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戒不掉你的溫柔(3)
「現在這社會，想要有成就，要不就像航這樣從MIT拿著篇《Science》的文章回來，要不就像阿皓這樣懂得左右逢源，我們勤學苦幹那一套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我倒是不想阿皓有什麼大的成就，他能過他想過的生活，別給我惹麻煩，我就滿足了。」
沒過多久，包房的門從外面拉開，服務生引領著一個年輕人走進來。凌凌好奇地看過去，只見他長得很高，黑色的牛仔褲、黑色條紋的純棉襯衫完美地襯托出他頎長的體形。當凌凌看清他帥氣的臉，她不由自主地站起來。
進來的人看見凌凌先是一驚，隨即眯起眼睛，露出笑意：「這麼巧啊？」
的確巧得出人意料，凌凌怎麼也沒想到鄭校長口中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就是鄭明皓。鄭明皓在T大讀了近五年，竟沒有人知道他是鄭校長的兒子。
「好久……不見！」她小聲說。
「你們認識嗎？」李校長問。
「大學同學。」鄭明皓坐到凌凌對面的空位上，笑著對她眨眨眼，「勉強算是朋友吧。」
勉強兩個字從他口裡說出來，聽上去的確十分「勉強」。凌凌看看身邊面無表情喝著茶的楊嵐航，又看一眼李校長，發現他正用怪異的目光審視自己，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緩緩坐下去。
大家熱絡地跟鄭明皓聊天，凌凌低著頭把揉起的紙團一個個拆開，繼續撕。
來到B市，凌凌曾經想過見見鄭明皓，還想請他吃頓飯，聊聊彼此的生活。最後她還是決定不聯繫他。在他沒有女朋友之前，她不能再給他任何希望，因為守著不切實際的希望有多痛苦，沒有人比她更深切地體會過。
愛情就像扯皮筋，疼的總是那個不願放手的人！
她輕嘆一聲，抬眼竟發現眼前多了一沓紙巾。她偷偷看了一眼楊嵐航，他依舊在面無表情地喝茶，握著茶杯的指骨泛白，垂下的睫毛遮住他幽深的眼。
她的視線正糾結在楊嵐航的臉上，手機響起信息提示音，是鄭明皓髮來的簡訊：「你怎麼在這裡？」
她用眼睛斜瞟一眼楊嵐航，鄭明皓立刻會意，笑著點頭。
她把手機調成振動，發了條簡訊給他：「沒想到鄭校長是你爸爸。」
「現在知道了，要不要考慮做校長的兒媳？」
她抬頭瞪了他一眼，又發一條信息：「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就算地球只剩下一個男人，我也不跟你！」
「地球只剩我一個男人，我還要你啊？」
凌凌用手背掩飾一下嘴角的笑意，收起手機，忽見她面前的碗里多了半碗海鮮湯，盤子里多了一個去過殼的海螺。她看了一眼楊嵐航左邊的海螺殼，心房再度被攻陷：「謝謝楊老師，我自己能照顧自己，不用麻煩您。」
「嗯。你隨意吃，不要拘束。」
她點點頭，一口口吃著食之無味的飯菜。
手機又開始振動。凌凌拿出來一看，差點吐血：「如果地球只剩下我和楊嵐航兩個男人，你選誰？」
她悄悄抬眼，發現楊嵐航的視線正投射到他的手機屏幕上，雙眉糾結。她如同做錯事的孩子被老師逮到，迅速把手機藏到背後，結結巴巴承認錯誤：「楊老師，對不起！我朋友，喜歡胡言亂語，您千萬別介意。」
他的嘴角動了動，才說：「沒關係。」
為了防止鄭明皓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語，讓楊嵐航看見，她把手機收起來，不再理會它一遍遍的振動。
飯吃了一半，李校長正在向楊嵐航諮詢去美國留學的情況，問他在MIT讀學位是否壓力很大。鄭明皓無聲地對她勾勾手指，指指門的方向。然後，他對大家說：「我出去打個電話。」
他剛出去，凌凌又感覺到手機激烈的振動。她拿著手機出門，剛關上門，手機便停止了振動。
「來B市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鄭明皓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回頭，見他背倚著牆壁站著，嘴裡鬆鬆地叼著根煙。他已不是那個青澀的少年，整齊的短髮，臉更有稜角，眼神多了幾分看透世情的淡泊，乍一看去，的確有幾分成熟的味道。
「我跟楊老師來參加會議，不太方便。」她回答。
「連打個電話都不方便？」
「……」她沉默。
「沒良心的女人我見過，就沒見過你這麼沒良心的女人。」
她忍下心頭的愧疚，說：「你現在看清我的真面目，也不算晚！」
「反正你欠我的必須還，一會兒吃完飯跟我走。」
「去哪兒？」她嚇得後退。
一見凌凌嚇得臉色都變了，鄭明皓忍不住逗逗她：「你這是什麼表情？該不會以為我要帶你去開房吧？怎麼說你也是名牌大學的研究生，思想別那麼骯髒好不好？」
