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永遠有多遠？其實很遠(2)
「學校剛好剩下一個公派出國的名額，決定給你。只要你願意離開，學校會將你的學籍改成碩博連讀，免去碩士答辯，你出去讀幾年，回來直接參加博士答辯就行。」
凌凌實在沒什麼話可以反駁，他們看似已經給了她厚待。而這份厚待對她和楊嵐航，又意味著什麼？她低頭看著手裡沉甸甸的資助函，日本，四年。
他跨越了那麼遙遠的距離才回來，還要讓他再等待下一個四年嗎？
「白凌凌，學校已經封了BBS，明天就會在網上公開澄清這件事情。」院長指指他桌上的一個檔案袋：「你如果沒有什麼意見就在這裡簽字，你出國前先回家休息一段時間，以免被人看見你和楊嵐航在一起，引人誤會。」
見凌凌還在猶豫，院長又說：「如果你拒絕簽字，學校對你們的事情會秉公處理，到時候可能會牽扯到很多事。你也知道，這幾年，楊嵐航對你的關照確實有些出格，這對你來說無所謂，可是對他來說，等於葬送了前程。」
這是她最怕聽到的一句對白。
「我不妨跟你透露一下，楊嵐航評選傑出青年的材料已經上報了，T大的材料學院只推選了他一個人，足見李校長有都么看重他，不遺餘力地栽培他。為了讓他有資格評選國家傑青，李校長還讓他承擔了不少重要的項目，」院長嘆了口氣說，「特別是他近期剛承擔的重點課題，影響有多大不用我說你也明白。」
這些她當然明白。為了楊嵐航的前程，為了他的理想，她什麼都願意做，別說是離開他四年，就算必須永遠離開他，只要是對他好，她也毫無怨言。可是她不能不考慮楊嵐航的感受。
他願意放棄一切跟她結婚，而她卻選擇出國，他會作何感想？
幾經猶豫，她還是無法做出決定：「院長，能給我點時間，讓我考慮一下嗎？」
「好吧，我給你半天時間，明天你給我回復吧。其實，出國對你來說也是件好事，多少人想要這個機會都沒有。再說，就算你留下來又有什麼好處，受別人的冷眼，好受嗎？」
她站起來，恭敬地行了禮，走向門口：「院長，您放心，明天學校發布希么樣的消息，我都能接受。我不會再讓任何人看見我們在一起。」
他點點頭：「作為材料學院的院長我該言盡於此，但作為楊嵐航父親的好友，我還想再多說幾句，日本很近，坐飛機兩三個小時而已，你們的感情不是連這點距離都經受不住吧？四年時間的確不短，但對於你的課題和成長來說，並不是很長。日本是個行事嚴謹的國家，你應該去學學如何將事情做得完美，不容置喙。」
「謝謝！我明白。」
走出院長辦公室，她不由自主地走到楊嵐航的辦公室門口，猶豫一下，還是沒有進去。
這種時候，還是避嫌好些。
她一個人坐在常去的那家冷飲店，點了一杯奶昔，逐字逐句讀著手中的出國資料。她深知這是對他最好的選擇，但仍是無法決定，直到她接到了一個電話，楊嵐航的媽媽打給她的電話。
楊嵐航的媽媽和她說了很多話，其中沒有半句中傷她的話。相反，字字句句都是推心置腹的懇談。她不敢多說話，也無話可說，認認真真聽著她說：
「凌凌，伯母知道你和航是真心相愛，也知道你委屈。航很想出面為你承擔一切，可這種事在學術界不是小事，李校長和趙院長跟他談過很多次，讓他千萬顧全大局，考慮一下學校的立場和他們的立場。他是我兒子，我比誰都了解他，他不是不顧大局的人，他之所以到現在都不肯妥協，完全是考慮你的感受，他知道你心思重，不想讓你受委屈。可伯母相信，你不是那麼脆弱的女孩，有很多事，你可以和他一起承擔的，對嗎？」
「嗯，我很願意和他一起承擔。」凌凌真心地回答。
楊嵐航的媽媽還說：「說句真心話，我原本不贊同他做科研，太辛苦了。他爸爸年輕時大部分時間都在實驗室里度過，有時還要我去實驗室給他送飯、送衣服，我真不想看見自己兒子那麼辛苦。可航從小就獨立，什麼事情都自己做決定。
「他一心想做個科學家，從小就喜歡把愛因斯坦的照片放在床頭。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他們父子兩個怎麼想的，文章發在《Science》或者《Nature》上有什麼用？一分錢的報酬都沒有，唉！可能，我不懂科學吧，但我尊重他的選擇。」
她還說：「航十六歲去MIT讀書，讀到二十八歲，這是人一生最美好的時光，他卻一個人在國外的實驗室度過。他的博士導師告訴我，航是他見過的最刻苦的學生。你知道嗎，MIT和別的學校不一樣，那裡的學生沒有幾個能每天睡足八小時，我當時真想帶他回國，可他說他喜歡，他不會放棄。唉！他就是這種個性，只要他喜歡，付出再大的代價，他都在所不惜。
「凌凌，伯母跟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我想讓你知道，航很愛你，甚至，勝過愛他自己，你要體諒他這份心。」
凌凌豈會不明白楊媽媽這番話的目的？這是一位母親對兒子理想的尊重與未來的擔憂。她想告訴凌凌，楊嵐航不想否認他們的感情，又迫於壓力不能承認他們的感情，他在左右為難。所以，請她體諒他這份心，別讓他獨自承受一切。
