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抱貓少年
夜千重本以為光明之處便是山洞的盡頭,是山外的喧囂。不料貅獸卻帶著他步入了幽深沉寂之處。
光明來自一方洞穴。
夜千重立在洞口,朝里觀望,只見洞口白霧氤氳,雖有光亮,卻是暗昧不明,深不可測。
貅獸靜靜地望著他,噴著響鼻。冷不防一揮巨翅膀,在夜千重的腰間一送,他便一個趔趄,甚至來不及驚呼便直直地墜入了洞中。
洞中雖有光明,卻是一眼難以望盡,只能看到一縷縷光芒如同游魚一般自洞底彈射而出,無聲無息地自身邊劃過。
更加奇妙的是,夜千重的身體卻如同秋風中的一枚枯葉,極其緩慢、極其輕柔,一點點地往下墜落。只是這下墜的速度雖慢,夜千重卻也是不能自己,只能任由身體飄落向谷底。這似乎是場近乎漫長的墜落,如墜雲里的夜千重不免心生忐忑。
突然他感覺到身下一穩,還道是已經找了地,定睛一瞧,卻是那貅獸的一雙肉翅正托他。
貅獸雖不能言,眼神卻清明透澈,它回首望著驚魂甫定的夜千重,眼波中流動著親善與慈愛。
夜千重自然能夠感受到貅獸身上的善意,不覺抱緊了它的頸項,整個身體都靠在了它那光滑溫暖的脖頸上。
貅獸昂的一聲長吟,雙翅一收,碩大的身體攜裹著呼呼風聲直墜而下。
夜千重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嘯,口鼻幾乎不能呼吸,眼前的景象均是呼嘯而過,再也看不究竟。他的心中好不惶恐,不由得啊地驚叫了出來
貅獸也似甚通情義,見他恐懼,便將一張翅膀在他的周遭輕輕一環,便如同搭了個帳篷一般,恰好將他抱在中間,再無方才的惶恐不安。
夜千重心中少了顧忌,便任由貅獸下墜,搖晃間,竟有些昏昏欲睡。
煙霧繚繞間,他緩步走入了那間四壁、上下布滿了明燈的房間。
還是那方關閉的方盒。
對這個方盒子,夜千重永遠充滿了好奇。
他望著方盒正中間處一點烏色的肯綮,一根手指輕輕的觸碰了一下。
咔
方盒子應聲而開,一團冰冷的霧氣過後,一方黑色的小床赫然在目。床上的那個面目模糊的小人,一動不動,只是胸口在有節律的起伏。
咚咚咚咚
一聲聲、一下下,恰好同夜千重心跳的節律嚴絲合縫的合拍。
「你是誰我是在什麼地方」
夜千重望著那小人,緩緩開口,這聲音來自他的心底,來自他的內心深處。這是多日來一直盤旋在他內心深處的問題,不論是他世的沈勝男還是此生的夜千重,對自己這個本該無比熟稔的存在都充滿的了困惑。
小人似乎能夠感受到夜千重的不安,在那張小床上輕輕的扭動了一下,依然沉沉地睡著。
夜千重不甘心地朝著他留給自己的後背伸了過去。
指尖輕觸的一剎那,一絲涼意,自食指的指尖向全身蔓延。就在他尚自詫異的當口,倏忽之間,那小人消失了就像落入烈焰中的一顆冰晶一般,瞬間消釋
更加令夜千重吃驚的事情是,他突然發現自己正平躺在一張小床上,透過床邊的窗戶,他看到另一個自己
那個自己正有一種訝異的神情望著這個自己。
夜千重的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動不已,他忽然覺得自己正落入一種吊軌而又滑稽的尷尬境地:自己認識了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而那個陌生人正是自己。
夜千重望著窗外的那個自己,心情波瀾動蕩,他望著那個自己,心中暗暗說道:你好,我
突然,夜千重感到了一絲異樣,不覺便睜開了眼睛。
