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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有個事兒吧我一直挺好奇,那個,你把辛一百睡了沒?


  那天夜裡,江寒竟然還是將我送去了醫院。


  手術室外,我看著這個男人冷冽的稜角卻略顯溫柔的線條,突然發現,其實這男人就是典型的面黑心慈。


  手術室的紅燈一直亮著,我就一直盯著他發獃。


  胡冬朵在一旁一直用毛巾給我擦頭髮,一邊輕輕戳我,說,看夠了沒!才去人家住了幾天!可別中了美男計啊!別那麼沒出息啊!


  江寒出門后又返回來,將從車上拿來的一條輕軟的毛毯搭在我身上。我抬頭,看了看他,說,謝謝。


  他面無表情,說,不必謝!同在一屋檐下,怕你得感冒傳染我!


  我說,你知道的,我謝你不是為了這個。


  我是感謝他,沒有因為我醉酒和淋雨就那麼獨斷地將我扔回家,而是將我送到醫院裡,感謝他理解我為胡巴焦急的心。


  江寒挑了挑眉毛,依舊沒一句好話,說,我是怕萬一他死了,你今晚也好看他最後一面。


  我沒看他,將腦袋別到一邊,這人真討厭,說句好話會死啊。


  一旁,李夢露給她妹妹打電話,說,李彎彎!你還活著啊?那啥,我今晚不回去了!我?沒事啊,就一哥們兒快死了我在這裡給他送終啊!啊好!那你在家給我看好了辛一百!嗯!也給我看好了你自個兒!


  我疑惑地看著她,我一直就不明白,她對李彎彎這個妹妹從哪裡來得那麼多不喜歡。


  李夢露見我看她,聳聳肩,一本正經地嘆氣說,家賊難防!你懂的!


  見我不說話,李夢露就在一旁捻著一根煙玩,玩了一會兒,她就說,你不是不了解辛一百,他天生就是那種專啃窩邊草的兔子!然後,她又轉臉,生怕江寒理解不了其中含義,就來了一句,你女人和我男人熟得很,倆彼此小初戀呢!郎有情姐兒有意!

  江寒的臉色微微一變,康天橋就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吹了下口哨。


  我當下都快炸毛了,倒不是因為江寒。


  對於愛情,我自認坦蕩,不是那種愛過卻不敢承認的人;但是你必須承認,年輕時,愛情路上,總會有那麼一兩個爛桃花,讓你不想提及,一提就覺得恥辱,恨不得摳掉自己的眼珠子。


  好在胡冬朵堅強,她拍拍我的肩膀,沖李夢露笑,說,誰年輕的時候沒愛過人渣啊。


  李夢露看了看胡冬朵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笑了笑,說,說得對!說到辛一百么,你比小艾有發言權多了。然後,她就沖斜靠在牆上的康天橋笑,像是解釋這段淵源似的,說,你女人和我男人的關係,那就更熟了,大學的時候都要死要活地要結婚了,婚禮當天才分了的。說完,她就轉脖子問胡冬朵,說,哎,小胡,有個事兒吧我一直挺好奇,那個,你把辛一百睡了沒?


  我直接被噎住了,一時都不知道如何為胡冬朵解圍。


  胡冬朵素來豪爽,也可能是因為對李夢露這個人的存在本來就保持著高防禦的指數,所以她直接回了一句,我把他全家都睡了。


  雖然知道胡冬朵說的是氣話,但是我還是立刻覺得我們家冬朵姑娘簡直就是威武雄壯。


  江寒沒說話,只是饒有興趣地回望著康天橋,眼神清白而無辜,像只小白兔。康天橋也不吹口哨了,那眼神恨不能將李夢露給人工碎屍。


  就在這時,周瑞給康天橋打來電話,他接起。


  他說,我們在醫院……陪你媽打胎呢!

