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死得早。


  李夢露幾乎是飛進顧朗的住處的。


  她幾乎是沒怎麼看我和崔九，就直奔到顧朗床邊，臉色中的焦慮和痛惜，是掩藏不住的。她轉頭，問崔九，怎麼傷成這樣？！

  崔九瞟了我一眼，似乎不想說，就對李夢露說，你別弄得一副殉情的表情。


  李夢露看著顧朗，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氣息，突然她意識到了什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但沒說話。


  整整一夜，顧朗都陷在昏迷之中，高燒不退。


  他時而清醒，會看我一眼，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最終再度陷入昏迷……崔九在一旁直絞手。


  我轉臉求崔九，崔九，趕緊送他去醫院吧！


  崔九哭喪著臉，說，不行啊！醫院會報警的！若是江寒正好報案的話，老大和老爺子就全完了你知道不知道！

  顧朗在昏迷中低低說了一句，別……去……醫院……


  ……


  就這樣，我守在顧朗的身邊，他胸前的那隻飛鳥，如同驚鴻，讓我淚流。


  淚水落在顧朗的手背上，他似乎被驚擾，眉目間儘是不安，幾番昏迷清醒，清醒昏迷，囈語著兩件事——


  一件是，胡巴……不是我……


  另一件是，別哭……天涯……


  崔九在一旁看著顧朗受罪，眼眶紅得跟什麼似的，卻不肯在人前掉淚，他對李夢露說，都什麼時候了，老大還惦記著這些破事。


  李夢露不說話，手裡捻著一根煙。對崔九說，要不，咱倆找個醫院劫一個醫生來！


  她的話音剛落，顧朗突然轉醒，我們三個齊齊地被嚇了一跳——是的，我們都在害怕著，生怕這是傳說中的迴光返照。


  顧朗久久地看著我，眼神里是毫無遮攔的溫柔，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專註而直白地望著我。突然，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輕輕地擱在胸口上，我的眼淚就止也止不住地歡暢地流了下來。


  他微弱著聲音對崔九說，我……要是沒了，替我……照顧好她……


  崔九哭喪著臉，說，不會的，老大你不會沒了的！老馬很快就到了。


  我拚命地搖頭，流著淚說，顧朗，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會好好地活下去的。


  他艱難地笑笑，抬手輕輕拂過我的臉，仔細端量著，這是他從未給予我的注視，滿是愛與憐惜，他說，聲音輕而艱難，這些……年，我一直……都過著……這樣的……生活……傷人……受傷……我從……從未皺過眉頭……可今天……我……第一次……第一次……知道了……害怕……天涯……我……我捨不得……你……若……若是我能……活著，就……娶……你。


  他說，我娶你。


  這句我等了十多年都不敢想的話，在這種時刻，他說給了我聽；我的心卻已分不出悲喜，滿滿的全是他的安危。


  崔九說，老大，你一定堅持住！老馬回來，你一定能好的！好了兄弟們就給你和大嫂準備洞房！

  李夢露愣在了一旁。


  那一夜，我一直守在顧朗的身邊，他睡夢裡的容顏如同孩子一樣，不再冷冽，而是那麼蒼白安靜。


  那種蒼白和安靜，彷彿他隨時會離開這個世界一樣，再也沒有牽制與仇恨。


  李夢露恢復了往日的隨性，捻著一根煙，點上，看了我一眼，問崔九，顧老大是不是因為這女人才把自己給弄成這樣啊？

  崔九沒說話。


  李夢露彷彿明白了一樣，鼻子里嗤了一聲，冷笑，她顫抖著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吐出來，她說，真他媽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死得早！

  她轉身，將煙狠狠踩碎，眼裡滿滿的似乎全是碎了的晶瑩。


  直至早晨六點，老馬才一身風塵地趕來。他被李夢露帶進來的時候，我正在顧朗床邊捂著嘴巴默默流淚。


  馬醫生一看床上的顧朗，趕緊上前，檢查后，呆了一下。他轉頭跟崔九說，命都快沒了，怎麼就不去醫院？！


  崔九焦急地說，子彈啊！醫院會報警的！要去醫院也先取齣子彈！他掩飾了其中的迂迴是因為顧之棟綁架了我和小童。


  李夢露一聽連忙上前，一臉焦灼，問，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啊？

  馬醫生直搖頭，說，別說了！救人要緊！我儘力！你們也趕緊準備，跟老爺子去報個信兒啊！我姐就剩這麼一兒子，我可不能給她弄死啊！


  崔九嘆氣，說，這不就是從老爺子那裡來的！不說這些，馬老，你趕緊吧！


  馬醫生嘆氣，說，這兩父子，真冤孽啊！

  這時我才知道，這個馬醫生，是顧朗的舅舅。


  ……


  不知過了多久，馬醫生給顧朗取出了彈頭，包紮了傷口，掛上了點滴；崔九和李夢露聯繫人搞來了血漿，老馬也給顧朗吊上。我坐在床邊，發獃地看著顧朗。


  馬醫生離開的時候，轉頭囑咐李夢露好生看護顧朗，他回去取葯和針劑。很顯然，此種橋段在老馬和李夢露之間似乎已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在每一次顧朗受傷的時候。


  可是，崔九卻讓李夢露跟著馬醫生離開了，他沒說什麼，只是看了我一眼。


  李夢露會意，無奈地笑笑，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