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付出再多,代價再慘,也贏不到一顆心。
人散了之後,我和胡冬朵剛要打車回去。
江寒給我打來了電話,聲音里聽不出多少關心,他說,你在哪兒?
我說,在溜達。
他說,別瞎溜達了,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我說,沒事,我打車回去。
掛斷電話后,胡冬朵將那張大臉湊過來,說,江寒?這麼關心你啊?
我癟癟嘴,說,哪裡是關心,大概怕我還沒跟他離婚,就想不開自殺了,害得他變成鰥夫,身價貶值,再也泡不到身價相當的妹子了。
胡冬朵點點頭,說,很好。好在你沒被迷了心竅。
胡冬朵一向是愛情哲學家,關於富家男和平民女的愛情,她是這樣總結的——你當他是你愛情中的一場饕餮盛宴,他卻不過拿你做一道餐后甜點,提提神而已。玩不起呢,你就得躲得起。
我時刻謹記,所以對江寒充滿了抗體。
我低頭輕輕一聲嘆氣,突然,發現自己左手的無名指上,竟然還戴著平安夜裡顧朗向我求婚的那枚戒指。
它安靜地戴在我的手指上,閃爍著嘲諷一樣的光彩。
我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脫下,在城市的霓虹之中,目不轉睛地看著它。
胡冬朵在一旁不說話,她大概怕一刺激,我又舊病複發,躺回床上做黛玉。
我問胡冬朵,怎麼辦?
胡冬朵說,扔了唄。
我說,不行。扔了它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嘲笑我!
胡冬朵說,那你就吞了吧!
我剛要開口,她直接自言自語了一句差點把我噎死,吞了你還會拉出來,它還會安靜地躺在這個世界的某個糞坑裡嘲笑你!
我:……⊙﹏⊙b汗
最後,我決定去唐繪,將它還給顧朗——二零零八年的第一天,讓一切都有始有終地結束吧。
我甚至都想好了自己的姿態,就那樣靜靜地走到他身邊,驕傲地,一言不發地,將戒指輕輕地扔到他手裡,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驕傲地離去。
我問胡冬朵,優雅不?
胡冬朵說,只要你別跟小瓷似的自暴自棄就行!優雅不優雅那就算了。
我說,不行!
我記得有女性專家專門教女人如何在分手的時刻驕傲而瀟洒地離開,作為一文藝女青年,我怎麼也得踐行一次。
想想前兩次不成功的分手的土鱉樣,我都恨不得甩自己倆耳光將自己弄死算完。
第一次是辛一百,小初戀跟著富家女劉芸芸跑了,我就哭得鼻涕眼淚連天啊,還優雅呢?沒弄成悠嘻猴就不錯了。
第二次也就是平安夜,我還狼狽地追問顧朗,你難道不相信我嗎?相信你也一樣甩了你!前女友才是真愛無敵!
所以,我得優雅一次,至少讓對方回憶起我的時候,想到的是優雅,而不是眼淚鼻涕混流的傻妞模樣。
我和胡冬朵剛到唐繪,就看到李夢露蹲在門前抽煙,看樣子,很像是毆打完辛一百在中場休息中。
身後幾個小弟,身前一串兒空的、滿的啤酒瓶橫七豎八地躺著。
她蹲在門階上,小酒一口,小煙一口。
你不得不憤恨造物主的偏頗,李夢露就這麼俗氣的一姿勢,蹲在門前也跟一剛從天上掉落人間的仙女兒似的。
我剛要上前打個招呼,一群女孩子唧唧喳喳地湧進唐繪,經過李夢露身邊時,她們眉飛色舞地討論著,知道不咯,裡面有一美男哦。好帥呀。趕緊去看看,說不定今天就在。
李夢露眼都不抬,冷哼了一句,看什麼看,再帥的男人也得跪在女人兩腿之間!一群鄉下土耗子似的!
我直接噎住了,打招呼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李夢露看了看我,打了一個酒嗝,說,不是說你昂。
我沒說話,剛要走進唐繪,李夢露喊住了我,小臉暈紅,說,大作家!今天看爽了吧!我也被男人給拋棄了!哈!我們倆最近扯平了!我看了你一次,你看了我一次!
