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進寶進西側殿復命時,腿都是軟的。

  「回殿下,都處理乾淨了。」進寶行禮道。「只是箱子上還有點兒血跡,已經滲進去了,鄭公公說回頭給殿下換個新箱子來。」

  薛晏翻了一頁書,嗯了一聲。

  進寶長出了一口氣。

  自從他跟了薛晏,別的不說,承受能力倒是被迫長了一大截。

  那人磕死在箱子上,血淌了一地。進寶在這之前,只看過殺雞,什麼時候見過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還是個跟自己有齟齬,或者說,被自己算計了的人。

  一開始,世子殿下找到他,囑咐他說,若點翠來找他要鑰匙,便拖幾天,拖到臘月,再將鑰匙給她,務必讓她以為鑰匙有兩把,不必急著歸還。

  再之後,點翠一找他,就被薛晏那個小祖宗發現了。

  那小祖宗知道了前因後果,又知道世子殿下讓他做什麼了之後,竟微微笑了起來。

  「巧了。」他對進寶說。「我也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進寶當時就心下一寒,覺得沒好事。

  果然。薛晏居然讓他同皇城外潛伏的那些死士取得聯繫,叫那幫死士弄來藏紅花、麝香給他。

  進寶想直接去御醫院取,畢竟不過是些尋常的藥物,為了它們冒險和宮外聯繫,實有些不值得。

  可薛晏卻不同意。

  「那些葯,需得來路不明才行。」他說。

  進寶自然不敢再問為什麼,只好問薛晏,取到葯之後怎麼辦。

  沒想到,他這主子要他做的事,比聯絡宮外死士更要命。

  「去將這些東西,一併藏進點翠的房中。」薛晏把一些不知從哪兒來的針頭線腦放在桌上,命令道。「她房中定會有些葯,藏在看似明顯、實則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香爐、妝奩、茶罐之類,你去找找,找出來以後,包上一部分,一同藏在她房中,再帶一些回來。」

  這……到人家房間里去做?

  進寶被嚇得夠嗆。

  但他這條小命,連帶著家裡老老少少,全捏在薛晏手裡。

  他的潛能竟是被這種強迫硬逼了出來,成功地按照薛晏的指點,把這些事都做好了。

  於是,就在那天,他眼睜睜看著薛晏和君懷琅兩人的布置,一步一步將點翠逼死在面前。

  進寶的手上,也算沾了血了。

  西側殿除了他,再沒別的管事的奴才了。他嚇得腿都打圈兒,只覺得點翠會在夢中向他索命,但還是強提著一股氣,佯作不知情,帶著人處理了屍體,又弄乾凈了血跡。

  畢竟,他若露出馬腳,死的第一個仍舊會是他。

  做完這一系列的事情,點翠也沒找他索命,反倒是他自己,見著血啊屍體啊的,都不怎麼怕了。

  但是,進寶還是有些疑惑。

  他見自家主子神色平靜,看起來心情不錯,便壯著膽子問道:「可是,主子,奴才還有一件事不明白。」

  薛晏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進寶看那眼睛里沒有凶光,就知道薛晏是默許了他問,連忙開口道:「那日那宮女撞死在倉庫里,離主子也不算遠。主子武藝高強,明明能攔住她,為什麼卻任由她撞死呢?她若不死,帶到慎刑司去,說不定還能問出點東西。」

  「問不出的。」薛晏淡淡道。

  「咦?」進寶不解。

  接著,他聽薛晏說道:「指使點翠的人,是宮裡的,這是他們的地盤,不比東廠那般束手束腳。他們有的是辦法,讓那宮女在慎刑司什麼都說不出就意外死亡,讓此事不了了之。與其這樣,不如讓她在皇帝面前畏罪而死,給那蠢貨心裡留個印象,好讓他自己追查下去。」

  進寶聽他左一句「皇帝」、右一個「蠢貨」,都是夠殺一百個腦袋的話,聽得他脊梁骨發冷,卻又不敢反駁,只當自己方才是聾了,什麼都沒聽見。

  「那……陛下能查得出來么?」他小心問道。

  薛晏輕描淡寫:「他沒這本事,但用作警戒是夠了。那邊的人謹慎,不會再放人進來了。」

  原是因為這樣!進寶恍然大悟。

  「只可惜,幕後主使怕是查不出來了。」他嘆道。

  「怎麼查不出來?」薛晏瞥了他一眼。

  進寶對上他的眼神,心裡又是一咯噔。

  完蛋。這個眼神一看,就是又有掉腦袋的事情要自己去做了。

  「……主子還有什麼吩咐?」進寶戰戰兢兢。

  薛晏戲謔地一勾唇:「長進了。」

  說著,他將一個小紙包放在桌上,說道:「這是你上回偷來的藥粉。等到這月十五,還是原來的時間,仍去那處,會有人接應你。讓他們去查這藥方的來歷,以及是怎麼送進宮的。……再讓他們找個忠心利索、好控制,不會反水的宮女,想辦法送到淑妃身邊去。」

