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待到君懷琅房中換了個新,已然快到正午。

  君懷琅回到房中,院中的小廝丫鬟們就開始收拾起他的物件來。君懷琅到桌前坐下,四下環視了一圈,一時有些不大習慣。

  但他也看出來了,房中的這些傢具,都是那日在薛晏的船上放著的。

  想來還真是他自己的東西。

  君懷琅看著門外那些搬出去的完好的黃楊木傢具,唇角掛起了個無奈的笑容。

  就在這時,噹啷一聲。

  拂衣手中拿著的小匣子里忽然掉出了一個物件。君懷琅看過去,就見地上落著一隻拴著段皮繩的狼牙。

  他忽然想了起來,這是過年那日,薛晏送給自己的。

  他收下以後,怕被自己弄丟,就交給了拂衣保管。卻沒想到,竟被一道帶到了江南來。

  拂衣見掉了東西,連忙放下箱子俯身去撿。撿起以後才發現,竟是個這般粗陋的獸牙。

  「誒?」拂衣將那狼牙撿起來,好奇道。「少爺哪來的這東西?」

  君懷琅抬手,拂衣便將獸牙送到了他的手裡。

  君懷琅握住那隻狼牙,拿到面前。

  他上次收下的時候,並沒有細看。直到這會兒才注意到,那拴著狼牙的皮繩上,有著斑駁的磨損,而狼牙也是光滑的,握在手中一片圓潤,想來是被攥著摩挲久了的。

  君懷琅不由自主地將這物也收進了手心。

  一顆光滑的犬齒,冰冰涼涼的,沒一會兒就沾上了他的體溫。

  他忽然想起,薛晏那日送給自己這物時,並未多言,只說是自己獵到的狼口中的犬齒。但而今看來,這分明是他日常隨身的一個物件,於他而言,應當比那疊銀票還要珍貴些。

  君懷琅的拇指微動,在狼牙上輕輕摩挲了起來。

  「少爺,我再幫你收起來吧?」拂衣見他把玩了片刻,按著他素日里的習慣,上前問道。

  君懷琅嗯了一聲,目光卻停在了狼牙之上。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薛晏枕下壓著的那把刀,又想到了那日薛晏將這物贈給自己時,眼中隱隱跳躍的火焰。

  「這應當是……戴在項上的東西?」他問道。

  拂衣一愣:「少爺要戴這個?」

  君懷琅輕輕撥弄了它一下,並沒回答,而是將皮繩解開,環在了頸上。

  拂衣連忙上前替他繫上。

  他少爺雖說平日里不說,但衣食住行向來精緻講究,是刻在骨子裡的貴氣,哪裡會碰這種粗糙的飾品?

  「奴才替您換個繩吧?」拂衣提議道。

  少爺平日里就不愛在項上戴東西,即便是戴,也會用輕薄柔軟的絲絛。這般鐘鳴鼎食的勛貴世家,雖說不會像暴發戶一般將金銀都穿在身上,瞧起來樸素,實則從頭到腳無一不精細。

  可他家少爺聽了他的提議,竟沒有絲毫遲疑。

  「不必換。」他說。「就用這個。」

  ——

  這日之後,雖說薛晏那日反對,君懷琅卻仍舊日日往臨江書院中去。

  那堤壩寬廣極了,只他一人去巡查,定然要花費許多功夫和精力。但一則他不能將重生的事隨意告知他人,二則在水利之事上,如今無人比他懂得更多,故而他只得親力親為,日日前去。

  可是,堤壩巡查了大半,堤壩附近竟然被圍了起來,開始施工了。

  聽周遭百姓說,是因著北城門附近的官道太窄,且崎嶇不平,故而官府要統一整修。那一段官道正好挨著堤壩,就連著周圍的河堤,一併圍了起來。

  這下,君懷琅便無法接近那片河堤了。

  為此,他專門去了一趟金陵府衙,去尋他的父親。

  「說是一月就能修好。」永寧公道。「前些日子他們商議,也都說北部官道不平整。因著南來北往的商船多走水路,修陸路的事便總是擱置。如今銀兩充盈,知府他們便想著,藉機將路修一修。」