我愣了愣,笑笑,說,你比我幸運,辛一百,可不敢拋棄你。
說完,轉身我就走。
李夢露笑笑,抬手戳了戳門內,說,你是去找他嗎?去跟他解釋所謂的真相嗎?呵呵。沒用的!
我沒說話,是去解釋嗎?不是的,他已經狠狠地將我的心絞碎了。就算是縫補起來,都是傷痕纍纍。
突然,李夢露一把扯住了我,拍了拍地上,說,不管你來找誰,都陪姐兒喝幾瓶。
我看了看地上那些凌亂的酒瓶,那些金黃色的液體,在城市鬼魅的燈光之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彷彿,一口飲下,它們可以解盡千愁。
於是,我就靠著李夢露坐了下來,胡冬朵看了看我,也就坐了下來。
多麼神奇的二零零八年元旦啊,我,李夢露,胡冬朵,這三個曾和同一個男人有關淵源的女人,就這樣坐在城市冰冷的水泥地上,迎著長沙的小風,喝著冰爽的啤酒。
我們所依賴的男子,給不了我們所需的溫暖。
不知是酒精的原因還是怎麼回事兒,李夢露今天話特多,她有些悲苦地一笑,說,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想上你的時候,你就是他的靈魂伴侶,今生不渝的愛人;上膩了你的時候,你他媽的就是他的親人!親人!
說完她就將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說,這孫子居然說我是他的親人!我居然是他媽的親人!有他媽的這麼和他的親人搞在一團的嗎!
酒瓶瞬間四分五裂,碎裂的玻璃片映著世間百態。
我的心,多麼的荒涼。
李夢露指了指顧朗的窗子,沖我笑,詩朗誦一般,說,你愛這個男人冰雪一樣的容顏,你怎麼就不知道他的心也是冰雪堆成的!誰都融化不掉!
她苦笑,喃喃著,誰都融化不掉啊!
我沒理她,靜靜地喝著冰涼的啤酒,試圖冰凍掉自己的心臟,讓它不再跳動,也便不再痛苦。
李夢露拍拍我的肩膀,仰頭喝了一口啤酒,說,大作家,你是不是以為你是這世界上愛他愛得最苦逼的女人?!愛了他十年,那種堅持,那種深愛,感天動地的!對不對?我告訴你,姐比你愛他愛得苦多了!
胡冬朵立刻嗅到了八卦的氣息,她將大腦袋嗖地插到我和李夢露中間。
我看著李夢露,原來,我猜得沒錯,她和顧朗之間的關係,果然絕非尋常。
李夢露哆哆嗦嗦地點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沖我笑笑,說,我從十七歲就跟了他,啊,不,跟著他。那個時候,他什麼都不是!沒有今天的地位,更沒有現在的勢力。我們一起在道兒上混,有飯一起吃,有苦也一起吃。他生病了,被砍傷了,都是我照顧!有一次,他得罪了一老大,被砍成了粽子一樣,住院,沒錢,沒錢怎麼辦?我就去賣我自己啊。艾天涯,你這麼愛過一個男人嗎?愛到連自己的廉恥和自尊都出賣了嗎?
她仰起頭,笑了出來,說,就這樣,我賣著賣著,他的醫藥費出來了!他的住院費出來了!他的營養費出來了!
她低下頭,笑笑,吸了一口煙,說,我當時只有十七歲啊!我也會被各種變態男人嚇得哭啊,可是我不能躲啊,因為我愛的男人躺在病床上,需要我出賣自己救他的命啊。
說到這裡,她深深地沉默了,半天,她才緩緩地說,可他不愛我。
眼淚,一顆,一顆,從她的眼眶裡落了下來,她沖著我和胡冬朵很無所謂地笑笑,彷彿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說,他不愛我。
那天夜裡,李夢露用她自己的故事,告訴了我,什麼苦戀十年,什麼清風街為顧朗脫去衣衫,在她為顧朗那些痛苦淋漓的付出中,算得了什麼呢……而且,很顯然,愛情,比的不是誰比誰慘。
付出再多,代價再慘,也贏不到一顆心。
李夢露說,我就在他面前墮落,我想他會心疼吧。心疼著是不是就愛了呢?就這樣,我過著最墮落的生活,愛著最窩囊的男人,我多麼想他能心疼我,能停下來看看我……可我到頭來卻只看到他的胸前刺著別的女人的信物,看著他對著別的女人求婚……
說到這裡,李夢露笑了,她閉上眼睛,那麼痛苦深刻的表情,她說,我以為啊,是不是我太骯髒了,所以他才不愛我……後來,後來平安夜那天,他抱走了那個叫葉靈的,來自桃花瘴子、經歷比我要骯髒百倍的女孩,他抱著她,視若珍寶一樣……那一刻,我才知道,不愛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就是不愛!
