。」
「她哪兒惹你了?」甄暖迷茫地捧著湯碗喝一大口,身體里暖和了點。
紀法拉也喝湯,勺子敲得乒乓響,繞一大圈忍不了,乾脆直言:「他幹嘛護著那個魚,新歡?公安局怎麼那麼多女人?同一單位上下關係不準戀愛。」
「關小瑜是犯罪技術實驗室的,編製外。」甄暖說完,抬起眼皮,「他?你說言……」人際交往困難症讓她說不出全名,掙扎了半刻,「……隊長……」
「那個混蛋!」紀法拉氣得歪了嘴巴,紅了臉,「以前受那麼重的傷。還背著我在原始森林裡走那麼遠的路呢,沒想到現在翻臉就不認。」
「你們認識?」
「化成灰都認得。」
甄暖稍懵:「看你苦大仇深的樣子。」
「不是苦大仇深,是糾結。」紀法拉皺眉,「你不知道,他以前救過我的命,可他居然不記得我。」
「或許是你認錯人了?」
「就是他。」紀法拉很確定。
「他在什麼情況下救了你?」
這一下,紀法拉也些迷茫,她10年前生過一場重病,據說是高燒,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可她記得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她在人間地獄里,一個大哥哥救了她。大哥哥受了很重的傷,卻背著她抱著她跋山涉水,給她水喝,喂她果子吃。
「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有很多火,很多人在哭。真的有這回事兒,我以後一定會想起來的。」紀法拉說,「不過,我只知道別人叫他『小火』,誒,暖暖姐,他叫什麼名字呀?」
「……言……焓。」
「言焓?」紀法拉皺眉,覺得這名字很熟悉,「火字旁的焓?」
「是啊。」
「言焓,言焓,」紀法拉默默念叨著名字,猛地想起來,「以前,譽城有一個他的新聞,很有名的。」
「什麼?」
「聽說他女朋友被人剁碎喂狗了。很多人猜測是尋仇。」
甄暖一口湯嗆住,抽了紙巾不住地咳嗽。
「你被嚇到啦?」紀法拉給她拍背,「估計是惹了什麼仇人,結果女朋友被人殺了吧。」
「有人恨他,所以殺了他女朋友?」
「嗯,一開始是失蹤,他一直找,可幾年後有人在河邊遛狗,狗把一根骨頭和一團碎肉刨出來了。報紙上說法醫們研究了幾個星期,就是他女朋友。
肯定是尋仇,不然誰會把好好的人剁碎?」
甄暖毛骨悚然,想到言焓淡淡微笑的樣子,忽然覺得很難受。
「好慘。」她吶吶地說。
紀法拉失神片刻,語氣也緩和了,不像剛才牙尖嘴利。
她鼓著嘴,不開心地拿筷子戳盤裡的飯粒,想生氣,可說出來的話很憂傷:「我也只是在電視里看到,當時覺得那個叫夏時的姐姐人挺好的。」
「夏時?」
「夏天的夏,時間的時。」紀法拉悵然想了想,輕輕道,「她名字真好聽。是譽城醫科大的學生,在市醫院實習。」
「嗯,真好聽,聽著就是好姑娘。」
「也不知為什麼,我對新聞里的夏時印象很深,她看見有人暈倒在路邊,去幫忙救助,結果被擄上車。這件事當時很轟動,老師天天在學校里拿她做例子,告訴我們要防範壞人。」
「兇手找到了嗎?」
紀法拉搖頭。
甄暖詫異,這麼多年成了懸案?