「你！」凌凌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那你要帶我去哪兒？」
「看電影吧。你欠我一次電影沒看呢。」
「不行！我導師看我比看老婆還緊，晚上九點前必須回酒店。」
「我幫你搞定他！」說完，鄭明皓跟服務生說：「加個雞蛋玉米羹，把賬單拿來。」
凌凌懊惱地走回房間。太失策了，她怎麼一不小心把這個重要的權利交到了楊嵐航手裡。現在她只能指望他對自己負責，千萬不要屈服於權勢的壓力，出賣她。
飯局剛一結束，鄭明皓無視凌凌頻繁對他使的眼色，在酒桌上公然說：「楊老師，白凌凌難得來B市，我想帶她去市中心轉轉，可她非說要徵求您的同意。」
在場的人均是一愣，尤其是李校長，別有深意的目光轉向楊嵐航。楊嵐航的反應反倒很平和，微笑著說：「嗯，注意點安全。」
就這麼輕輕鬆鬆的一句，她就被賣了？！
因為氣憤，她連「再見」都沒跟楊嵐航說，直接跟著鄭明皓從他身邊走過。楊嵐航也從頭至尾沒看她一眼，下了樓，直接上車離開，把她丟在茫茫黑夜中，一個對她「覬覦」已久的男人身邊。
「上車吧。」鄭明皓打開一輛奧迪TT的車門。
「你的車？」凌凌忍不住撫摸了一下車子圓滑的線條，她想起很久以前，鄭明皓曾問過她，最喜歡什麼車，她想都沒想就答了「TT」。
「怎麼樣？喜歡吧？」
她坐上車，系好安全帶，內室鋁合金飾板散發唯美的金屬質感，讓她忍不住感嘆：「夠敗家的！」
「我是貸款買的。」
「更敗家！」她「日行一善」地幫他正視自己。
鄭明皓無所謂地笑笑，啟動車子，駛入街道：「我總不能騎自行車去跟人家談項目吧？這年頭，包裝比什麼都重要，你當別人也跟你一樣只看內涵，不重外表。」
凌凌懶得理他，閉上眼睛，感受著強勁動力帶來的加速度。
鄭明皓又說：「你挺有眼光的，這款車無論外觀、駕馭感，還是安全性都是一流的。」
「別跟我說你買它是因為我喜歡，打死我都不信！」
「你來我公司上班，這車我送你了。」這話說的，儼然一副養情人的口吻。
「去！」凌凌連眼睛都沒睜，「你好歹也是T大畢業的，記不住校訓，也請注意素質！」
「我跟你說正經的呢。我剛接了個項目，正缺人。你Asp、Jsp都懂，過來幫我吧。」
「我連Asp調用Oracle都不會。」
「誰買得起Oracle？後台用SQLserver就成。」
「安全性多差啊！」
「我們不是做大型商用軟體，要那麼安全乾什麼？」
凌凌睜開眼睛，見他已經開上了立交橋，便搖下車窗，讓疾風掠入。
「你真的缺人幫忙？」她問。
「特別缺！我的公司剛起步，啟動資金不夠，招不了太多編碼高手。」
「好吧，等我考完試，我過來幫你一個月。」
「你是認真的？」鄭明皓訝異地看著她。
「嗯！你不用給我工錢，供吃供住就行。」凌凌說，「不過先說好，你千萬別對我有非分之想，我純粹是出於江湖道義才幫你的。」
「我這人很有原則，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放棄『非分之想』的權利！」
她無奈地看著他：「鄭明皓，全世界那麼多女人，你為什麼非把我往火坑裡拉？」
他更無奈地看著她：「白凌凌，全世界那麼多男人，你為什麼非跟電腦談感情？」
「他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有知覺的人！」
「你是看見過，還是摸到過？」鄭明皓拉過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他猛烈的心跳撞擊著她的掌心：「這才叫有血、有肉、有知覺、有感情！」
凌凌抽回手，握緊手心殘留的餘溫。她的確沒有摸到過他的心跳，他的血肉，可是她能感覺到那一顆真誠待她的心！
鄭明皓見她不說話，又開始厚顏無恥地吹噓：「我就搞不懂，喜歡我的女人能從一環排到三環外，你為什麼偏不拿正眼看我？」
「因為我慧眼獨具，不流於世俗的審美觀。」
鄭明皓啞然失笑：「你怎麼獨具慧眼了？還望不吝賜教！」
凌凌清清喉嚨說：「男人，最重要的是有安全感。你說長得像謝霆鋒變心的機會多，還是像愛因斯坦變心的概率高？」
「這可不一定，有多少又老又丑的大老闆泡電影明星啊。」
「那你說每天開著奧迪TT在街上晃的男人有安全感，還是一心在實驗室潛心鑽研的男人有安全感？」
「你覺得楊嵐航有安全感嗎？」
「……他是我的老師，你別胡說！」
「我只問你他有沒有安全感，你心虛什麼？」
凌凌別過臉，望向窗外，她不敢去直視鄭明皓的眼睛，怕自己的眼睛會泄露心底的秘密。
鄭明皓又問：「剛才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如果這世界只剩下我和楊嵐航，你選誰？」
「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你和楊嵐航兩個男人，我寧願懸樑自盡！」因為楊嵐航永遠不會選擇她。