  君懷琅有些遲疑。

  雖說修路是好事,但今年的情況太特殊了。再過兩個多月,堤壩就要決口,與其此時拿錢修路,還不如將銀錢存下來。

  可是前世之事,又不可與父親直說。

  「怎麼?」見他神色遲疑,永寧公問道。「有什麼疑問,儘管同為父講。」

  君懷琅道:「這修路耗資可多?」

  畢竟等到屆時決口,城中糧價定然飛漲。官府存的糧食需要開倉放給百姓,又要養活工匠官吏,到了那時若是不夠,就只得花錢從商人手中買了。

  永寧公聽他這般問,說道:「只是平整路面,不會花太多銀兩。況且,附近村鎮也許來往運輸,其中的進益定然比耗資要高些。」

  君懷琅聽到這話,才放下心來。

  既然他父親說,一月就能修好,那麼定然是來得及的。屆時等路修好了,他便有足夠的時間將剩下的一段堤壩檢查完,定能尋出其中的隱患。

  而這路一旦修好了,即便無法阻止洪澇,也能利用新修建的道路,運輸周遭村鎮的糧食,轉移百姓。

  想到這,君懷琅也算安了心。

  就是這段時間,又空閑了下來。

  「那便好。」君懷琅笑著道。「修葺官道,也是利民的好事。」

  永寧公點了點頭,又問道:「過兩日,為父和沈知府幾人要去揚州巡視,你可同去?」

  「去揚州?」君懷琅想起沈流風才與自己提過,不由得一愣。

  永寧公點了點頭,道:「今年雨水太多,揚州又河道縱橫,想必會有可能受災。為父便與沈知府商議,去揚州巡查一番,看看是否有災情隱患。」

  君懷琅想起了前世,江南因著水患亂成了一團,卻唯獨水網縱橫的揚州,居然半點都沒有受災。

  長江的洪水,竟被揚州的堤壩全都擋住了。

  君懷琅聞言,也來了興趣,道:「若是方便的話,兒子願一同前往。」

  永寧公聞言,淡淡笑了笑。

  「方便。」他說。「你那幾個叔叔,都喜歡你得很。」

  這是自然了。來金陵一年,君懷琅的本意是要探查清楚金陵的主要官吏,方便日後出事時順藤摸瓜,故而才總去金陵府衙幫忙。他前世在朝幾年,各種官府庶務都能處理得好,幾個與他父親隨行的官員,見他上手快,又樂於幫忙,自然高興。

  君懷琅笑著點了點頭,便算同他父親議定了。

  當天夜裡,消息就傳到了薛晏的耳朵里。

  「王爺,可要準備些什麼?」見薛晏坐在書桌前沉吟,頗會來事的進寶湊上前,小心問道。

  薛晏頓了頓。

  「我不騎馬。」他說。「準備一輛寬敞些的馬車。」

  進寶意會,笑眯眯地退了下去。

  於是,兩日後的清晨,君懷琅跟著父親一同到了金陵府衙的門口,就發現準備在那兒的馬車,竟然少了一乘。

  官吏們的規制都很嚴格,誰單獨乘一輛,誰與誰同乘,都是安排好了的。故而一路排下去,竟把君懷琅給落了下來。

  一時間,府衙中的官吏們有些慌張。

  這出遠門的馬車,都是提前兩日備好的,此番巡查,前去的官員眾多,而今衙門裡已經沒有套好的車了。

  若是現在去準備,估計要耽擱到半上午,才能出發。

  管車的小吏嚇得滿頭冷汗,只一個勁地道歉,張羅著讓底下人再去尋一輛車。

  永寧公聽到外頭亂糟糟的動靜,掀開車簾,便問出了什麼事。

  那小吏忙說少了一架馬車。永寧公嗯了一聲,說:「不必忙了。懷琅,上為父的車。」

  就在這時,不遠處一輛馬車浩浩蕩蕩的行來。

  這車寬大莊嚴,與尋常官府中備的車全然不同,是郡王獨有的配置。而那車前車后,綴著數十個騎著高頭大馬的錦衣衛,威風得很,遠遠的,周遭的百姓便慌張地避讓開。

  眾官吏連忙下車,向著那乘馬車行禮。

  馬車的窗帘動了動,沒一會兒,便有個清秀俊氣的公公上前,朝著管車馬的小吏趾高氣揚地問道:「王爺來問,這兒是怎麼了?」

  那小吏嚇得腿都軟了。

  原本永寧公好說話,也算替他解決了危機。卻不料前有狼後有虎的,還沒等他鬆口氣,竟惹得廣陵王都來過問了。

  那小吏哆哆嗦嗦地衝進寶跪下,結巴了半天,才說清楚,是自己辦事不力,少備了一輛車。

  都說廣陵王脾氣暴戾,殺伐果決,怕不會因著這件事,將自己的腦袋砍了吧?

  小吏顫抖如篩糠,進寶的唇角卻不露痕迹地一揚。

  自然是他辦事不力。自己為了讓他辦事不力,昨天派人來問,一會兒加一輛一會兒少一輛的,硬是將這小吏繞得頭暈目眩,才得以讓他算錯了數量,少備了一輛車。

  進寶居高臨下地垂眼睨了他一眼,轉身復命去了。

  小吏腿都軟了,幾乎要癱到地上。

  這皇族不比尋常官吏。官員們即便級別再高,也要按律行事,明面上並沒有真正生殺予奪的權利。但皇族不同,自己的命在他們面前,草芥都算不上。

  君懷琅見他這幅模樣,也知他在怕什麼。

  他小聲道:「無妨,不過一輛車。廣陵王若是生氣,我幫你求求情。」

  那小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恨不得沖他磕頭。

  君懷琅笑著沖他搖了搖頭。

  沒一會兒,進寶又回來了。

  「王爺說了,下不為例。」他看向那小吏,語氣冷冰冰的。

  小吏連忙磕頭認罪謝恩。

  卻見進寶略一抬手,讓他起來,緊跟著便幾步上前,走到了君懷琅的面前。

  「世子殿下,請吧。」他笑眯眯地躬身道。

  君懷琅不解:「嗯?」

  就見進寶笑得頗為喜慶,那眯成一條縫的眼睛里,藏著得逞的笑意。

  「王爺說了,他的車馬寬敞,邀世子殿下同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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