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方有佳兒
睡夢中的世界是一個神奇卻又真實的世界,它是一個人在生活世界中意志、願望的最直白的表達,是一個人最真實自我的呈現。
夜千重睜開了眼睛,他眼睜睜看見另一個自己從自己的身體中緩慢脫離,那是個短髮劍眉、遒勁有力的少年。忽而,那少年雙臂一展,竟然踏上了一艘風帆鼓滿的大船,一個丁香一般的姑娘笑語盈盈地走上了夾板,望著他,笑靨如花般燦爛。
忽而風雲突變,波浪滔天,濁浪將大船攔腰截斷,少年與姑娘呼喊著彼此的名字在洪流激蕩中天各一方。
夜千重心中好不焦急,卻是苦於無法睜開雙眼。
俄而,畫面一變,只見摩天高樓下,一個悲慟的姑娘,仰望著幽暗的天空,欲哭無淚。
一塊閃爍耀眼光芒的巨大的牌子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恰恰落在她的頭上,沒有生的快樂,又怎麼會有死的焦灼,姑娘的臉上呈現出嬰兒一樣聖潔的微笑。一瞥間,她卻看見一張驚恐的臉。
一個絕望的男孩,一張被恐懼扭曲得面目全非的臉。
男孩的懷中捧著一簇巨大的玫瑰
女孩忽然明白了什麼,她多麼想轉過身去,向那個男孩狂奔而去,可是一切似乎都已經不再可能,命運就像一隻巨大的殘酷的手一般,拖拽著她一路狂奔,不知道路在何處,也不知道終點在何方。
夜千重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感覺到身體在迅速的膨脹,越來越寬廣、越來越高大,他突然用力一扭,腦袋一探,居然進入了自己的身體。
這是一種妙不可言的體驗,因為此時此刻他站在了自己之中。
他自神府處進入,此處為一個巨大空虛的所在,彷彿萬仞高峰的頂端,罡風獵獵、氣息綿長,他的身體猶如一隻紙鳶,搖搖欲墜。
正當他游移、驚駭之際,腳下一個趔趄,竟然失足跌落了下去。
頓覺耳邊風聲大作,口不能言、目不能視。
夜千重一邊墜落,一面驚惶,疑乎自己最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正走向絕望的生命終點。
不知墜落了多久,久到連夜千重已經失去有些疲倦、已經失去了畏懼心。
死亡不該這麼枯燥、痛苦不會如此的綿長。
果不其然,夜千重陡然墜落在一個四壁的明亮的空間里。
牆壁似乎由無數盞柔和別緻的燈籠組成,明亮卻千篇一律,看不到起點,也找不到終點。
夜千重立在這空間里,方才的恐慌與不安一點點散去,他這才看到,在這空間中有一個深紅色的方盒子。
這方盒子有四條腿,就像一張床,一張奇怪的床。
夜千重心中好奇,輕輕走了過去,一抬手揭開了方盒子上方的蓋子;卻果然是一張床
一個膚色雪白的人形的東西躺在裡面,那人雖然四肢、頭顱俱全,卻生就一張面目全非的臉無相之人。
夜千重看在眼中,心中卻是莫名其妙地一動。
就在心念一動之際,他沒入他眉心的那枚玉石,飄飄悠悠地飛了出來,在他的面前輕輕晃動,煥發出墨綠色的光芒。
光芒一點點伸展,幻化成一個巨大的捲軸。
待那捲軸一點點鋪開,便見一個衣袂飄飄的小人兒,緩緩現身,在那捲軸中央衣帶當風,飄搖如仙。
夜千重看在眼中,如痴如醉,居然在情不自禁間腳步微動,一點點朝那捲軸處走了過去。
也就是須臾的工夫,夜千重立在了那小人的旁邊。
雖然兩個人是近在咫尺的距離,夜千重卻無論如何都瞧不清楚他的真面。卻如同著了魔咒一般,隨著他舉手投足,呼吸吐納。
良久,小人自腳下開始,一點點地渙散而去,最終只剩下一張模糊的面孔。
那面孔張口道:「此為睡夢心經,惟有夜闌夢深之際,須借夢神之娑婆,方能喚醒你內心的欲力,欲力醒來之時便是你縱橫天下之日。」話音漸去,那張模糊的面孔也漸漸消失在半空中。
夜千重駭得張大了嘴巴。
突然一聲嘆息在耳邊響起。
這嘆息是何等的熟悉分明便是出自自己之口的無奈宣洩
循聲望去,夜千重便看到那躺在柜子中酣睡的無相之人,居然重重地翻了個身一雙似有似無的眼睛正無比空洞地凝望著自己。
這一望,雖然冷漠毫無生氣,卻令夜千重的一顆心狂跳不已。他突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縱身一躍進沖向了明亮的屋頂。
他下意識地朝下望去,只見那怪人睡覺的木箱正緩緩合上,那虛幻的捲軸正漸漸散去,在捲軸的最右上方,龍飛鳳舞地寫下了一個大大的「道」
一陣清脆的輕響之後,夜千重似乎又回到了起先的那個風聲赫赫的山崖間,他不能停留,甩動雙臂,逆勢飈飛
突然面上一陣熱辣辣的疼,便睜開了眼睛。
只見大白正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兩隻手在他的臉上拍個不停
「為什麼打我」夜千重心中迷惑,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大白見他說話,不由得大喜,拍手道:「太好了,太好了,你沒被淹死、你沒有被淹死」
想來是剛才自己掉到水裡之後,是大白將自己救了上來。
各是方才見到的那番清新究竟是真還是幻呢
一想到此處,夜千重便感覺到腦際轟地一聲鳴響。自頭頂到眉間的神府之所竟如洞開一般,蕩漾在山間的天地真炁如連綿不絕的滔滔江水一般,浩蕩而入使得他竟然如同被突然鼓脹起來的氣球一樣,陡然飛了起來。
大白反應極快,一把將夜千重耬在了懷中。圓睜了雙眼,怔怔地盯著他看了好久,嘴巴張了張,最終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顯然,他已經感覺到了夜千重身體里的異常,但是憑藉他目前的智商卻問不出什麼有見地的話來。
顯隆帝看奏章的時候,突然打了一個極其響亮的噴嚏。
四下里侍奉的太監們嚇得不輕,卻被皇帝一一喝退了出去。
顯隆帝這幾日心緒頗不安寧。心腹太監吳六一自去了鸚鵡洲之後便音訊了無。這令他不能不為那個孩子的命運揪心不已。
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似乎可以為所欲為,可是雖有能知道,一個皇帝,特別是一個想要青史留名、受人敬仰的皇帝,也不得不瞻前顧後,處處掣肘。
想到此處,皇帝不由得捏緊了拳頭,恨不得將這拳頭一下下打在那些空談誤國的清流們的臉上。
孩子,你可安好
皇帝遙望著南邊,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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