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劫後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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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兒出了嚴家莊,一路狂奔。漫天大雪中,他一個小小身影是如此渺小。他心中一片空白,不停奔跑,深怕自己停了下來,有一些東西便要追了上來。到了後來,已入深山。他跑得累了,便趴在雪堆上嚎啕大哭,空山寂寂,哭聲在山谷間回蕩,卻再無人來憐他愛他。他自幼便少人關心,人生中大部分時光都是騎著耕牛,抱著羊羔在山野中度過。面對荒郊野嶺,心中並不覺得害怕。此時卻覺得這世界雖大,卻再無一處是自己所能去的。
哭到後來,他的嗓子再也發不出聲音,眼睛再也流不出淚水。在空曠雪野之中,他隱隱聽到自己的心發出碎裂的聲音。山谷中大雪紛飛,彷彿一片片下在了他的心上。那雪花並不融化,只在他心上堆積起來,讓他的心成了一塊冰。
他只求離嚴家莊遠些,更遠些。渴了,便吃一把雪;餓了,就到樹林中揀拾些松子充饑。到了夜晚,就找個避風的山洞,縮起身子苦熬。
這樣過了不知幾天,天色突然大變。北風呼嘯,大雪漫天,天地間茫茫一片。山谷中平地雪深數尺。苦兒蜷縮在山洞中,身子越來越冷。到了半夜,雪霽風停,一輪明月爬上樹梢。皎潔月光下,一隻孤獨的鷹在夜空中翱翔。苦兒全身顫抖,牙齒打戰。
忽然嘩啦啦一聲響,洞中一片黑暗。原來一天大雪下過,洞口上積雪不少,竟然垮塌,將個洞口遮蓋住了。
苦兒本覺生無可戀,到了此時,一股求生的本能卻突然迸發出來。他手腳並用,刨冰扒雪,心中只想:「你們都要我死,我為什麼要聽你們的?我偏偏不死,我偏偏不死!」
汗水和雪水在他身上結了冰,他的手已經凍得麻木,可他還在挖,不停的挖。終於,「嘩啦」一聲響,一道月光又射進了洞里來。
他鑽出山洞,朔風吹來,徹骨生寒。放眼看去,天地間儘是積雪,堆積如山。這山洞想是不能再呆了。他強打精神,下了山坡。
他來到雪原之上,只見四處白茫茫一片,更不知該往何處去。然而生死關頭,由不得他多想,邁步往前,只盼找個背風的山洞。
哪知這場雪下的好大,將岩壁上山洞盡皆蓋住。他走了半晌,只覺身子越發冷了,上下牙齒不斷打戰,身體卻覺得一陣溫暖。
苦兒心中一驚,想起曾聽人說過,凡是凍死的人都是面帶微笑,只因人要凍死的時候,非但不會覺得寒冷,反而會覺得身子暖洋洋的。【愛↑去△小↓說△網w q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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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蹣跚前行,轉過一個山崗,忽見遠方熒熒一點亮光,不斷閃動,想是有人生火,當下咬牙前行。那火光漸漸大了,隱隱約約看到有人在火堆前向火。他手腳越來越麻木,心中卻想:「我若是倒了下去,我爹爹媽媽和柳先生,定是十分快活」。心念及此,竟然激發了他內心中一股悍勇之氣,只覺若是竟然停下腳步,凍死在這冰天雪地中,那便是遂了這幾人之意。他撐著疲憊的身子頑強向前,一直來到火堆邊,喘著粗氣倒了下來。火焰是如此溫暖可愛,他恨不得跳到火堆中去。
漸漸的,他又覺得冷了,然後身子慢慢溫暖起來,連手腳也恢復了知覺。他轉動眼珠,這才看到身邊還有一人,卻是個老乞丐。那老丐衣著單薄,赤著兩條腿子,腳下踏一雙草鞋,鬚髮結成一團,髒兮兮的看不清面目,身材卻甚是魁梧。苦兒記得這老丐曾在嚴家莊混吃喝,卻不想會在此處遇到。他心中一想起那天之事,頓覺心中無比難過,連氣也喘不上來了。
那老丐並不來向他看上一眼,只是望著火堆發獃。苦兒也不說話,坐起身來向火。見那火堆四周插了幾根樹枝,卻不知道做何用處。
他已一整天沒有食物下肚,肚子里嘰里咕嚕的亂叫起來,有心向老丐乞討,卻見他神色十分冷淡,一股傲氣衝上心頭,強忍住不言。
過了一會,火焰漸漸熄滅。老丐哼了一聲道:「去拾些乾柴回來!」
苦兒默然起身。關外冬天風乾物燥,山野之中,到處都是落葉殘枝,不過片刻,他便拾了一大抱乾柴。
老丐努努嘴,苦兒將乾柴堆在一邊。
老丐從乾柴堆中抽了根松樹枝,於火堆中引了火,將旁邊木柴引燃。待那新火堆燒得旺了,伸足將原來那堆殘火踩滅。
苦兒見那殘火堆中,雖然已無火焰,但炭火熾熱,那老丐竟看也不看一眼,徑伸了腿子在里亂踩,卻不見他受傷,心中甚是奇怪。
老丐撥開余炭,伸手在地上挖了起來。
苦兒忍不住好奇,卻不知他要做些什麼,一雙眼睛忍不住盯著他手。
不過片刻,老丐已挖了好大一堆土,那土壤本來凍得堅如鐵板,此時卻已燒得赤紅,板結起來。老丐仰頭向天,一雙手在土坑中來回摸索,忽的展顏喜道:「有了!」自土裡扒起一物,登時一股香氣撲鼻而來。
苦兒偷眼去看,只見那東西灰不溜秋,肥肥短短,竟是一隻山鼠。
他心下頓時明了,原來關外之地向來苦寒,到了冬天,人們自然躲回房裡過冬,山鼠卻只能在山間乾燥背風處挖洞儲糧,待到大雪封山後,便再不出洞。一個冬天,只靠秋天積攢下的糧食度日。只是山鼠極是狡猾,往往將鼠洞挖的縱橫交錯,出口也有三五個之多。那老丐想是找到了鼠洞,卻將幾根樹枝插入地下,阻斷了山鼠逃走的路徑,這才在地面上生起火來,火烤山鼠。
老丐揪住山鼠尾巴輕輕一撕,將鼠皮如脫衣搬剝去,露出白白嫩嫩的鼠肉來,又挖開山鼠胸膛,掏出心腸,連同頭尾,一股腦的扔進火堆,這才放口大嚼。
苦兒見他吃得起勁,肚子忍不住嘰里咕嚕的亂叫。可那老丐既不來理睬他,他便不肯開口求那老丐。當下閉目不看,卻耳聽那老丐嚼得起勁,想是滿嘴流油。那鼠頭鼠尾鼠肝鼠腸在火堆中燒得滋滋作響,香氣更勝,勾得他連咽了幾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