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希望
又是一個明媚的清晨……美璃趴伏在枕頭上，有些貪戀地看窗紗上的斑駁樹影，春天的早晨連空氣中都帶著希望的味道。希望……對她來說彌足珍貴。
她的一切付出，不過是想讓她的允恪在他的人生里也能感受的希望，心裡有了希望，才會有幸福。
月眉捧了要穿的衣袍進來，美璃笑著瞧了瞧，「去拿那套新做的寶藍色袍褂吧，今天突然想打扮打扮呢。」
美璃的好心情也讓月眉興奮起來，眉眼更生動了些，「格格，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
特別的日子么……美璃攏了攏披散的頭髮，或許是吧。
美璃一向對自己的裝扮只要求清雅便好，除了年節大事一般不甚挑剔，今天卻一反常態地對衣著首飾格外感興趣似的，孜孜不倦地反覆搭配修飾。丫鬟們格外振奮，說笑忙碌，一屋子滿是歡聲笑語。就連本該去書房上課的允恪都被額娘這突如其來的興緻感染，笑嘻嘻地湊在美璃房間里，坐在八仙桌邊捧著腮看母親梳妝，美璃也沒有催他離去。
「額娘，你真好看。」允恪瞧著鏡子中母親的臉很認真地說，一本正經的樣子把一屋子女人都逗笑了。美璃笑著回頭看他，向他招了招手，他便撒嬌地跑過來撲進她懷裡，獻媚說：「我的額娘是天底下最美的人！」
美璃點了點他的小鼻子，「等將來你有了心愛的姑娘，就不會覺得額娘是最美的了。」
允恪還想爭辯幾句，被美璃推得站直身子，「去吧，先生等你呢，今天晚了好些時候。」她撫摸著他光潔俊俏的小臉蛋，喃喃地說。
美璃眼中的不舍讓孩子立刻感覺到了，「額娘，今天允恪逃學在家陪你好不好？」
幾乎是下意識，美璃想要點頭，她想讓允恪多陪在身邊，一天也好，一刻也好……但是她終於搖了搖頭，「胡鬧，讀書做事怎能三心二意。」責備的話說出口，又不忍心，摸了摸兒子的額頭，嚴厲的口氣又變為母親的慈藹嬌寵，「去吧，晚上額娘準備好吃的等你。」
允恪點點頭，依依不捨地跟月薔走了。
美璃默默地看著他遠去的小小背影，希望……她的離去不會讓他難過太久，他那麼聰明，那麼體貼，一定會明白她的心意。
興奮勁慢慢散去了，大家又歸於忙碌的日常瑣事，美璃坐在窗前看了會兒書，趁無人在跟前走出了自己的小院。
早開的迎春花已經綻放，襯得嫩綠的樹木幼芽更加悅目，美璃細細觀看一路的亭台樓閣，這無比熟悉的慶王府，她每日匆匆行過，現在看來竟有些許陌生。這是靖軒的家……也是她的家，不管這個家賦予她的是什麼角色，直到離開才終於體味到一絲眷戀。
素瑩對她的到來意外而冷淡，她讓美璃到她院子的后廳相見，似鄭重卻極其冷漠。
素瑩背對著窗戶坐在炕上，陽光朦朧地透過窗紗，她的表情便一片模糊。美璃坐在她的對面，微笑地看著她，卻又什麼都看不清。
「真是難得，你也會主動來找我。」素瑩一向喜怒內斂，此刻的冷然卻毫不掩飾，靖軒去懇求皇上並立妻室的那一刻開始，她和她就已經是擺在明面的仇敵。
「素瑩……」雖然徒勞，美璃仍舊迎視著她，「這些年，你也很辛苦吧？」素瑩的身體一僵，美璃笑了笑，是的，這麼多年了，他們都很苦。
「是辛苦。」素瑩已經壓服住了自己剛剛翻湧的悲哀，淡漠地說，「為了我的孩子，為了我自己，再辛苦，我也必須堅持下去。」話雖說的清冷，心卻一陣凄然。對手的互相了解遠遠甚於朋友，她深愛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不愛她，她覺得絕望，覺得疲憊，美璃何嘗不是這樣？都是孜孜追求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或許她比美璃幸運一點，她愛的男人還活著，可是……光線被窗紗過濾了以後在屋內變得非常柔和，正暖暖地照拂在美璃嬌俏平靜的臉上。就是因為美璃的心已經死了，所以她才做到了真正的絕望，不像她！那絕望縫隙的一絲絲期待便是深刺入靈魂的一根刺，拔不出，卻疼得五內俱焚。