不愛,就是不愛啊,任憑你有幾多天真;愛,就是愛,哪怕你曾跌落風塵。
我看著李夢露,這個為愛凜冽、為愛墮落的女人,讓我想起了小瓷——她們多麼相似啊,都在愛情中倔強著,試圖用傷害自己這種尖刻的方式來博取一點點關心和愛。
就這樣,我靜靜地聽著李夢露的故事,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外套脫給了小瓷,小風吹得我整個人冷透。胡冬朵這個沒良心的,也不過來跟我擠著取暖,光顧著喝酒聽八卦。
酒入愁腸,我摸了摸手中的戒指,知道,故事真的終結了。
我將自己灌得有些醉,只是想在這個深夜裡,能好好地睡一覺。
突然,李彎彎從小巷子里跑出來,她滿臉通紅,她看到李夢露,忙上前,說,姐,你快回家看看吧,姐夫他不肯搬……
彎彎的話還沒說完,李夢露一個啤酒瓶就扔過了過去,大聲罵,誰是你姐夫!
所幸的是,酒瓶子碎在彎彎腳下。
她大氣不敢踹,囁嚅著,很尷尬地看著我和胡冬朵。李夢露看透這一切之後,終於跟辛一百分手了。但辛一百卻鬧自殺,不肯搬窩。而彎彎不過是過來通知一下,卻換得一個如此下場。
我醉醺醺的,連忙拉住李夢露說,你瘋了嗎?她是你妹妹!
李夢露轉臉沖我笑,說,她,是我妹妹?她不是!她就是一個掃把星!因為她,我才把我妹妹弄丟了!我把彎彎給弄丟了……
然後,她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口齒不清地呼喚著,彎彎,彎彎……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胡冬朵又將她那顆八卦的大腦袋伸了過來,睡眼、醉眼一起朦朧地問我,這個彎彎不是她親妹妹彎彎嗎?
我起身,想要去扶住彎彎,卻因為不勝酒力,人飄忽地差點跌倒。
崔九跟在顧朗身後從門口走了出來,他一見我要滑倒,連忙上前扶住了我,他聲音微抖,說了一句,嫂子。
我回頭,卻見顧朗站在我的身後,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李夢露走上前來,盯著顧朗看了半天,笑,說,你可以愛她,也可以愛她,唯獨就不愛我啊。哈哈哈哈。
說完,她拍了一把顧朗的屁股,拎著一個啤酒瓶就走了。
纖細的背影,在這個城市的街道上,無比荒涼。
我看著李夢露走遠,想著她講的故事,想著她說的話,她說,你愛這個男人冰雪一樣的容顏,你怎麼就不知道他的心也是冰雪堆成的!誰都融化不掉!
是啊,誰都融化不掉。
我看著顧朗,搖晃著試圖推開扶著我的崔九,我沖他笑,嫂子?怎麼是這麼個破稱呼?把人喊得好老啊,我是二十三歲的宇宙超級無敵大齡美少女哦!
顧朗走上來,崔九忙閃開。
顧朗一言不發,將風衣脫下披在我身上。他將我緊緊擁在懷裡,自言自語一般,說,對不起,讓你難過了。
我愣了一下,這峰迴路轉的小劇情,男主角莫不是吃壞腦子了?還是,這是一個夢呢?
唉,如果這是一個夢的話,我該有多想他。
我想從他的懷裡掙脫,而身體卻軟綿綿地再也不勝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