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麼好的命啊!能被家裡伺候得舒舒服服!讀大學,談戀愛!
接下來的幾天,胡冬朵看我的眼神變得特憂愁,她說,天涯,江寒什麼時候回來啊?
我搖搖頭,嘆氣,我也不知道。等唄。
胡冬朵說,那要是他不回來的話,你這輩子不就完蛋了?或者等你變成大齡女青年,他再回來……
我說,哎,你別這麼烏鴉好不好。
其實,自從前年雪地一別,我就開始潛心等待江寒再次歸國,然後我們倆手拉著手、肩並著肩去離婚。這種日子漸漸地像是煎熬,我有時候也會想,要是他一輩子都不回來,我豈不是完蛋了?!
有那麼一段日子,我總是做噩夢,要麼夢見顧朗突然跟我求婚了,而我只能抱著自己和江寒的結婚證號啕大哭;要麼就是夢到江寒跟我說,他爹事發了,他一輩子都回不來了,婚也離不了了。
後來,不知道是不是煎熬太過,漸漸變得麻木了。尤其是聽到一個小道消息,說是分居兩年的夫妻婚姻關係自動解除——我這個法盲居然相信了,也就漸漸地不再糾結了。
唯一糾結的就是,大學即將畢業,我是該留在長沙,繼續等待和顧朗無望的愛情,還是回到青島,窩在父母身邊好吃好喝地養一身肥膘。
畢業前的這段日子,我媽催促了我幾次,要我畢業后和江寒一起回青島。誰都不願意自己的孩子漂泊在他鄉。而且,對於江寒一年多時間再沒登臨我家大門,我老媽甚是憤怒,感覺這是對她身為丈母娘的尊嚴的赤裸挑釁。
為了避免我老媽自責,為了不讓她知道,都是她自以為是、一失手造就了她閨女無辜的婚姻、悲慘的命運,我從來沒跟她說出真相——那就是我和江寒壓根兒就不是她認為的那種關係,而且我們倆遲早得離婚。
相反,我一直很配合地對她懺悔著我的年少輕狂、輕易對他人託付終身,而且多虧老媽你萬歲英明偉大慈祥天下無敵宇宙霹靂將這個差點兒負心的男人為我拿下,讓我可以安頓此生。
每當我對著我老媽拍此馬屁的時候,她總是得意到不行,然後摸著我的小手給我繼續灌輸馭夫術——閨女啊,對男人,要狠得可不止一點兒!Blablabla……
關於她質疑江寒一年多不曾登門一事,我也是胡編亂造。
我說,我最近快畢業了,又要結婚,又要按你的要求到青島買房子,青島的房價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個三流的城市卻飆升著一流的房價,江寒壓力實在太大了。所以,他都在累死累活地忙啊,車都變賣成卡車了,拉水果拉蔬菜,準備將來好娶我呢。
我媽聽后,半信半疑,但是卻也欣慰,覺得自己當年的舉動實在是太英明了,把一個只會開著二手破吉普的二貨硬生生地逼成了顧家持家懂得養活老婆孩子的好男人。
倒是老艾,隱約地感覺到了某些不對,過年的時候,吃過年夜飯,他給我派送了紅包后,突然對我說,天涯,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兒,都別瞞著我和你媽。
我默默地點點頭,老艾向來話不多,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我回家的每一個寒暑假裡做很多好吃的飯菜。
回眸,卻見他的鬢間已然白髮生。
我沒做聲,心卻酸然。
這幾天,我也給他打過電話,我說,爸,我不知道該留在長沙,還是回青島?
老艾沉默了半天才說,你在哪兒都成,你媽的工作,我來做。
畢業典禮前一天,有場招聘會,胡冬朵和魯護鏢結伴而去。
胡冬朵離開公寓前,對我說,天涯,沒事幹就去唐繪找顧朗吧,你不知道啊,其實我內心是特支持你「紅杏出牆」!反正很快就要兩年了,你和江寒的婚約也該自動失效了。
我翻了翻白眼,不說話。
胡冬朵甩了甩她的馬尾辮,幸災樂禍地說,你再不出牆,就沒機會了。你畢業后滾回青島,就是從牆上摔下來摔成紅杏醬、晒成干杏仁,顧朗也沒辦法在牆外接著嘍。
胡冬朵大概不知道她最後的一句話,讓我挺傷感的。
就在畢業前一天,胡冬朵離開后的半小時里,我連喝了六杯白水,給自己鼓勁。
我摸著漲得跟青蛙似的肚子,對自己說,天涯啊!土豆啊!乒乓球拍啊!如果你今天不對顧朗表白的話,那麼,你極有可能再也沒機會了!