  半晌,他開始煩躁起來,耶耶耶!耶你媽!別整天推銷桃花瘴子!就算咱們弟兄是人渣,也要人渣得有個度啊親!那女的就是美成了仙,也是個殘疾人!請關心和愛護殘疾人,好不好?好不好?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跟江寒說,周瑞這小子最近瘋了,整天嗶嗶桃花瘴子,就跟那裡面養了他親媽似的!說完,他不忘沖胡冬朵討好地笑笑,以示跟周瑞劃清界限。


  胡冬朵一直都說,這世界上有兩種男人最要不得,一種是奶瓶男,一種是鳳凰男。她還語重心長地囑咐我和夏桐說,這兩種男人會要人命!

  在她眼中,舊愛辛一百是鳳凰男的典型代表,而新歡康天橋則被她歸類為奶瓶男,這也是她不肯接受康天橋的最終原因。


  我當初還奇怪,我說康天橋這男人怎麼能是奶瓶男呢?辦事穩妥,處事利索,待女朋友也是體貼周全。不像沒斷奶的孩子啊。


  胡冬朵就拍著我的小肩膀裝專家,說,孩子,你還年輕!一個男人到底奶瓶不奶瓶,得在他媽存在的時候,你才能甄別;小康同學吧,沒他媽在的時候,特爺們兒,但是一攪上他媽,他就跟沒斷奶似的。你想想,一個男人,凡事以他媽為宇宙中心,能嫁嗎?男人這種動物,娘子和娘親,只能一個女人做他心中的正神。要是人家娘親做了正神你也別傻逼地想做什麼副神了!正神歸位,你就是牛鬼蛇神!妖魔鬼怪!你就活該被人家母子倆舉著正義的大旗伏魔降妖。


  我表姐嫁了這麼一男人,連房事都管啊,男人的娘親就說了一句「一滴精十滴血」,我表姐夫竟半年內再沒敢跟我表姐同房,整天跟著她娘吃紅棗桂圓養血去了。


  胡冬朵說,老娘有咪無奶,扛不住奶瓶男。嫁了奶瓶男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劉蘭芝和焦仲卿,舉身赴清池啊親,自掛東南枝啊親。


  夏桐就笑胡冬朵,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嘴硬得跟鴨子似的;實行起來,心就軟得跟稀泥似的。


  這也是我喜歡胡冬朵的一個原因,我特喜歡她窩裡橫的模樣,但其實,她很需要人保護;我內心的保護欲,大概最早來自於葉靈,少年時代,因為她,我像一個小鬥士一樣活著。


  我喜歡事事都站在她身前。


  我希望事事都能為她擺平。


  可終究,我卻無法抗衡死神的到來,高樓之上,俯身之前,她可曾想起過我,那個像一隻小鬥雞一樣想要保護她一輩子的小姑娘。


  病房裡,我看著康天橋,他那一連串的「耶耶耶」,讓我想起了葉靈,以前,我們都稱呼她「小葉子」啊。


  義薄雲天的意氣少年,卻最終在現在,四散凋零。


  我轉臉看著手術室冰冷的紅燈,內心一片唏噓。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大鐵門才緩緩打開,護士先出來,我們連忙圍了上去,她跟我們說了手術情況,表示一切良好,隔了不久,胡巴被推出了手術室,依然昏迷著,送進了重症病房。


  我們剛圍上去,就被護士給攆開了。醫生說,病人需要好好休息和監護,等一切體征正常後轉入普通病房,家屬再行陪護。


  我們就這樣看著胡巴臉色蒼白地被推走。


  那天夜裡,回了江寒住處,李蓮花端了一杯牛奶給我,我喝下,卻仍舊做了一夜噩夢。


  我夢到海南島,他站在胡巴的病床前,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禽獸是小人,重色輕友,見色忘義!他說,艾天涯,你的良心給狼吃了!不!是給顧朗吃了!


  我也夢見了葉靈,她也在胡巴病床前,身後,竟然桃花紛飛,她看著我,微笑,醒悟一般,她說,原來,你一直愛著他呀。


  然後她笑著笑著,又哭了,說,因為你,我到死都不能留一封親筆的情書在他那裡!她說,可天涯,我不想討厭你!否則,這冰冷的地下,我連一個可想念的人都沒有了。地下這麼冷,我該抱著誰取暖呢?


