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婚禮(1)

  美璃閉著眼,剛剛沐浴完畢,一身清爽,她的疲憊發作了,盡量放鬆自己僵硬的肢體,她動了動,希望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很嘈雜,她的院落雖然是王府別院里最安靜的一角,喧鬧的人聲還是起起伏伏的涌過來,讓她的太陽穴酸脹不堪。


  門外當值的丫鬟月薔和月墨坐在門廊下邊曬太陽邊小聲說話,一字一句,她無奈地聽得清楚明白。


  「新福晉的派頭真夠大的……」別有用意的沉默,應該是向門裡指了指,「貼過的喜字,掛過的紅綾全撤換下來了,都掛新的。」


  「人家是嫡福晉,自然不會用咱們這位用剩下的。」


  聲音壓得更低了些。


  「以後咱們的日子可要難過了……聽說新福晉光是下人就帶來了二十幾房,四五十人,王爺不得不在正房後面再划塊地單獨建下人房。嫁妝就更別提了,聽說光是給咱們王爺的壓婚錢,就是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啊。咱們這位……怎麼比啊?」


  「也不一定。」月薔哧哧地低笑幾聲,「王爺對這位……很上心。一晚上一晚上的……我早晨去伺候,光是地上的白絹子……」


  「死丫頭!」


  兩個人都笑起來,笑了一會兒,年紀略長的月墨嘆了口氣,「那也就是幾天的新鮮。給人家做小……大的那個娘家還是那般聲勢,唉。」


  「不見得,趕快生個兒子,也是長子呀。」月薔不以為然。


  「那有什麼用?」月墨笑她,「趕得再前,也是個庶子。」


  美璃翻身,面對床里,已經是初夏了,她裹緊被子,竟然還感覺到陣陣涼意。


  她睡得很不踏實,所以門被靖軒一推開,她就立刻醒了。應該未時剛過,他怎麼回來的這般早?她沒動,是因為籌備大婚,皇上也沒另外派差給他,所以才這麼悠閑吧。


  「午飯她吃了么?」她聽見他輕聲問跟進來的月薔月墨。


  「側福晉吩咐過了,她不用午膳,晚上再吃。」月薔嚅嚅喏喏地說,有些心虛。


  「混賬!她說不吃就不吃嗎?」靖軒頓時怒了,聲音也拔高了些,嚇得兩個丫鬟趕緊跪下。


  「王爺,奴婢們也是見側福晉太過疲憊,不忍叫醒她。洗漱完畢,主子也才睡了兩個時辰。」月墨到底老練些,壯著膽子辯解一句。


  「糊塗東西!」他的怒氣並沒消退。


  美璃也不好再置身事外,轉過身來,半伏在枕頭上輕聲應道:「是我不想吃。」


  他冷著眼瞥了瞥她,她慵懶嬌弱地半趴著,烏黑的長發有幾綹垂在胸前,是種他不曾見過的軟媚風情,天大的怒氣……瞬間散了。


  他走過去坐在榻邊,摟過她,兩個丫鬟羞紅了臉,頭垂得更低。


  「不餓?」他哼了一聲,一天就吃一頓飯,這麼單薄的身子怎麼維持得下去?

  她搖了搖頭,身子酸痛得支撐不住,想躺回去。


  他發現她蒼白小臉上異於平常的嫣紅,額頭還密密布著細汗,他嘖了一聲,摸了摸她的額頭,果然發燒了。


  「你!」他皺眉,怒氣又升騰起來,「病了就趕緊說啊!那麼多奴才,你長眼睛看到了沒?」


  她躺下,半闔著眼,「小病,躺躺就好了。」


  「混賬!」他又罵,不知道在罵誰。


  「還不去請太醫來?」他隨手抓過床頭几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嘩啦一響,嚇了美璃一跳。


  月墨月薔哆哆嗦嗦像逃命般往外跑,被他冷聲喝住,「用兩個都去嗎?」月墨伶俐,自顧自跑走去找太醫,月薔苦著臉,蹭了回來。


  「你去把總管找來。」靖軒淡聲說,剛才的滔天怒氣詭異地瞬間不見,卻更讓人心驚肉跳。


  聽見讓她去找總管,月薔鬆了口氣,應了聲飛快地跑了。


  美璃沒再說話,她說什麼他都不會聽,何必多言。


  總管跑得滿頭大汗,跟著月薔來了。


  靖軒看了老總管一會兒,那涼颼颼的眼神讓躬身站在那兒的老總管汗出的更多了,「你……把這屋裡的丫頭都給我賣出去吧。」他慢悠悠地漠然吩咐。


  月薔啊了一聲,跪在地上低低哭了起來,總管有些摸不著頭腦,詢問地看著主子。


  「都和死人一樣,留著幹嗎?再給我重新挑!」俊臉沉下,讓人沒膽子去瞧。


  總管低估了他的怒氣,擦了下汗,就這事啊?白白害得他剛才肝膽俱裂。他懇切勸道:「王爺,眼下全府都在籌備婚事,這幾個丫鬟再不頂用,也先將就幾日。等福晉進了門,再為側福晉細細挑選幾個好的。」