「白凌凌，你什麼時候才能有正確的審美觀！」
審美觀？
她笑了，笑容像城市上空盤旋的風沙，漂泊不定。
B市變了許多，早已尋不到初見時的驚艷——那種歷史文化的底蘊。人的許多記憶會被歲月褪了顏色，凸顯出一些畫面的鮮活。
B市在凌凌記憶中，是夢幻般的城市。她曾坐在故宮的台階上，托著下頜聽爸爸講述中國五千年的文明史。她曾站在圓明園的遺迹前，牽著爸爸的手潸然淚下。因為爸爸告訴她：「中國人，不能忘記過去。」
在她的記憶中，頤和園的畫舫，大觀園的瀟湘館，還有動物園裡的大熊貓仍然染著鮮活的色彩，而她的爸爸永遠是所有色彩里最閃光的。
十多年過去了，他的光芒從未暗淡。但是，媽媽歇斯底里的哭聲與肝腸寸斷的斥責也從未褪色：「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能一輩子都做個沒出息的鄉村老師？！」
是啊，為什麼一切不能維持在最初的樣子？
她的爸爸以前只是一個鄉村的中學老師，他和村裡最漂亮的姑娘相識相戀，並結了婚。他為了有更好的前程，參加了高考，考上T大，畢業后他留在城裡的稅務局工作。
他把妻子和三歲大的女兒接到城裡，一家人擠在十幾平方米的小樓房裡，儘管生活拮据，他勤勞樸實的妻子辛苦地工作，照顧家，照顧孩子，沒有一句怨言。
一年一年，他的地位越來越高，生活質量越來越高，文化程度不高的妻子與他漸行漸遠。他看不慣她為了礦泉水瓶跟收廢品的人討價還價，看不慣她天天穿著最便宜的粗布衣服，更看不慣她教育女兒大吼大叫的方式。
他們開始爭吵、冷戰，往昔的濃情在吵鬧里日日消減。在危機重重的婚姻中，知性美麗、溫柔體貼的第三者出現，加速了婚姻的滅亡。
他走了，丟下一紙離婚協議書和全部身家離開了。他走之後，凌凌每天站在門口等，她總以為爸爸會回來，可他再沒回來。
是男人寡情薄倖，還是小三沒有道德觀念？都不是，是女人無法抗拒優秀男人的魅力，就像男人抗拒不了美女的誘惑一樣。
既然孫中山能為宋慶齡拋棄原配，張學良能棄于鳳至改娶趙四小姐，你還能要求什麼樣的男人至死不渝？想要男人從一而終，除非他們確實找不到第二個女人！
所以，凌凌想要的很簡單，一個留在她身邊的男人，不論世界如何變幻莫測，他都沒機會變。可偏偏就是這唯一的一個要求，卻那麼難以實現！
那晚電影院放映的剛好是韓國電影《雛菊》。電影講述的是一段錯綜複雜的愛情。
一盆淡淡的雛菊花，一個雛菊一樣淡雅的女孩愛上了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又因為誤會和命運的捉弄愛上了另一個男人。一段相愛不曾相對的愛情，命運終究為他們安排了悲劇的收場。
當女主角無聲地說出那句：「對不起，我沒認出來你，我一直在等你……」
凌凌捂住臉，泣不成聲。
她完全可以體會女主角那種矛盾加悔恨的痛苦，就像她自己一樣！
鄭明皓摟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肩：「等待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很痛苦，是嗎？」
凌凌無言地搖頭，推開他。她不討厭鄭明皓的擁抱，也不討厭他身上清爽的味道，但還是不願意他靠近。
鄭明皓嘆了口氣：「你為他傷心，為他流淚，他看得見嗎？你需要有個人依靠，需要有人安慰，他在哪兒？這麼多年，你被這種觸摸不到的愛折磨得還不夠？」
她繼續搖頭，她哭泣，不是因為渴望這份觸碰不到的愛，而是因為她和女主角一樣，愧對那份至真至誠的感情，愧對那個人！
「凌凌，給我個機會吧，我能給你真正的快樂！」鄭明皓看著她的眼睛，堅定地抓住她的手說，「互聯網經歷完冬天，正在復甦，現在做網站是最好的時機。你相信我，你來跟我一起創業，我們一起努力，一定能成功。」
「對不起！」這就是她的答案。
電影落幕，人潮離去，她起身隨著人流離去，百折不撓的鄭明皓又追上來，滿不在乎地說：「我應該去看看精神科，因為你越拒絕我，我越愛你！」
「男人啊！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得到了又棄如敝屣。」
「要不你讓我得到一次，我再把你棄如敝屣？」
凌凌被他氣得哭笑不得，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臂：「你給我死了這條心吧！」
「要我死心，除非你嫁了人。」
「我明天就嫁頭豬。」
「我哪裡不如豬……」
「……」
他們一邊吵，一邊糾纏，完全沒有注意到有個人坐在角落裡，修長的手指用力地揉著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