  進寶瞠目結舌:「這……能辦成嗎?」

  薛晏淡淡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燕雲鐵騎,是燕王花了二十餘年培養的精銳雄師。如今燕地雖丟了,燕雲鐵騎卻保留了下來,只是如今沒到用他們的時候,暫時寄在燕王舊部、雁門關守將那裡。

  而隨他回來的這幾十人,皆是為燕雲鐵騎豢養的死士,當時是用來刺探敵軍情報的,來往兩國之間,如入無人之境。

  對他們來說,在長安做事,可容易多了。

  只是這些人只能隱在暗處,他還需要明面上的助力,日後才可在朝堂上立足。故而這些日子他韜光養晦,露出弱點,等著東廠上鉤罷了。

  見薛晏沒說話,進寶也知趣地沒有再問。正當他要退出去的時候,薛晏又喊住了他。

  「還有一事。」他淡淡道。

  還有?!

  進寶崩潰了。

  他恨不得給薛晏跪下了。您手裡有那麼多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手下,就放過我這個命賤如草的奴才吧!

  薛晏卻像是沒看見他臉上的神情似的,開口吩咐道:「今日你再去趟東廠,不用想辦法進去,就在門口探頭探腦就行,那幫番子會發現你的。不必偽裝,就你現在這幅蠢樣,表現得越蠢,你就越安全。」

  進寶:「……。」

  您倒是可以直接罵!

  「之後呢,奴才跟他們說什麼?」進寶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問道。

  「就把前幾天發生的事告訴他們。」薛晏說。「跟他們說,你是好不容易得了機會,才溜去的。再告訴他們,我是因著吳公公隨口的提點,才想到讓人搜屋,陰差陽錯地搜出了葯。如今,我已因此深得淑妃的喜愛,全是吳公公的功勞,如今境況好多了,需得感謝他。」

  進寶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著薛晏。他一臉冰冷和輕蔑,口中諂媚的話張口就來,看起來又戲劇又違和。

  等說完了話,薛晏睨向進寶:「傻愣著幹什麼?記住了?」

  進寶將他方才說的話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連忙回道:「記住了!」

  薛晏點了點頭:「只要對方提點你,說淑妃日後可以倚仗,那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這樣,就算是給淑妃一家過了明路。東廠在宮裡勢弱,不會不喜歡進寶給他們通風報信,也不會拒絕將淑妃和君家拉進他們的陣營。

  這樣,以後淑妃和君家再出什麼問題,東廠也會酌情幫助了。

  至於東廠有沒有打過河拆橋的主意,真到了那時,就由不得他們了。

  進寶連連點頭,滿眼希冀地看著他,等著薛晏同他解釋原因。不過薛晏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面前的書上,已經全神貫注地繼續看書了,並沒有半天同他解釋的意思。

  進寶在薛晏這兒自討沒趣慣了,早就習以為常,見他不打算說話,就要退下去。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了。

  進寶去開門,就見君懷琅站在門口,笑著對他點了點頭:「沒有打擾吧?」

  進寶連忙行禮,側身請他進去。

  君懷琅走進屋去,看向坐在門邊桌前的薛晏,道:「是姑母讓我來的。她想給你做身披風,讓我來問問你的尺寸。」

  薛晏對這些向來不了解。他頓了頓,側目看向進寶。

  這玩意兒,進寶也不知道啊。他支支吾吾,道:「奴才找人去給殿下量量?」

  君懷琅也預料到了。薛晏身邊沒有宮女,之前鄭廣德給他做衣服,也沒上心,是比照著差不多的尺寸來的。

  這陣子鳴鸞宮裡又忙得天翻地覆,君懷琅無意再麻煩鄭廣德一遭,來的時候,就帶了捲尺。見進寶說要去找人,他便將捲尺遞到進寶面前,說道:「我倒是帶了。披風不算麻煩,只量上身就好。」

  進寶愣愣接過尺子,回頭就對上了他主子的目光。

  瞳色淺便容易顯得人凶,再加上他主子本來就凶,一對上他冰冷的眼神,進寶的手就軟了。

  他這主子最討厭人家碰他,當初受重傷、胳膊都抬不起來的時候,都沒讓進寶碰一下。

  進寶惜命,也愛惜自己的手,不想年紀輕輕就因為這點子小事,被主子剁了雙手。

  他眼一轉,就看見了站在面前等他回話的世子殿下。

  他主子對著他的時候凶得要命,可從來不凶這位活菩薩啊!

  進寶連忙將手中的捲尺往君懷琅手裡一塞。

  「殿下,奴才還有些要事在身,就勞煩您替五殿下量了吧!」

  說完,他腳底抹油,匆匆打了個千就往外竄。

  他的確有要事在身,也沒騙人嘛!

  畢竟,他寧可去面對東廠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也不想留在這兒,給這活閻羅量什麼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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