貅獸已經停止了墜落,穩穩地停在一片碧草如茵、紅花怒放的所在。耳邊溪水潺潺,鳥語婉轉,放眼處藍天白雲,日月同輝
夜千重不覺驚得目瞪口呆,疑乎自己是不是已經一命嗚呼。否則如何能夠看到眼前這種詭異至極的情形。
正詫異之際,只聽得衣袂翩翩之聲響起,回身一望,卻是三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正挑開一處茂密幽深的樹叢款步而來。
三人來到近前,望了望夜千重,又望了望伏在夜千重身下的貅獸,面上均現出的驚異之色。
居中的紅衣女子,同兩旁的藍衣女子對視了一番,方略略頷首道:「遠來是客,藍湖三使在此恭迎閣下大駕」
夜千重見她們說話還算是和氣,心中便少了幾分忐忑,但又覺得她們說的話有些古怪,便指了指頭頂說道:「我是不小心掉掉下來的」
紅衣女子哂然一笑,一雙美目瞟了一眼那貅獸說道:「既然能夠身在此地,便自有因緣,況且既來之,則安之便是。」
說完玉臂一展,竟然生出一股巨大的牽引之力,生生將夜千重從貅獸地背上扯了下來。只是夜千重並沒有摔跤,倒是箭步如飛地跟在了她們身後。
那貅獸見夜千重走了,低聲吼叫一身甩開四蹄便要跟上。
不料其中一名藍衣女子,卻將一隻手掌一揮,頓生一股磅礴淋漓的氣息,生生將貅獸定在了原地。
貅獸卻是異常倔強的主兒,梗著脖子死命地與之對抗。一時間嘶吼之聲震耳欲聾。
女子手掌輕揮,面不變色,口中斥道:「九死一生之地,你這畜生不去也罷」
夜千重見那貅獸似有護衛自己之意,又聽女子說什麼「九死一生」,便望著貅獸大聲說道:「我自能保護自己,你且在此地等我回來。」
又轉向那發力的藍衣女子說道:「這位姐姐不要為難於它,它自然會安生的。」
話音剛落,那貅獸居然真的止住了聲音,悻悻地轉身走到一塊巨石旁伏了下去。
藍衣女子聽夜千重叫自己姐姐,竟無比詫異地望了他一眼,眼神清澈如波,明眸善睞。
卻聽見那紅衣女子冷哼一聲,牽扯夜千重的力量更盛,他身不由己地跟隨著三人翻岩走壁。
盞茶的工夫,幾個人在一處乳白色的山石前定住了身形。
這山石看上去頗有些奇怪,它孤零零地鑲嵌在一根巨大的枯木中間,搖搖欲墜,似是外力刻意為之,卻又讓人難以明白,其刻意為之的目的。
三個女子,同時停住了腳步,轉向了夜千重。
紅衣女子說道:「這便是我藍湖逆境的總門了。我是掌司此間珍寶的鐘財大士」
「我是司掌此間奇巧的婆娑大士」
「我是司掌此間的鐘情大士」
所謂的鐘情大士便是方才阻止貅獸的藍衣女子。她望向夜千重之時,早已經是雙目迷離,搖曳生姿。
說話間已經伸出了芊芊玉指將夜千重的一隻手捉住。另一隻手虛空一揮,便見那乳白色巨石頓時便煥發出一抹暗紅色的光芒,那巨大的古木中便赫然洞開,其間樂聲悠揚,歡歌笑語。
女子手指滑膩柔軟如同春蔥一般,她輕輕一帶便攜著夜千重入得了那洞中。
洞中紅燭高照,卧榻錦裘,女子面若海棠、笑意盈盈,好一派旖旎春色。
卻不知此刻夜千重的識海里依然翻滾著那個叫沈勝男的女子的愛恨情愁。
所以這女子的狐媚妖嬈、風情萬種非但不能令他動心半分,反倒令他的心中浮現出那一世的種種不快,是令他心中生出無端的厭煩,當下便一跺腳推門便走。
門外卻不是路,而是碧波蕩漾一座深潭。
夜千重卻不猶豫,一腳便向那潭中踏了下去。
女子看在眼中,驚呼一聲,面色已經蒼白。
夜千重一腳踏了下去,身體便直直朝下墜落,但就在他身體將要接觸潭水的剎那,突然一聲轟響。
斗轉星移一般,他已經立在一個巨大的穹窿形狀的山洞之中。
鍾財大士立在他的身邊,語笑嫣然。
