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因著金陵城如今百廢待興,事務繁雜,故而永寧公這天晚上直接宿在了衙門,並沒有回府。

  只是派了個衙役,專程回來給君懷琅傳了話,告訴他一切安好,沒有出任何問題,讓他只管好生休養,不必擔憂。

  君懷琅知道,他父親很不會處理親密關係,這看似冷冰冰的幾句安排,實則藏了他父親太多的關切了。

  君懷琅笑著應了那衙役的話,又讓他從府中帶了些糕點吃食去,以防他父親忙到太晚,衙門中又不會在夜間安排飯食。

  做完了這些,君懷琅便坐在床邊,尋來了一本書,靜靜地守著薛晏。

  薛晏一直到半夜打過三遍更時,才幽幽醒了過來。

  聽見床帳中低低地嗯了一聲,君懷琅側過頭去,就見薛晏緩緩抬起一隻手,拿手背遮住了眼睛。

  應當是光太亮了,君懷琅便要起身去,將燭火熄滅些。

  可他還沒起身,手腕就被薛晏攥住了。

  「去哪?」薛晏嗓音沙啞。

  君懷琅說:「不亮么?我去滅兩盞燈。」

  薛晏卻嘖了一聲,把他往回拽了拽。

  「不亮。」說著,他便撐著胳膊坐起身,將君懷琅一把拽進了懷裡。

  不等君懷琅反應過來,薛晏的胳膊已經橫在了他的腰上,將他整個圈住了。

  「別動,讓我抱一會兒。」薛晏說。

  君懷琅原本要撐著起身的手便收了回去。

  薛晏靜靜抱著他,一時間,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薛晏低聲笑了起來。

  君懷琅抬頭看他,就見薛晏低下頭來,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

  「居然是真的。」薛晏低聲笑著說。「剛才還以為是在做夢呢。」

  他雙眼深深地落在君懷琅的臉上,眼裡藏著幾乎要溢出來的笑意。

  君懷琅耳根微紅,輕輕拍了拍他。

  「原是睡糊塗了。」他說著,坐起了身。

  薛晏仍舊盯著他笑。

  「不糊塗,清醒得很。」他說。

  君懷琅坐在床沿上,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腦門。

  「清醒?」他道。「那怎麼受了傷還一聲不吭地,不跟人說?」

  薛晏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已經被重新包紮過了。

  他臉色頓時黑了下去。

  屁大點的傷口,貓撓的似的,誰這麼多嘴要告訴君懷琅?

  君懷琅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正色道:「誰也沒告訴我,我自己發現的。」

  薛晏的氣焰頓時消了一大截。

  「……他們多嘴。」他嘟噥道。

  君懷琅沒說話,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就見薛晏立馬道:「我只是忘了,不會再有下次。」

  端著葯進來的進寶正好撞見這一幕,差點笑出聲。

  面前這個又慫又乖的,真是他那個閻羅王似的親主子?怕不是被哪個成精的狗奪了舍,也學會撒嬌搖尾巴了吧?

  進寶撇嘴憋著笑,將葯端了進來。

  薛晏看見葯,立馬看向君懷琅:「你還沒好?」

  君懷琅說:「這不是我喝的,是給你喝的。」

  果然,薛晏的眉頭立馬皺了起來。

  「我沒發熱。」他說。

  君懷琅看了進寶一眼,就見進寶正在使勁拿眼神示意他,那模樣,一看就是自己不想開口,要君懷琅來勸。

  君懷琅有些好笑地看向薛晏。

  「以防萬一。如今金陵全城人都喝了這葯,神醫說,即便是身上染了毒,尚未發病,喝這葯也能治好。」

  薛晏卻說:「病了再喝。」

  君懷琅噗嗤笑出了聲。

  「進寶說你怕喝葯,原是真的?」他說。

  薛晏聞言,神色一變,沖著進寶就要起身。

  這奴才還真是得意忘形了,生了這麼大的一張嘴巴,什麼都亂說?

  怕喝葯,老子像是怕喝葯的人?

  這破葯又不是刀子,誰他娘的會怕?也不過是苦了點……誰喜歡喝這種把五臟六腑都泡出苦味的破玩意啊!