她也不願意讓他承受，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留在T大，永遠一身清骨站在眾人面前。她也明白，學校的決定是對的。她暫時離開，去國外避避風頭，等一切風波平息之後，她再回來和他再續前緣，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可楊嵐航堅持要結婚，這麼多人勸他都沒有用，她能改變他的決定嗎？以她對楊嵐航的了解，恐怕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出國。
她到底該怎麼做，該怎樣才能說服他？
見凌凌不說話，楊媽媽以為她不願意離開，又說：「伯母沒有為難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他是真心喜歡你，我也是真心希望你們能幸福。」
凌凌不再猶豫，堅定地回答：「我明白。您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件事處理好。」
「那就好！凌凌，你是個好女孩，伯母是真的很喜歡你，希望你能早日嫁進楊家，不過現在時機不太對……你們還年輕，也不急於一時，是吧？」
「嗯，謝謝伯母的厚愛！」
結束了和楊媽媽的通話，凌凌立刻撥通了院長辦公室的電話。她深深吸氣，努力讓大量的空氣充斥進她空蕩蕩的身體，讓自己感覺不到心裡的不舍。
「院長，我想清楚了。我願意出國，我會儘快收拾東西，辦理離校手續。」
「好，在國外遇到什麼困難，你可以聯繫我。」院長對她說。
「謝謝您！」
掛了電話，將材料放在檔案袋裡裝好，凌凌試了幾次才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去。到了下課的高峰期，學生們從教學樓中擁出，腳步匆匆地奔向食堂。
在這個人流密度極大的時間段，她不敢回楊嵐航的家，於是拿出手機給楊嵐航發了信息：「我去食堂吃飯，晚上不和你一起吃飯了。」
他立刻打電話給她，問她：「你現在在哪？」
「我在食堂門口。你別來找我，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還是別再見面了。」
電話里沉默了一下，他問：「凌凌，我聽說學校想安排你出國。」
提起「出國」兩個字，她再也無法移動雙腿。離別的悲傷彷彿鋪天蓋地，她很想緊緊抱住他，對他說：「我不想走，真的不想，我捨不得你，我連四天的分離都承受不了，更何況四年……」可她不能說，如果她說了，楊嵐航死都不會讓她離開，她只能忍著鼻根的刺痛，用最冷淡的語調說：「嗯！我已經接受了，出國留學對我來說是個好機會。」
「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意見？」
問了，他會答應嗎？
當然不會，所以她只能不問，只能假裝自己不在意他的意見：「我覺得學校這個安排很好，對你、對我、對學校都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你沒有理由不同意。我暫時離開，等幾年之後大家遺忘了這件事，我們再在一起，這樣不是很好嗎？」
「很好？」楊嵐航問，「你在哪裡？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現在不太方便，等晚上再聊吧。」
掛了電話，她才發現自己眼前已經模糊得什麼都看不見，可還是能感受到許多銳利的目光，聽見許多女生低聲的議論。
含著苦澀的眼淚，她忽然笑出來，因為想起一句俗話：人怕出名豬怕壯。
出名，真是件挺可怕的事情。
「白凌凌？」一個意外且驚喜的聲音叫她。
她早知道鄭明皓清朗的嗓音很好聽，今天聽上去格外地好聽。
凌凌笑著回頭，在人群中一眼就搜索到鄭明皓帥氣的臉孔，還有他身邊的李微、高原等人：「這麼巧？你們來食堂吃飯？」
鄭明皓走向她，看了一眼她紅腫的眼睛，「你看起來氣色不錯！」
「還好。」她揚起頭，燦爛地笑著，「活得下去！」
不知內情的李微還十分仗義地拍拍她的肩：「身正不怕影子斜！別人愛怎麼說怎麼說，你就當那些無聊的女人在嫉妒你！」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特有哲理的話：「當有人嫉妒你的時候，就證明你活得很成功。」
凌凌用力點頭：「這麼說，我應該請大家吃頓飯，慶祝一下我的成功？」
「好啊！」李微一副遇到救世主的表情，「我最近編程編得快瘋了，天天盼著有美女請我吃飯！」
他身後有個美女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臂。鄭明皓一直沒說話，垂首深思著什麼問題，微鎖的眉峰看上去很有深度。
凌凌剛想誇他越來越有內涵了。
他開口說：「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得了，省得別人再無事生非，胡亂議論！」