  「哦?」靖軒冷笑,「你在這府里已經當多少年差了?」他突然轉了話風。


  老管家疑惑,但還是很老實地回答,「四十年了,從老王爺在的時候就一直替主子照管這所別院。」


  「四十年?你真是辛苦了。」靖軒抬了下手,讓老總管站直身子,「你年紀真的太大,精神頭兒不夠用了。我說呢,連丫鬟都和木頭一樣死性,原來總管就不頂用。」


  老管家一聽這話,剛站直的身子,又一軟腿跪下了,這小王爺的脾氣從小就夠大家喝一壺的,翻起臉來真是狠辣無情。


  「我……我不用換丫鬟。」美璃實在忍不下去,他在幹嗎?她只不過是個側福晉,老管家也沒說錯,奴才們都為迎娶主母忙得不可開交,她這樣小題大做只會惹人厭恨。她掙扎著坐起身,死死撐著身邊的床榻才不至於倒下去。「丫鬟們都很好……是我,」她垂下眼,「想忍一下就過去了,沒和她們說。」


  他扭過頭瞪了她一眼,沒出聲,嘴角出現冷酷的淺紋。


  房間里靜了下去,他不說話,再沒人敢吭氣。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來人不清楚裡面的緊張氣氛,在門口很隨便地給靖軒請了個安,笑容可掬地說:「奴才是來找總管的,正房后的圍牆搭完了,工人等結賬。」


  老管家一個勁兒給他使眼色,小執事才白了臉,覷明白主子的臉色,立刻噤若寒蟬。


  「哐啷!」這回摔得粉碎的是古董花瓶,碎瓷屑迸到老管家和月薔身上,兩人顫了顫,都沒敢出聲。


  「擺什麼臭譜!」靖軒發怒的時候臉色格外沉肅,眼睛卻越發黑亮好看,「誰還能在別院給他們房是房廈是廈的建?趕緊給工人錢,叫他們滾!就這樣了,住不下讓他們自己想辦法!」


  美璃忽扇了下睫毛,原來他的怒氣源自於此,素瑩的陪嫁許是過於厚重了,壓過了慶王府的風頭,所以慶王爺不高興了。


  她慢慢躺下,看上去對她的關心……只是遷怒而已。他又何必跟她的下人過不去,何必讓人覺得她不清楚自己的分量,沒眼色。


  他察覺了她的疲憊,「下去!都下去!」他意興闌珊地一揮手,換丫鬟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因為王爺動了怒,來打掃的下人都戰戰兢兢,他吩咐送飯來,伺候的人也分外謹慎。美璃不想與他爭執,他要她吃她就吃,雖然病中吃的食物如同蠟土,都梗在胸口越發滯悶她也沒拒絕。


  他冷眼瞧著,突然奪下她的飯碗,她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抬眼瞪他,他幾乎悲哀地發現,只要她肯看他,不管她是何種表情,他便不再那麼怨怒。「不想吃就別吃!」


  她皺眉無語地看著他,不吃也錯,吃也錯,他不過就是在尋釁泄憤,她扭過臉,兀自躺回枕頭,不再管他近乎無理取鬧的行為。


  他也寒著臉摔下碗,命人來撤走炕桌,她生氣了?他的臉色雖沉冷,心卻舒坦得多,至少她不再木然對他。


  剛收拾妥當,太醫已經由老管家親自領進來了,月墨月薔格外仔細地放下床帳,捧茶研磨,大有將功補過的意思。


  太醫只短暫地診了診脈,尷尬地短笑了一聲,就要去離榻遠些的書案上寫方子。


  「不用看看氣色?」對他的不甚精心,靖軒一壓眉,很是不悅。


  老太醫頗有幾分文士的愚頑,苦笑了一下,自信滿滿地說:「不必了,福晉可是身材纖瘦,總面色蒼白,手腳冰冷?」


  「嗯。」靖軒冷哼一聲,不怎麼情願地肯定他的判斷。


  「王爺不必擔心,福晉此病只是源於元氣虛耗。福晉是否總是夜不能寐,睡眠輕淺,易受驚擾?」老太醫提高了聲音,想讓床帳中的美璃也聽清。


  「對。」還沒等美璃出聲,靖軒已經自然地替她回答了。


  「這是導致元氣不盛的主因。再有……」老太醫古怪地看了靖軒一眼,「福晉近來……過於操勞了。」他別有含義地說。


  靖軒皺眉,嘴角冷酷地一抿,顯然是聽懂了。


  「老臣這裡開下安神利眠和貼補元氣的藥方,福晉要努力保證睡眠……嗯……節制些許,這病自然會好。」


  「打賞,送客!」老太醫剛寫完方子,靖軒就寒著臉轟人,這個老傢伙讓他很不痛快。


  美璃吃了葯,昏昏沉沉只想睡覺。


  這病拖拖拉拉七八天也沒好利落,低燒總算是退了,渾身只是無一絲力氣。


  夏日晴朗,她讓丫鬟把門窗都打開,放入清新的空氣和陽光,有些奇怪,五日後便是素瑩嫁過來的大日子,府里反而安靜了很多,大概都準備好了?


