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君懷琅握住木棍往前一搡,將那流民推遠了些。

  緊跟著,他的餘光便掃見,牆頭上又出現了人。

  君懷琅一眼便看出,書院牆高,這些被托上牆頭、跳到院中的,身材都較為矮小瘦弱。

  想來他們將這些人送進來,就是為了對付堵門的護院們。只要他們強行將門打開,外頭的人就都能進來。

  所以,他現在必須攔住進來的人。他們同這些人還有一拼之力,但如果讓他們將門打開了,那前世臨江書院的慘劇,就又要重演了。

  「快去,將牆頭上的人攔住!」君懷琅高聲命道。

  護院們有幾個仍留守在門口,其餘幾人匆匆拿著竹竿木棍,去擋牆上的人。

  雖則打落了幾人,但卻如螳臂當車,沒一會兒,就有好幾個人跳到了院里。

  而就在君懷琅話音剛落時,那個被他攔住了的流民重新沖了上來。君懷琅手中握著護院的佩刀,抬手幾個招式間,便擋住了那人的攻擊。

  幾個來回之間,君懷琅就摸清了幾分對方的路數。

  這人沒什麼武功底子,出手也無招式可言,徒有一身蠻力。但這人路數卻野,有股不要命的架勢,像是山野中的亡命之徒。

  後頭的幾個入了院子,舉著棍棒就往君懷琅這裡來。幸而君懷琅自幼習武防身,雖說不上武功高強,和這幾個徒有蠻力的匪眾纏鬥卻不算難事。

  片刻之後,這幾人就發現,這個看似斯文秀氣的書生,竟並不好對付。

  「別在這跟他纏了!」其中一個大聲道。「開門要緊!」

  頓時,圍攏在君懷琅周身的匪眾便一鬨而散,重新又去門口,攻擊守在那裡的幾個護院。

  君懷琅快步上前,替那幾人抵擋。

  但沒一會兒,他就發覺,自己也有些分身乏術。

  他且戰且退,逐漸被匪眾逼到了門口。而跳進院中的人越來越多,漸有了十幾個,都往門口這邊打來。

  君懷琅咬緊牙關。

  院中儘是老弱和書生,在這種情況下排兵布陣,太過難為他了。

  君懷琅後背一涼,已經被逼到了門口,後背正頂著書院的大門。

  君懷琅抿緊了嘴唇。

  他知道,僅憑他一人之力,想來阻擋不了這些人多久。

  就在這時,他聽見不遠處的教室傳來了一陣響動。

  君懷琅將一人擊退,抬眼就見沖在最前頭的是沈流風,手裡舉著個長條的凳子,朝著君懷琅面前一個匪眾的後腦便砸了下去。

  跟在他身後的,有十來個穿著長袍直裰的書生,手裡拿著的,儘是書院中的椅凳戒尺之物。

  其中有一個,正是君懷琅方才勸回的學生。

  「懷琅,我們來助你!」沈流風道。

  但下一刻,方才那個被他砸得暈頭轉向的匪眾便回過頭,重重一棍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流風疼得齜牙。

  這些個書生更不懂武功路數,連蠻力都無,同匪眾們攪在一起,便盡在挨打。

  但君懷琅周遭的壓力陡輕,不過片刻,他便將面前幾人擊得後退,讓護院們重新圍攏在了門口。

  「諸位當心,莫要被傷及性命!」君懷琅高聲道。

  也幸好這群匪眾要偽裝成流民的模樣,所以並沒有帶刀劍武器。能爬上牆頭進院中來的人漸漸少了,眾人纏鬥在一處,君懷琅守住院門的同時分神保護學生,一時也算膠著。

  周遭有些人家,想來聽見書院中的吵鬧打鬥聲,一定會去報官。

  卻在這時,圍牆根下發出一道驚呼。

  君懷琅看去,竟是個大漢跳入書院之中,腰側竟懸著一把劍。他跳下牆壁,便一把抽出了那把劍,直刺向其中一個護院。

  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君懷琅眼看著那孩子被嚇得愣在原地,顧不得其他,連忙縱身向前,在劍鋒離那孩子半尺遠處,堪堪將劍攔下。

  力道之重,震得君懷琅手腕一顫,手中沉重的鐵刀幾乎脫手。

  他抬眼,就見那大漢面相兇惡,竟是那日他在雨中問話的那個工頭。

  這人怎麼在這裡?

