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淑貴妃生的九皇子,是薛晏起的名字。
單名一個昶,和薛晏一樣,沒有用這一代皇子的允字輩。
薛晏什麼心思,昭然若揭。
從這個名字被敲定的時候起,宮內宮外的眾人便知,這位新生的九皇子,已經被薛晏親自定為大雍的繼承人了。
這說法雖說荒誕,但如今的朝廷,確實是薛晏說了算。他只是不想要皇帝這名頭,不想住在宮中,但朝廷內外都知,如今的廣陵王,就是大雍的皇上。
自然,下一任君主是誰,自然是他說了算的。
眾人都道,這位九殿下福澤深厚,一出生,便定下了九五之尊的命格。
但唯獨他母妃淑貴妃不高興。
一直到若干年後,宮中眾人都還記得淑貴妃娘娘生孩子那日的情形。
當時,孩子出生時,產房裡的淑貴妃還清醒著。
產婆剛道生了,產房外等候著的皇后妃嬪、君家眾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得淑貴妃在產房內焦急地問道:「是男是女,是男是女?」
產婆忙道:「恭喜娘娘,是個小皇子!」
卻沒想到,淑貴妃娘娘聽到這話,竟急道:「錯了錯了,一定錯了!是小公主,再看看,肯定是公主!」
這下,滿屋子的宮女和產婆都驚呆了。
「是……是小皇子啊,娘娘!」產婆顫巍巍道。
淑貴妃大哭起來。
「便宜了那小子了!」她哭道。
除了知情的這幾位主子外,眾人都不知道淑貴妃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過,這也不妨礙淑貴妃娘娘極喜女兒的名聲,在滿宮上下傳開了。
孩子抱出來,薛晏先從產婆懷裡接過來了。
他從沒抱過小孩子,將小孩兒從產婆懷裡往外一拎,像是拎個袋子似的,小孩兒險些從襁褓里掉到地上,嚇得產婆和周遭的宮女一陣驚呼。
君懷琅連忙將九皇子從薛晏懷裡接過來。
他小時候抱過令歡,動作雖不熟練,卻也不像薛晏那般要命。
眾人都匆匆進了產房看望淑貴妃,門口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薛晏低頭看著那孩子,眉頭擰了起來:「……怎麼這麼丑?」
剛出生的小孩子,皺皺巴巴的,皮膚也發紅,像只小猴子。
君懷琅直笑:「剛生出來的小孩子都是這樣。」
薛晏抬眼去看他,正好看見君懷琅眉眼含著笑,笨拙又小心地抱著孩子的模樣。
薛晏眼神發直,直到君懷琅疑惑地抬頭看他,才勉強找回了半邊魂魄。
「你怎麼了?」君懷琅不解。「盯著我看什麼?」
薛晏低聲笑了幾聲,搖了搖頭。
他哪敢說,方才他看著君懷琅,就像這小子是君懷琅生的似的。
他不敢。
如今君家上下都算默認了他們二人的關係,他日日住在永寧公府上,幾乎要將廣陵王府都搬到人家的宅院里了。
君懷琅要是聽他說這話,還不得將他趕出去,十天半個月不許他進門?
他沒膽子說,但確實像。
君懷琅要真有本事,給他生這麼一隻小猴子,那莫說整個大雍,連帶著周邊什麼突厥契丹南蠻,但凡天下有的,他都要一口氣打下來,全塞給那隻小猴子。
自然,君懷琅沒這個本事。
但是這天晚上,君懷琅卻發現薛晏尤其地瘋,不知道累似的,翻來覆去地一直折騰他到天大亮,讓他幾乎一整天都沒下床榻。
——
小猴子越長越好看。
薛晏給他起名叫薛昶,取那字形「永晝」之意。
這名字也在清平帝那兒過了明路。清平帝如今日日躺在床榻上,雖說已經可以順利地發出些簡單的位元組了,卻仍舊動不了。
他做不了別的事,漸漸喜歡上了聽戲,平日里院中咿咿呀呀的,熱鬧得很。
九皇子的名字他聽過,小孩兒又抱來給他瞧了瞧,此後便定下來叫薛昶,小名叫明郞。
薛昶一生下來,便定了做太子,薛晏自郡王升為親王,封號定為了齊,掌攝政之權。
薛昶從小言語不多,也不大愛笑,但偏偏生得玉雪可愛,尤其一雙大眼睛,跟淑貴妃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故而,他平日里一副嚴肅冷酷的模樣,反而顯得更可愛些,招人疼得很。