  自從她生了病,他也不來她房裡了……她感覺些許輕鬆。他的心從她身上冷去是遲早的事,她早些習慣也好。


  月薔拿了個食盒笑嘻嘻地進來,自從上次的事情,她房裡的丫鬟都勤勉仔細得多,被靖軒這麼一嚇總有些膽戰心驚的。「側福晉,這是上回你說很好吃的芝麻燒餅,您吃吧,現在買它可方便多了,以前要繞一大圈,現在東邊新開了門,出去正好是小集市。」


  美璃有些奇怪,「新門?」東邊不是正房的位置嗎?怎麼會在那兒開個門?


  「是啊,您沒覺得最近咱們這邊安靜很多嗎,王爺命令都走東小門。那些工匠僕役就不用再從前面路過了。」


  美璃點了點頭,他一向是想怎麼就怎麼的。


  「王爺真是疼您啊,」月薔見美璃總是鬱郁不語,以為是最近王爺沒來的緣故,故意說點兒好話寬慰她,「上次太醫說您易受驚擾,王爺就不許任何人在咱們院外大呼小喝,凡是無端弄出響動的人就是一頓板子。」


  看著門口露出的花木翠綠枝葉,美璃淡淡一笑,他顧及她的病?這個說辭真是可笑,她喜歡他的時候他推開她,她不喜歡他的時候他強娶她……他如何會顧及她的感受?

  痴心妄想的懲罰,她已經受得太多,不可能再犯這麼愚蠢的錯誤。


  一盒盒成套的首飾都打開蓋子攤放在梳妝台上,月眉梳頭很在行,就是有揪得太緊有些疼,美璃握著一個碧玉的鐲子默默忍耐。


  月墨和月薔拿了套淺桃紅的夏袍出來,「側福晉,今天您穿這件吧,又喜氣又不犯色。」


  喜氣……不犯色……


  是啊,今天是嫡福晉進門的吉日,紅色是屬於她的……天還沒亮透,清淡的晨光照在月墨手裡的衣服上,再鮮艷的顏色也黯淡。美璃微笑著點點頭,「就是這件吧。」誰還會在乎她穿什麼呢?只要穿得喜氣洋洋的,混入人群里,適時說幾句祝福的話,就可以了。


  月墨走到銅鏡前幫助月眉,捧了一盒首飾到美璃眼前,「主子,您今天一定要打扮得隆隆重重的,省得人家說您故意不給新福晉面子。」月墨好心地嘮叨,「您……也千萬要笑呵呵的啊。」


  美璃笑著點了下頭,是的,她要笑,因為今天是整個王府的大喜事,誰……都得笑。


  月墨和月眉穩重些,所以決定由她倆陪她前去觀禮,新福晉很大方,為了這次喜事,給全府的丫鬟都做了套上等料子的紅衣裳,月墨月眉她們也有,換上了頓時顯得喜氣洋洋的。


  新娘子要入了夜才會從娘家被迎娶過來,但參加婚禮的人卻都早早湧入府里,美璃穿著高高的旗鞋,頭上的髮飾墜得髮根生疼,不得不扶著月墨月眉才能穩當走路。今天……要一整天。


  她坐在喜氣洋洋的角落,沒人來和她說話,親貴內眷們看她一眼,都禮貌地避開了,是啊,讓人家和她說什麼呢?恭喜?好像成心譏諷她。安慰?簡直妄作小人,她不該感到傷心,今天這個日子,誰都不準傷心。


  因為皇上和太皇太後晚上都會來,新郎進了宮,賓客們沒見到主人家也不失望,吃喝說笑,自得其樂。素瑩陪嫁過來的下人有一大部分已經開始各司其職,招呼賓客,處理雜務,一副安身立命兢兢業業的樣子,他們已經成為府里的一部分。


  因為有了皇帝的默許,素瑩和靖軒的婚禮極為鋪張奢侈,嫁妝從上午就開始送,整整送了一天。女眷們唧唧喳喳地說笑著,艷慕不已,不僅是氣派冠絕,靖軒和素瑩本身就是一對兒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美璃疲憊地靠著軟枕,端坐了一整天,人都要散架了。比她自己的婚禮都累,她只有二十箱老祖宗賜她的嫁妝,來觀禮喝喜酒的人也少……她不得不用手扶著頭勉強支撐,真正的婚禮才要開始,不過還好,她只要堅持到司儀高唱著把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就可以了。聽老管家說,她的喜酒是單獨送到她房間吃的,據說是規矩。


  獨自冷清地分享自己丈夫和另一個女人的喜宴,是正福晉給側福晉第一個見面禮。


  人群起了哄鬧,笑聲格外高,她聽見聲音不響但足以壓服其他人的嗓音……新郎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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