  君懷琅和那匪徒均是一愣。

  那日修路的工頭,竟是今日的匪眾?所以說,修路之事定然亦有蹊蹺,否則領餉辦事的工人,絕不會參與今日這樣的事。

  所以,修路、修堤、臨江書院門口聚集的匪眾,這之間皆有關聯。

  卻不等他深思,那匪眾眼中已然泛起了殺意。

  下一刻,他提劍上前,直取君懷琅的心口。

  君懷琅知他今日必要滅自己的口。

  他舉刀擋下一擊,但立馬,下一劍便直取而來。

  這人和之前那些土匪並不一樣,幾招之間,君懷琅便知,這人分明是個習武之人,且武功頗為高強。

  定然是賊首了。

  君懷琅一邊阻擋他的攻勢,一邊費勁地想,定然是院中膠著過久,這賊首耐不住性子,便自己縱身而入,露了馬腳。

  若是此時讓他們得手,院中之人,定然會全被滅口,一個都活不了。

  就在這時,有個眼尖的匪眾看到他們二人相鬥,似是起了立功的心思,竟上前相助。

  君懷琅一心對付面前那賊首,一時不察,被那忽然衝來的匪眾一棍擊中了小臂。

  噹啷一聲,他手中的刀驟然落地。

  便就在同一時刻,那賊首的劍鋒,朝著他直直刺來。

  君懷琅手中無物可擋,只得憑著本能,閃身向旁側躲去。

  但那劍鋒之快之狠,縱然君懷琅身法再靈巧,也難以完全躲開。

  眼看著,那劍尖便要穿進他的肩胛。

  卻是忽然之間,一道黑影驟然越過高大的牆壁,離弦之箭一般,破開朦朧的雨幕,從天而降。

  不等那賊首的劍刺出,便有一人重重踹在他面門上,讓他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直飛出數尺之外,重重摔在地上。

  下一刻,那人落在君懷琅的身前。

  僅僅是一個背影,君懷琅便一眼認出了這人是誰。

  薛晏。

  就在這時,薛晏回過頭來看向他。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此時冷得可怕,讓君懷琅都不由自護地一顫。

  接著,薛晏抬手,一手拔劍,一手握住了君懷琅的下頜,往旁邊一轉,強行扭開了他的目光。

  下一刻,是劍刺破皮肉,將人捅穿的聲音。

  溫熱的鮮血頓時濺到了君懷琅的衣襟上,猩紅瀰漫,染紅了地上大片的雨水。

  死的是剛才那個打落了君懷琅武器的匪眾。

  君懷琅的下頜被鬆開了。

  他回過頭,就見薛晏抽出了劍,一腳將那人的屍體踢遠了。大雨滂沱,立刻就將他染血的劍沖刷得乾乾淨淨。

  他頭也沒回,穩步往那個賊首的方向走去。

  方才那當面的一腳,竟是直接將他的鼻樑踢斷了。他費力掙扎著起身,就見剛才那個從天而降的男子,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大雨之中,他垂眼看著自己,琥珀色的眼睛冰涼冷戾,滿是殺意和血光。

  像是要將人踏入地獄之中的修羅惡鬼。

  那人走上前來,卻不急著動手,反倒又當胸一腳,將他踹得仰面躺倒在地。

  只一腳,就讓他連氣都喘不上來,只像是胸腔中的五臟都移了位,眼前一黑,幾乎昏死過去。

  他看到,那修羅走上前來,單手握劍,靜靜俯視著他。

  這匪頭瞪圓了眼睛,滿臉是血,喉中發出嗬嗬的聲音,掙扎著要起來。

  他知道,這人不直接殺了自己,不是下不去手,而是獵鷹反覆將獵物摔打在地,要一下一下地將他折磨死。

  他剛坐起一點,那修羅便補了一腳,將他重新踹倒在地。

  就在這時,門口發出了響動。

  書院的門大開,進來的不是他手下的土匪們,而是大隊身著黑金色飛魚服的錦衣衛。

  院中零星的土匪,頓時被扣押在了原地。

  一個穿著飛魚服的少年走上前來,抱拳一揖,嗓音是變聲期的沙啞:「主上,俱已扣押,殺不殺?」

  修羅低下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賊首。

  「押回去。」他說。「該殺的,我自己動手。」

  少年行禮退下。

  直到這時,那人的劍才慢慢舉起,懸在了他的胸口。

  冷冽的劍鋒在雨中濺開雨水,閃著凜冽的寒光。

  「下輩子看清楚,什麼人你不該碰。」那修羅說。

  緊跟著,那把劍便驟然落下。

  就在這時,一隻冷白的手握住了那修羅的手腕。

  「薛晏,別殺他。」

  明明那手並不多有力,這會兒還帶著苦戰之後脫力的輕顫,可那修羅卻像被下了降頭,竟被攔住,握劍的手停在了原地。

  賊首朦朧看見,修羅回過了頭,身後站著的,正是那個那日給他遞傘、今日阻攔他的公子。

  修羅沒說話,就聽那公子緩聲說道:「這些人都有問題,這人是為首的那個,需押回去審問。」

  修羅沒動,神情依舊冷冽得可怕。

  就見那公子並沒鬆手,低聲道:「薛晏,別衝動。」

  修羅依舊沒說話。

  下一刻,他回過身,劍沒有收,卻是重重一腳踢在了賊首的頭上。

  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大雨滂沱,房中的學生都被錦衣衛攔住,院里受傷的書生護院們都被轉移了出去,院中除了眼觀鼻鼻觀心,假人一般的零星幾個錦衣衛,就只剩他們二人了。

  賊首沒看到,那修羅踹了他一腳,確定他昏死過去以後,收劍回身,不等那位公子說話,便冷聲先開了口。

  「不是跟你說了,在府上待著,不要亂跑么?」

  那公子愣了愣,開口道:「我……」

  下一刻,方才還滿臉暴戾之氣的惡鬼,上前一步,將那位公子緊緊按進了懷裡。

  片刻之後,他才咬著牙,低啞的聲音中滿是隱忍的后怕。

  「你想嚇死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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