  進寶一眼就見,薛晏目中滿是怒色,一看就是被揭了短,在惱羞成怒。

  看這樣子,立馬將他斬在劍下都不是沒可能。

  進寶嚇得小聲哎喲了一聲,雙腿都開始打顫,腳卻又釘在地上,跑都沒法兒跑了。

  卻見君懷琅站起了身。

  這下,薛晏起身起的動作停住,進寶的腿也恢復了知覺。

  就見君懷琅從進寶手中接過了那碗葯,說道:「你先出去吧。」

  菩薩來救人了。

  進寶感動壞了,連連應是,端著空托盤就跑了。

  君懷琅回身,在床邊重新坐了回去。

  就見薛晏坐在床上,雖沒什麼表情,卻一眼瞧得出,像匹垂頭喪氣的大狼。

  「我沒有……」他還小聲嘟噥著要反駁。

  君懷琅輕輕笑道:「怕也沒關係。」

  薛晏看向他,就見君懷琅拿湯匙盛出了一勺藥,吹涼了,遞到他嘴邊。

  這就是要親手喂他了。

  君懷琅從小照顧慣了君令歡,這樣的事信手拈來,流暢得很。

  他卻不知,自己這幅模樣,在燈下有多好看。

  薛晏的眼神都變了。

  殊不知,在君懷琅的眼裡,薛晏不過是個耍性子鬧脾氣的孩子,可薛晏的神色,竟不知不覺變得有些危險。

  「喂我?」薛晏問道。

  君懷琅端著葯,恍然未覺:「是啊。」

  薛晏定定看著他。

  君懷琅見他半天都沒張嘴,有些疑惑地看向薛晏。

  就見薛晏正看著自己,淺色的眼睛,像貪婪的獸。

  「……怎麼了?」君懷琅這才覺察到幾分危險。

  卻見薛晏抬手,握在他拿湯匙的手上,輕而易舉地將他的手調轉了個方向,將葯送進了君懷琅的口中。

  君懷琅一時不備,被餵了一嘴的苦澀。

  但緊跟著,一隻手按在了他的後頸上,將他往前一拉。

  君懷琅措手不及,只來得及穩住手上的葯碗,沒有讓溫熱的葯汁潑在兩個人身上。

  他唇上一熱,便有溫熱的唇覆在了他的唇上。

  接著,那人便野蠻地撬開了他的嘴唇,舌尖侵入了他口中。

  葯汁分明被全然裹走,什麼都沒剩下,那唇卻貪婪地不肯離開,深深地吻他,像是在同他索取什麼。

  片刻之後,吻停了下來。

  薛晏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滿眼笑意,深深地看著他。

  「倒是不苦了。」他低聲道。「甜的。」

  ——

  等薛晏將一整碗葯喝下去,君懷琅的耳根已經燙得不成樣子了。

  他垂著眼收起葯碗,中氣不足地斥了薛晏一句「胡鬧」,換來薛晏幾聲得意的低笑。

  二人白日里都睡了很久,此時到了深夜,反倒誰也沒什麼困意。

  君懷琅將葯碗放回去,就被薛晏纏著抱到了床榻上,塞進了懷裡。

  「左右無事,讓我抱會兒。」薛晏理直氣壯道。

  君懷琅在耍賴這個方面,向來不是薛晏的對手。

  他只得讓薛晏摟著,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話來。

  兩人說著說著,就說道了金陵此番的疫病上。君懷琅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薛晏,薛晏聽了之後,也深以為然。

  「當年封這個雲南王,就是不動腦子。」薛晏不以為然地說道。「圖省事,又怕守軍割據一方,就直接把邊境的土地分封出去。」

  他嗤地笑了一聲:「不知道被什麼沖昏頭了。」

  君懷琅拍了他一下。

  世人重禮法,世間人人做事的時候,都要想想會不會以後沒臉去見老祖宗,哪裡有人會有薛晏這麼大的膽子,隨口便妄議太祖。

  薛晏閉了嘴,卻仍舊不以為然。

  「留著雲南王,早晚都是個大患。」君懷琅接著道。

  薛晏點了點頭。

  「這會兒皇上還在氣頭上呢,正想著辦法要把許相扳倒。」薛晏冷笑了一聲,道。「也是那個老頭藝高人大膽,能讓皇上都顧不上平衡前朝了。」

  君懷琅嗯了一聲。

  這次,許相確實觸到了清平帝的底線,但同時,又讓清平帝束手無策——即便他清楚地知道,事情是許相的人乾的,卻又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那個官員做的事和許相有關係。

  這下,許相就是讓清平帝吃了個啞巴虧了。

  「所以,如果皇上知道了雲南王的事,就一定會全力將雲南王解決掉。」他說。「至於許家,即便不會立馬就倒,也會因此失了聖心,斷了臂膀。」

  薛晏嗯了一聲。

  君懷琅又陷入了沉思。

  「只是,許相如今雖遭重創,爪牙卻仍舊遍布朝野。怎麼才能讓奏摺順利送到皇上手上,再讓他順利下這個聖旨呢?」

  畢竟奏摺送去皇帝手裡,本就要經過層層的官員。到了皇上手裡,又難免在朝中有一番討論。屆時朝中的官員再拿國計民生、拿太祖太宗施壓,清平帝剿滅雲南王的聖旨,也不會這麼輕易地下達。

  卻聽薛晏低笑了一聲。

  「這不用你操心。」他說。「等調查結果一出,我就派錦衣衛回去,直接送到皇帝手上。」

  君懷琅詫異地看向他。

  就見薛晏低低一笑,看上去像是個跟人炫耀的孩子。

  「他早下了密旨,我的奏摺,可以通過錦衣衛,直接送去他手裡,不用經過任何人的手。」他說。

  君懷琅聞言,頗為訝異。

  清平帝是個多謹慎多疑的人,他是知道的。朝中的大臣在他的眼中,就是相互制衡的工具。他不會特意偏袒誰,也放任他們爭鬥,能不能辦好事是另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不讓任何人對他有威脅。

  他怎麼會對薛晏這般偏寵呢?

  薛晏看出了他的疑惑。

  「因為他以為我的命格不會要他命了。」他緩緩一笑,混不在意地道。「其餘的,就全看在我母妃的面子上了。」

  他看向君懷琅。

  「之前我也不懂他是怎麼想的。」他說。「不過現在,我好像懂了。」

  君懷琅不解地對上了他的眼睛。

  就見薛晏低下頭來,和他親昵地碰了碰額頭,又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語氣里全然是曖昧的戲謔。

  「你要也有本事替我生個小子,即便他是個成天惦記著要我命的小畜生,我也不會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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