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一直都在追你(3)
「哦?這麼說,羽毛球你一定打得不錯。」
「羽毛球不是圓的嗎?」話一出口,她看見楊嵐航嘴角微動,沒有任何錶情,立刻意識到自己很失禮,老老實實坐好,垂首等待老師批評。
「你上網一般做什麼?」他換了個話題。
這次她端正態度,認真回答:「看看新聞,查查資料,偶爾關注一下網路的發展情況。」
多麼標準的好學生答案!
「中國解除人民幣與美金的聯繫匯率,你怎麼看?」楊嵐航問。
她差點脫口問出:什麼時候解除的?
她偷偷看一眼含笑看著她的楊嵐航,裝作若有所思地說:「中美關係越來越緊張了。」
他沉默了一陣,又換了話題:「平時喜歡看什麼書?」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文學方面的。」
「喜歡看誰的書?」
「魯迅。」
「哦,我也挺喜歡他的書。」
「是嗎?」這個話題她喜歡,總算找到共同語言了,「他的文字意境幽深,外冷內熱,中國現代的作家沒人能和他相提並論。不過,現在能讀懂他哲理的人太少了!」
「我倒覺得他的文字像尖刀,字字句句都刺得人鮮血淋漓。」
「那個時代的人太麻木,一定要這種有血有淚的文字才能喚醒。」
「不僅是那個時代的人……」紅燈的時候,他輕輕轉過臉,對她微笑著說,「我十六歲去美國讀書,對中國的文學和歷史了解很少。我一直相信:科學不存在國界……直到有一天,我因為好奇翻開魯迅的書。」
凌凌沒有接話,專註地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我看《狂人日記》的時候,真的嚇壞了。我當時想,為什麼會有……」他停頓一下,接著說:「有人喜歡這樣粗俗的文字!」
「他的文字並不粗俗。」
「是的,是我太膚淺。後來有一段時間,我很彷徨,我的父母很希望我回國發展,我卻放不下我的研究成果。有一天,我再次翻開魯迅先生的《彷徨》……他的文字讓我清晰地看見了中國的百年恥辱,記住了不能忘卻的歷史。我不顧教授的反對,將我最重要的研究成果發表在學術雜誌上。」他看著她的眼睛,坦然地告訴她,「我的心血不能帶回中國,我也不留給美國。」
她忍不住好奇心,問:「也是因為這個,您決定回國嗎?」
「不全是。」
綠燈亮了,他專註地開車,沒再說話。她卻不自覺地迷失在他挺直的脊背上,那完美的線條向她展示出一副不屈傲骨。她忽然很想看一眼那個人的背影,如果他也能有這樣一份清高與孤傲,該有多好。
「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如果有儘管開口。」楊嵐航聲音很溫柔,柔得令她全身跟觸電一樣麻。
她暗中搓搓手臂:「謝謝楊老師,我沒什麼需要麻煩您的!」
「你記一下我的電話吧,有事可以打給我。」
「噢!」
她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開機,想要記他的電話號碼。手機剛一開機,上面顯示出新的簡訊息,來自鄭明皓。
她手指一顫,點出信息:「我了解你的為難,也明白你現在無法接受我。我可以給你時間,讓你專心考研,讓你好好享受現在的滿足。記住:我們還是朋友!你需要我的時候,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我的手機為你二十四小時開機。」
寂靜的夜,車緩緩行駛在馬路上,凌凌獃獃地捧著手機,滾燙的眼淚落在手機屏幕上——為了那個被她傷得很深,卻還願意讓她快樂的人。
落寞的夜,楊嵐航靜靜地看著身邊近在咫尺的女孩。他曾經多想看看她的樣子,多想在她開心和難過時陪在她身邊。
他以為即使她不愛他,只要能陪在她身邊,他也心滿意足。此時此刻,當他看見晶瑩的淚滴在他面前滑落,顆顆燙傷他的心,因為他知道,那是為了別的男人,她真心喜歡的男人。
他苦笑著望向車窗外,流星在天際畫出凄美的弧線。
永遠有多遠?
很近,近在咫尺!