額娘說得對，她一直養虎為患，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靖軒遠赴江南是不可錯過的絕佳機會，她也下了決心動手。可是……她不願去分析自己一拖再拖的真正原因，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如此卑微！她失望悲痛到極點的時候，她太恨，太氣惱，她不怕和他翻臉，她豁出去了。可是……當她設想除掉美璃的後果時，她又恐懼了。靖軒原本對她還有幾分愧疚幾分憐惜，他對她的好是補償也罷，是賭氣也好，至少她還是能欺騙自己那是他發自內心的溫柔。
即使為了允珏，為了她自己……她仍然有些舍不下這自欺欺人的幸福。
兩個女人相對沉默著，美璃覺得有些玄妙，她明明看不清素瑩的神情，她的心事她卻知曉的如此徹底。
「素瑩，我……要走了。」她笑著說，不見一絲悲哀。
素瑩愣住。
「素瑩，我並不恨你。」她曾經深深嫉妒過素瑩顯赫的身世，慈愛的雙親，當她的生命終於走到盡頭，平靜地回首這坎坷的一路時，她發現，光鮮一世的素瑩，其實和她一樣可悲。如果當初，她成功地從靖軒的生命中離去，素瑩……將會是多麼幸福的一個女人！「素瑩，」她嘆息，「你也說了，為了你自己，為了允珏，不要放棄。」
素瑩慘白著臉，簌簌抖了抖嘴唇，她當然聽明白了美璃的意思，「為什麼？」
從嫁給靖軒后，她們似乎第一次如此深談，互相凝視著，卻都好像有些看不清對方，記憶遮住了彼此的雙眼。此刻她們並不是因為同一個男人悲哀的女子，而是兩個同樣凄切的女人。
美璃沒回答，素瑩……輸得也冤枉。不過還好，她也獲得了補償，從今往後，靖軒終於是她一個人的了。
看著美璃離去，素瑩突然渾身顫抖得厲害，她沒繼續追問原因，也不想勸阻，只要美璃願意離開，對她就足夠了。甚至，美璃的死和她毫無關係！她該慶幸嗎？心底的那抹快要被憤怒、被委屈壓滅的希望好像突然掉入油里的火星——以後她和靖軒的人生里，再沒有美璃這個人了？
「等等！」素瑩叫住了她，就在發出聲音的同時她已經後悔，但是……她想知道。「你還愛靖軒嗎？」
幾年前，她問過這個問題，美璃也想起來了，轉回身看了看素瑩。
「當初你說對他的喜歡是年少時的痴心妄想！」素瑩皺眉，一字一頓地說，她騙得她好苦，靖軒騙得她好苦！「到了如今，你就對我說句實話！」她抿嘴而笑，眼淚卻在笑容里奪眶而出，「如果當初知道你和他是這樣的……我決不要變成現在這麼可悲可笑的樣子！」她並不等美璃的答案，美璃愛不愛靖軒對她來說不是最重要的，她的一切悲哀源於——靖軒深愛著美璃！
「實話……」美璃緩慢地回味當時對素瑩說起已經對靖軒死了心的感受，那時的她抱著感激的心，報恩般想對永赫好，她不願觸碰對靖軒的一點點感情。她明白靖軒只是她少年時的夢，而她，已經醒了。
這麼多年來……她又墮入另一個夢境，此刻醒來，這個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給她安逸的生活，給她特殊的榮寵的這個男人，她恨他么？怨他么？愛他么……
他給了她全部對「靖軒哥哥」的奢求，可是——她卻無法欣然接受回報。
美璃舉步，「我愛他，可惜……又遲了。」她也想對自己坦然一次，生命到了盡頭，一切又變得簡單。
「我不會告訴他的！不會告訴他的！」素瑩尖聲對著她的背影大喊，靖軒永遠不會知道，他用了五年又得到了她的心！
他為美璃付出得太多了！多得簡直不像是冷傲的慶親王所能給予的！
美璃不是石頭，她終於感受到了他的悔恨，他的愛！
素瑩突然很解恨，靖軒的遺憾減輕了她的劇痛！
從此，他和她一樣了，都是活在刻骨悲痛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