凌凌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別趁火打劫？」
「我犧牲很大的。」
「還輪不到你犧牲……」話音未落，凌凌的眼光驟然定住，因為她看見楊嵐航正走向他們。
擁擠的食堂大門一下子變得冷清，數不清的目光聚集到楊嵐航的臉上，他慢慢地走過來，無視別人的眼光。凌凌像深陷夢魘一樣無助，心被勒緊，再也無法維持虛假的堅強。
就在這時，鄭明皓抱住她。
在人口密度最大的T大食堂門口，在眾人探索的目光下，他緊緊擁抱著她，大聲說：「凌凌，我真的很愛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
她剛想拒絕鄭明皓，他卻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你又欠我一個人情。」
她苦澀地一笑，沒敢再看楊嵐航的表情：「謝謝！」
這的確是終止這場流言蜚語最有效的方式，雖然她知道這會刺傷楊嵐航的心，甚至會讓他誤會，可是這樣也好，這會讓他更加容易相信，她真的是為了自己有更好的未來才離開。不過，她又欠了鄭明皓一個人情。
「你好好想想怎麼謝我吧。」
「我銘記於心。」說完，凌凌加快了腳步穿過看熱鬧的人群，逃向她的公寓。
幸好，楊嵐航沒有追她。
凌凌回到寢室，筱郁不在，從落了灰塵的書桌可以推斷，她有幾天沒回來了。這樣也好，她可以不必在別人面前硬撐。
一個人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她想起好多事。想起她和楊嵐航一起對著計算機研究那些完美的曲線，討論著每一個實驗結果，那時候她總覺得他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
還有，楊嵐航給她講公式推導的時候，她悄悄用手摸他的手指，他呼吸驟然停頓，那時候她總覺得那高不可攀的老師在深深愛著她。
楊嵐航，在她的記憶中，他永遠都是那個有理想的科學家，那個一身清高的楊教授，如果不再做科研，楊嵐航也就不再是楊嵐航了。
所以，她一定不能讓他身敗名裂，不能讓他在科學界無法立足，為此，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她睜開眼，看見桌上的電腦，一種久違的感傷湧上心頭。她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電腦，幾秒鐘后，小光頭的頭像在晃動。她穩了穩激動的心跳，點開。
屏幕上顯示五個字：「給我個解釋。」
根據她的了解，楊嵐航說話直奔主題時，意味著他很生氣。凌凌想了好久，只回答了三個字：「我愛你！」
「這就是你在我面前跟鄭明皓擁抱的理由？」
「是。」
幾分鐘后，他發來信息：「凌凌，你給我點時間，我很快會辭職和你結婚。」
「我就是不想讓你辭職才要這麼做。答應我，你留在T大，做你想做的事。我會回來，等有一天，我能配得上你的時候，我一定會回來的。」
「你是不是認為四年的時間很短，日本也不算遠？」
「四年的確不短，可總會過去。航，李校長對你寄予厚望，想栽培你做他的接班人，你就這麼放棄，對他怎麼交代？還有你爸爸，他為你鋪平了道路，一心想讓你在學術界有所作為，你忍心讓他失望？你為了科研，付出了那麼多，還在乎多忍耐四年嗎？」
「凌凌，就算我離開T大，就算我名譽掃地，我也可以做科研工作，只不過是少了些虛名的累贅而已。我現在只是不想讓李叔叔為難，想等他把重點課題的事情協調好，再跟你結婚。」
她早已猜到這樣的擺事實講道理根本無法說服楊嵐航，她揉揉僵硬的手指，又在電腦上打出一段違心的話，就像六年前一樣：「我知道你這麼做是為了我，可你有沒有想過我想要的是什麼？我真的想出國，想去學點東西。女人不是附屬品，我不想一輩子活在你的庇護下。我想學著長大，學著自己依靠自己。」
不等楊嵐航回復，她接著說：「在別人眼中，我配不上你，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我一直都在害怕，怕跟不上你的腳步，離你越來越遠，怕你的激情退卻時，發現我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你說過，安全感是自己給自己的，所以，我不想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你真的這麼想？」
「是的，我就是這麼想的。我已經決定了，請你尊重我的選擇。」
他發來一條空白的信息。
不知是沒有任何語言能描述他的感覺，還是他害怕因為生氣，說出傷人的話。
凌凌思考了很久，又打字：「你可能認為我很自私，我也認為自己很自私。可是如果你真的愛我，就給我個機會，讓我去成長。」
「一定要去國外才能成長嗎？國內也有很多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