夜千重舉目四望,心中好不愕然。
山洞之中珠光寶氣令人眼花繚亂,幾乎任何一處的任何一件物品都是價值連城的至寶,隨隨便便拿上幾件到得外面都能讓自己富可敵國。
夜千重看到在自己的腳邊有一顆如鵝卵一般大小的鑽石。
他清楚它的價值。因為當年的沈勝男不止一次拖著男朋友去珠寶店去看鑽石戒指,每一次他們都會帶著失望與絕望的心情望而卻步,她不止一次拖著男朋友去逛各種新開的樓盤,而他們每次都會心灰意懶地黯然而回。
因為他們只是苦苦掙扎在溫飽線上的窮人,一切和財富有關的事情,都會令他們望而止步。
想到此處,夜千重忽然明白了,沈勝男的男朋友是帶著怎樣哀傷無力的心情選擇背叛她的啊而沈勝男卻是那麼深沉的愛著那個平凡的男子
眼前的珍寶或許是好東西,可是有又什麼意義呢兩個人已經是天各一方,恐怕連一句最簡單的「對不起」都無從說起
想到此處,夜千重的心中升騰起無窮的沮喪、無助與彷徨。
他狠狠一腳踢在了那塊巨大無匹的鑽石上。
鑽石彈射在周遭的石壁上,濺起了璀璨的點點星光,星光之下竟然是不計其數的白骨森森白骨,閃爍著詭秘的光芒。
夜千重駭得一聲冷汗,一聲驚呼,似從夢中乍然驚醒。
再仔細一瞧,竟依然身在那乳白色的巨石前,只是鍾財大士和鍾情大士已經不知所蹤。只有那位娑婆大士依然俏立在他的身側。
娑婆大士望著他,粲然一笑,一隻手在空中輕輕一揮,便見一頁捲軸便在空中緩緩展開。
一個褐色的小人緩步走到捲軸的正中,行向天抱一之勢,雙臂一平,五心向天。稍作運作,便見它周身現出條條紅線,如血脈之運轉,卻暗合了天地萬物肇始周行的至理。
夜千重對於修行之事雖然只是初通些皮毛,卻也已經看得如痴如醉,忘乎所以。
娑婆大士看在眼中,嘴角不覺現出一絲笑意。
就在這當口,突然天地間響起一聲悠遠的貓叫聲。
這貓叫聲有些突兀與蹊蹺,連一直鎮定自若的娑婆大士都有些詫異。也令夜千重的腦海中赫然浮現那些數不清的白骨。他下意識地覺得此間的種種都有些蹊蹺
娑婆大士情不自禁扭頭望去,一隻灰頂白腹的小貓,立在枯木的另一端,一雙眼睛微微眯著,卻仍舊閃耀著灼灼的光華。
夜千重也情扭過頭去,望著那隻貓。
他的心潮澎湃了。
這竟然是只似曾相識的小貓,灰頂白花,雙眼光華灼灼。
那是沈勝男五六歲時擁有的一隻貓。她幾乎和小貓形影不離,甚至已經有了貓的氣息、貓的靈魂,直到有一天小貓莫名奇妙的從那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不管沈勝男如何哭喊,如何尋覓,它都沒有再出現過
沒想到它竟然到了這裡
「咪咪」
夜千重緩緩地朝著小貓伸出了手,嘴巴里發出嘶嘶的聲響,那是沈勝男呼喚她的小貓的方式。
那隻灰色的小貓微微睜開了眼睛,雙眼中閃爍著一抹精芒。
它搖了搖尾巴,緩緩走下了枯木,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夜千重。
待走到他的身材,後腿輕輕一蹲,穩穩地落在了夜千重的臂彎里。
它將腦袋在他的胳膊上輕輕蹭了蹭,居然在他的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成一團睡下了
鼾聲大作。
「我要帶走這隻小貓」夜千重大聲說
娑婆大士望著他們,面色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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