宮中的長輩們都喚他為昶兒或明郞,唯獨薛晏,成日里「小猴兒」「小猴兒」地叫。
薛昶歲數小時,分不清「侯」和「猴」的區別。
他見人家喊那威風凜凜的叔叔喊「侯爺」,便想來他的攝政王哥哥喊自己「小猴兒」,跟那個侯爺的侯是一樣的。
從小他攝政王哥哥便不苟言笑,他天資聰明,有樣學樣,便學了個八九不離十。宮中上下都敬他怕他,薛昶從小看著,也想日後當個他那樣的人。
薛昶心裡是頗為崇拜薛晏的。
故而,薛晏這般喊他,他也當是薛晏對他寄予厚望,故而因此連功課都更認真幾分,生怕當不起這個威風凜凜的名字。
結果,在薛昶四歲那年,他忽然知道,什麼是「猴」。
跟「侯」不一樣,侯爺的「侯」是王侯將相的侯,小猴兒的「猴」,是一種滿身長毛,丑兮兮的紅屁股小動物。
薛昶在他短暫的四歲人生中,頭一次發怒。
他衝到了御書房,周遭的侍衛太監們都不敢攔他。他一把推開上前來笑眯眯詢問他有什麼事的進寶公公,撲到薛晏面前,撓花了他的臉。
結局自然是薛昶被薛晏打了一頓屁股,哭得聲嘶力竭,整個御書房的下人都為之側目。
消息甚至傳遍了後宮,一路傳到了永寧公府。
永寧公世子前兩年考了科舉,在會試上考了榜首,殿試時對答如流,被點了狀元。
有一同參加殿試的進士說,永寧公世子面對主考的攝政王殿下時,分毫不顯懼色,反而是威嚴冷冽的攝政王殿下,說話打了好幾次的磕。
總之,永寧公世子實至名歸地成了狀元郎,沒過多久,便吹吹打打、十里紅妝地娶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美嬌娘。
聽說,那位美嬌娘也不知是誰家的女兒,總歸不是什麼數得上名的高門大戶。唯獨那個頭挺高,從花轎中下來時,看上去比永寧公世子還高出不少。
如今的狀元郎,已經入了朝堂,這兩年供職翰林院,算是如今頗為得力的朝堂新貴。
永寧公府的君翰林聽到了這個消息,匆匆自翰林院趕到了御書房,制止了攝政王殿下打孩子的行徑。
薛昶哭得聲嘶力竭,一頭扎進了君懷琅的懷裡。
薛晏氣得眉眼凌厲,面上有四道清晰的、被撓出來的血痕。
君懷琅忙抱著薛昶,耐心地哄他。
「究竟是怎麼了?」在薛晏的怒目和薛昶撕心裂肺的哭聲中,君懷琅費勁地問道。
薛昶哭著,口中嗚嗚噥噥地嚷道:「士可殺,不可辱!」
君懷琅憋著笑問道:「他怎麼辱你啦?」
薛昶哭得口齒不清,半天說不明白怎麼回事。
君懷琅頗有耐心,只溫聲哄他。可薛晏卻不行,聽著小孩兒哇哇叫了半天,便氣得一伸手,就要把薛昶從君懷琅的懷裡拽出來接著揍。
薛昶被他嚇得吱歪亂叫,終於口齒清楚地沖著薛晏喊了一嗓子。
「你才是丑猴子呢!」
——
到頭來,薛昶還是沒有被薛晏繼續揍,反倒是薛晏,從宮中出來時,板著臉,面頰上帶了幾道細細淺淺的血痕。
一直到晚上臨睡時,薛晏面上都沒有點笑模樣。
君懷琅不由得笑著問他:「不過個四歲的孩子,值得你氣到現在?」
薛晏道:「你還拉偏架。」
君懷琅笑出了聲。
「分明是你有錯在先。」他正了正神色,唇角卻揚著放不下去。「還不是你,成日里喊人家小猴子?」
薛晏嘖了一聲。
「果然。」他說。「不能讓你生孩子。」
君懷琅一愣:「什麼?」
薛晏這會兒還沒緩過那股氣,面對著君懷琅,什麼話都徑直往外說。
「我說,之前還想讓你也給我生個崽兒,現在看來,還是算了。」他道。「還不夠我生氣的。」
話說出口,薛晏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他抬頭看向君懷琅。
就見君懷琅神色平靜,淡淡地看著他。
這之後,薛晏連著睡了半個月的書房。
而薛昶也沒好到哪兒去。
薛晏睡了多久的書房,薛昶就被他罰著抄了多久的弟子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