那一刻,我痛下決心,不管如何,也要對顧朗表白一下。哪怕他最終拒絕了我,這樣,我也好了無心事地離開長沙,哪怕是傷心地離開,也好過不明不白地留下。
我去唐繪之前,又給自己灌了一杯水。
胡冬朵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唐繪正襟危坐,內心小情緒洶湧。
顧朗坐在我對面,翻看著一本雜誌,是我帶給他的,上面有李彎彎初次發表的文章。他低眉垂頭的樣子,就像一幅畫卷一樣,筆墨氤氳著,冷的眉,淡的眼。
江寒送我的小金毛就在他腳下,一年來,它已經長大,一直都是顧朗幫我照看它,自然,顧朗沒有沿用「江寒」這個神奇的名字,而是取命Lucky。
顧朗把雜誌遞給崔九,摸著Lucky的腦袋,對崔九說,給李夢露看看吧。她家彎彎的文章。
崔九接過雜誌,一臉驚喜,說,啊呀,我就說嘛!小彎彎這妹陀去做洗腳妹簡直就是屈才!
是這樣的。
李彎彎初中畢業后,李夢露就把她扔進了一家足浴中心做足部按摩師。她說對於「腳都」長沙來說,這是最有發展潛力的事業。
我當初還跟顧朗提起過這件事,顧朗的意思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算是苦的,那也是必須經歷的。
當時李夢露也一搖三晃地走過來,沖我笑,說,喲,我的大作家,你可別職業歧視啊!敢情我讓我妹自力更生是害她啊?你覺得我就活該累死累活地養著她啊?就興你們往一個人身上狠命地糟蹋啊?我讓她幫我分擔一點兒,你們就看不慣了?
顧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夢露,說,天涯也是為了彎彎以後著想。
李夢露就沖顧朗笑,百媚千嬌,她將手搭在顧朗肩膀上,指若春蔥,撩撥著,說,要不?你養我們姐兒倆? 我給你煮飯洗衣生孩子,你管我個一日三餐就行。哈哈!
不知道為什麼,當時顧朗的臉居然很不坦然,李夢露就哈哈大笑,擺了擺手,搖曳著走開,回眸勾首沖顧朗笑,好啦!好啦!算我沒說嘛,還開不起玩笑啦!
然後,她又沖我擺擺手,說,可不是所有人都有你們那麼好的命啊!能被家裡伺候得舒舒服服!讀大學,談戀愛!哎,命啊!
說著,她就一步三搖地離開。
我記得,當時,顧朗看她的眼神里,隱約著一種淡淡的心疼。
在和顧朗重逢的這一年時間裡,我總是給自己編織各種理由往唐繪里跑,每次他身邊的崔九見到我都眉開眼笑,而李夢露看到我的時候,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和李夢露的交往有限,除了在唐繪里偶爾說幾句話之外,就是在胡巴的婚介所里遇見。她在給胡巴做婚托,用胡巴的話說,李夢露是他婚介所里響噹噹的頭牌。
頭牌李夢露的脾氣依舊火爆異常,文學小青年辛一百經常被她揍得面目全非。當然,通常是辛一百又在外面搞三捻七。
但辛一百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在搞三捻七,他覺得自己是在放鬆心靈,尋找靈魂上的刺激,文學上的靈感;那些來來往往的女人,都是他的文學繆斯。
胡冬朵知道后,曾說,也虧是李夢露,心臟強大到能駕馭這拿下流當風流的浪子,要當初真是我嫁了這滿腦子長前列腺的主兒,估計今年就是我的忌日。
然後,我也后怕不已,忍不住杞人憂天地思考,當初我跟辛一百一起了,我是會跳樓死還是割腕死呢。
當然,李夢露和辛一百的這些新聞都是李彎彎告訴我們的。
李彎彎是個很乖巧的女孩,與小瓷年紀相當,但與小瓷的任性不同,你和她交往的時候,總會感覺到她身上的那種小心翼翼,像一隻小老鼠,生怕冒犯到什麼。
她小心翼翼地生活著,用她並不多的零用錢,買各種有我文章的雜誌,然後也會小心翼翼地給我發簡訊,發表一下她的讀後感。
後來,她跟我說,她也喜歡寫字,於是我就幫她推薦報刊雜誌。
這是她第一次將文字變成了鉛字,我也很開心,於是,我買了四本雜誌,並給她發了簡訊,我說:彎彎,現在我是你的讀者了。
她沒回復,估計正在給客人做足療。
我到唐繪后,把一本雜誌推給了顧朗,讓他分享一下我此時的喜悅。當然,我也正好內心澎湃著、洶湧著、醞釀著我的第一次表白。
這時,胡冬朵的電話打了進來,她問我是否還會留在長沙,她好和房東談續租的事情。剛才,房東給她打電話了。
我抬頭看了顧朗一眼,眼神幽幽,慢吞吞地在手機里回她說,我也沒想好是不是繼續留在長沙。
顧朗抬頭看了看我,他的眼睛如同積雪下的融水,清涼徹骨。
胡冬朵問我,那你現在在哪兒啊?
我說,我在唐繪。
胡冬朵一聽就來勁了,說,艾天涯,你這個人渣啊!你都結婚了你還每天上班似的往唐繪跑,跟顧朗眉來眼去,你不怕天打雷劈啊!
我趕緊握住聽筒,生怕她那女高音傳到顧朗耳朵里。我內心那個翻騰啊,這是什麼人啊?明明今天早晨是她鼓勵我找顧朗表白,現在又罵我該天打雷劈。
胡冬朵說,你等我啊!我今天和魯護鏢一起,跑了一天招聘會,餓死了!
我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