還想問什麼,一個明朗溫沉的男聲傳來:「你們兩個,要不要我帶你們出去吃飯?」
紀法拉開心地扭頭:「哥!」
華盛集團第二大股東紀琛,16歲的時候父親驟然離世,華盛落入申家手中。好在他足夠本事,且有沈弋相助,這些年倒站得穩穩的。
他走過來,揉揉妹妹紀法拉的腦袋,在甄暖面前坐下:「這裡的菜不好吃,我帶你們出去?」
甄暖擺擺手:「不用啦,都吃飽了,而且過會兒還有工作。」
「才上班就這麼忙?」紀琛笑,「看來是能者多勞。」
「沒有啦,因為不會才笨鳥先飛。」甄暖不好意思,忽然想起言焓對自己的「批評」。
吃完飯,甄暖出門,紀法拉把圍巾解下來套在她脖子上。
「別凍著。我沒關係,再叫人送一條。」紀法拉周全地說完,又眨眨眼,「送你一條圍巾,可以找沈弋哥哥敲詐好多東西。」
紀琛則道:「天冷,我送你。」
甄暖點點頭。
多年前紀霆車禍去世,年少的紀琛一夜間長大,成了紀家的當家人,在沈弋的幫助下收管了紀霆的人脈及盛氏股份。和申澤天不同,紀琛沒有父親庇護,行事反倒格外沉穩,一心在商場。縱使生得英俊帥氣,25歲的他也一直沒有女友和花邊緋聞。
紀法拉驕傲得不得了;說紀琛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
到了大門口,甄暖招手和紀琛告別。
她走進院子,抬頭一看。
夜幕中,犯罪技術實驗大樓燈火通明。大家都在加班。
國內大部分法醫都常去殯儀館,因為很多公安辦公區不設解剖室停屍房,法醫往往局子殯儀館兩頭跑。
譽城公安把它設在c-lab辦公區,法醫再不用大晚上跑郊區,算是工作便捷些。
走進大樓,她看見c-lab的副主任林畫眉老師和幾個助理迎面走來,腳步匆匆。
林畫眉老師對年輕人相當嚴格,甄暖看見長輩級領導,條件反射地緊張,趕緊讓路到一旁,輕輕低了低頭。
林畫眉是人類學、齒科學專家,國內相關領域的稀缺性人才;年輕時做過大學老師和醫生,后投身科研又加入c-lab。工作嚴謹不懈怠,平日不苟言笑。
甄暖低著頭不敢打招呼,又有些懊惱自己可憐的交際能力。
好在林老師也沒注意她。等一行人走出大門了,她拍拍胸口,放鬆地舒了一口氣。
這時,身後的保安說:「林老師又要出差了。」
甄暖回頭:「出什麼事了嗎?」
「有民航墜機。」
甄暖明白。
空難等大型災難,要是沒人類學家幫忙,警方無法把大批七零八落的肢體配對拼成一個個完整而正確的人。
這裡每個人都是忙忙碌碌的啊。她心裡想著,轉身上樓去了。
……
電梯門開,夜裡的走廊燈光雪白,寂靜得像冰封下的水底。兩邊無數緊閉的房門,關著各種實驗器材。
甄暖並不害怕。
9層是病理學專區,鄭容教授和甄暖的天下。鄭教授去香港參加學術會議,甄暖接手的第一個案件沒人帶,全靠自己。
她徑直去解剖室,摸黑開燈。
死者姜曉穿著婚紗平躺在解剖台上。
甄暖卻先被解剖室本身吸引,這裡邊的設備太棒了!她睜大眼睛看了一圈,心裡忽然抑制不住激動。
3個月試用期?她一定要留下!
……
甄暖洗完手,立在一片銀色里,盯著姜曉看幾秒,戴上手套和帽子,轉身想想,又試探著摁攝像頭開關。
叮噹一聲。
她嚇一跳,抬頭,對面牆壁上7乘7的49塊屏幕同時散發出淡藍色的光,各個屏幕從各個角度記錄解剖台上的屍體。
她看向第一塊屏幕,死者頭部下方髮絲和枯血糾結在一起。
再看其他屏幕,頭部軀體,手掌腳趾,上下左右各個方向都清晰展現。
甄暖望著視頻牆,無聲地做了個「哇」的口型。
她四處摸索,攝影機、錄音器、置物架……基本了解情況后,準備就緒。
她輕吸一口氣,打開錄音收音開關,平靜無波道:
「20xx年11月1日,譽城犯罪技術實驗室3號解剖房,病理學研究員甄暖;死者姜曉,黃種人……」
她停一秒,吐吐舌頭,在國外待太久,那時第一步外觀描述,人種是一定要記錄的。
「step1,死者身高……」
她瞟一眼解剖台上的標尺,迅速心算,「163cm,」
又看附接的測重儀,
「體重45kg。衣著整齊……」
甄暖一邊檢查婚紗上的痕迹,一邊語言記錄。拍照后,痕迹全部提取裝袋。
接下來,她剪開婚紗,一點點剝離下來。又把屍表包括指甲縫頭皮查找一遍,痕迹裝袋。
一轉身,她驀地一愣。
剛才進來看到這樣先進的實驗室,她太激動,居然沒叫助理就一個人先開始了。c-lab規定屍檢必須有至少兩人在場。
她縮縮脖子,身板抖了抖,心想要是言焓知道了,一定會罵她。
一想起言焓,她又想到他交代給她的「白色皮帶」。
她脫下手套,拿起證物袋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