  她哭了,傷心的淚,紅色的血,最終攪成一片桃花色,讓我淚流不止。


  第二天我醒來,嘴裡說不出的悲苦,彷彿夢裡歷經了離合悲歡。


  我起床到樓下,卻不見江寒。


  以往這個時候,他總在茶室沙發上,端一杯紅茶,看著報紙,暖暖的熱氣,緩緩的人,漫不經心的眸子瞟向我,淡淡的卻總如戲謔一樣的一聲「早」,唇齒間氤氳著的彷彿是淡淡的茶香……


  我竟兀自茫然起來,在這個沒有他在的早晨。


  李蓮花走過來,端來一杯清水遞給我,看我失神地望著茶室的樣子,她連忙說,哦,先生天不亮就去醫院了。


  她的話音剛落下,江寒就進門了,眼眶有些發黑,微微疲憊的樣子。


  我剛要開口,他就將外套脫下來,秀水連忙上前接過,江寒看看我,說,胡巴情況很好,你不必擔心。


  我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吃過早飯,江寒說,他下午就要回北京,說胡巴這裡,他已經轉交給了康天橋,要我別擔心,有時間呢,就多晒晒情趣內衣,陶冶一下情操,也方便他同我一起在這個小區出名,這樣挺好。


  我臉一紅,竟產生了一種對不住他的感覺。


  磨蹭了半天,我給他倒了一杯溫開水,小聲說了一句,謝謝啊。


  江寒依舊沒好氣,說,不必客氣,江太太。昨天晚上你已經讓我覺得很感恩生命了,大雨裡面看你跟顧大情聖郎情妾意的;醫院裡還順道了解了一下你的初戀故事……為人親夫的我,已經覺得生命因你如此絢麗多彩了,感恩都來不及,你就別坑爹地跟我道謝了。


  我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江寒突然端坐起來,仔細端詳著我,說,哎,我說,天涯啊,你們文藝青年是不是都這樣?一天不讓對方腦袋上繞綠雲冒綠光就覺得顯不出老天賜你們的天賦異稟呢?

  我繼續萎在沙發上,跟被訓孫子似的訓著。


  沒辦法啊,我最近一直都在折騰人家,人家卻如此良善地以德報怨,讓我覺得自己渺小得一塌糊塗,頓時就覺得無論是人格上還是人品上都差他十萬八千里,你說以前我怎麼就沒發現呢。


  突然,一個念頭閃進了我的腦海里,我想既然他這幾天人格和人品都如此之好,我乾脆跟他商量一下離婚這件事吧,說不定,他就開恩了呢?

  於是,我又給他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說,江寒,你人真好。


  江寒點點頭,眯著眼試圖將我的心思看穿,他說,所以呢?


  我有些羞澀地說,其實我也不想在這裡惹你討厭,你看,不如這樣吧,我們離婚?

  江寒想了半天,點點頭,說了一個字,好……


  我當下就熱淚盈眶了啊,我差點就從沙發上跳起來,抱住他,擱在懷裡使勁地揉,一邊揉一邊感恩,江寒,恩公!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誰知他繼續說,……是好。


  我當下愣了,他說的是「好是好」,媽的,三個字,分兩次說,害得我白激動。


  然後,他慢吞吞地說,你要是回你媽家小區里,搔首弄姿給我曬半個月情趣內衣給那些大媽大爺們開開眼界兒,咱就離!說完,他就笑。


  我一聽就知道這渾蛋又在戲弄我,大喜之後大悲,我不由一怒,手一脫離腦子的控制,我就將杯子里的水全潑在他臉上了。


  江寒愣了。


  李蓮花和秀水也愣了。


  只有我沒愣啊,我愣我就是傻蛋,解了氣,我撒腿就跑啊。


  我跑得跟兔子一樣,五十米加速度啊,我生怕江寒追過來沖我後腦勺就是一拖鞋啊,拍死事兒小,死相難看事兒大。


  我一邊跑一邊欣賞這白雲藍天,反正江寒要回北京了,就是找我復仇也是以後的事情了。


  這麼多憂傷的事情,先讓我暫時歡脫一下下吧。


  可想起在醫院的胡巴,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幕幕,我的步子不由得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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