他跨越了太平洋回來,只為讓她抬起頭就能看見。
可她看見了,又能如何?
他對她來說,只是陌生人!
又到了等紅燈時,楊嵐航停下車,看著凌凌:「你沒事吧?」
「沒事!」她拿出紙巾,擦擦眼淚。
「和你男朋友鬧彆扭了嗎?」他試探著問。
凌凌搖搖頭說:「我沒男朋友。」
「沒有?那天答辯時陪你的男生……」
「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
楊嵐航表情顯得很驚訝,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凌凌尷尬地笑笑,沒有做過多的解釋。感情方面的事,畢竟是她的私事,她無須解釋。
那晚,楊嵐航的心情似乎很不錯,臉上由始至終掛著笑意,他主動和她聊了很多,還幫她把牛排切成一塊塊給她吃,不停地勸她多吃點。不過凌凌的心情非常糟糕,又要強顏歡笑應酬他。
回去胃疼了一夜。
自從凌凌和楊嵐航吃過那頓讓她胃疼的晚餐后,她的學習一直很忙,沒有機會再去見楊嵐航。他偶爾會給她打個電話,關心一下她的學習和生活情況。
直到距離研究生考試僅剩最後一個月時,她的數學、英語、政治都學得差不多了,才拿出珍藏已久的《材料科學基礎》,準備攻戰專業課。
原以為專業課背背重點應該就夠了,沒想到她翻開書,當抽象的立方體圖形闖進她的視線,當一段段莫名其妙的定義進駐她的大腦,她差點崩潰。
凌凌以為「摩爾」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他的一個定理,她對化學產生了恐懼症。沒想到世界上還有個叫「布拉菲」的科學家,他居然畫了十四種格子,說這是晶體的微觀結構,她對著鐵桌子觀察很久,怎麼也分辨不出來它屬於哪種形狀的格子。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還用(111)表示一個平面,用滿篇的(101)(110)(001)描述立體的圖形,她每次看見這個數字都要在紙上畫上半天,卻根本不明白他到底想要說什麼。
三個小時后她深刻地意識到材料科學有多麼博大精深,比起材料科學的理論,電路圖簡直是美術課,彙編語言不過是數字和語言遊戲。
這些把1微米認定為「大尺寸」的材料學家,才是最高深莫測的天才。
打開電腦,凌凌看見永遠有多遠在線,立刻問:「你學過材料科學基礎嗎?」
永遠有多遠:「看過一些。材料科學的入門基礎,簡單易懂。」
「簡單易懂?」凌凌對他的崇敬之情連綿不絕,「你能不能告訴我:布拉菲還活著嗎?」
永遠有多遠:「你很喜歡他嗎?我只知道他1848年證實了7種晶系中共有14種點陣。」
1848?一百多年,屍骨已寒了。他終於安息了,她也終於放心了。
凌凌:「那我就放心了,我真怕他再弄出點什麼可怕的理論折磨我。」
永遠有多遠:「布拉菲絕對不會了。但別的科學家,我不敢保證。」
她擦擦額頭的冷汗,聽這語氣,她材料學研究生的前路漫漫無際啊!
這時,手機響了,她拿出手機,上面顯示著:楊老師。她嚇得猛然站起,戰戰兢兢地接通電話。
「楊老師,您好!找我有事嗎?」她暗中祈禱千萬別問她學習的事。
「我給你的專業課書看得怎麼樣了?能看懂嗎?有沒有什麼問題?」
「看了一些。」她如實回答,「第一次接觸材料方面的書,有點看不太懂。」
「哪裡不懂?」
「嗯……很多地方……」
他說:「我剛好有時間,你來我辦公室,我給你講一講。」
「呃,謝謝楊老師,那我現在過去。」
掛了電話,她禁不住對永遠有多遠抱怨:「唉!這到底是什麼老師啊!」
永遠有多遠:「怎麼了?」
凌凌:「經我總結,我得出一個定理:如果以楊嵐航作為評價一個人是否正常的標準,那麼這個世界就沒有一個人是不正常的。」
永遠有多遠:「很精闢,能論證一下嗎?」
她倒是想跟他長篇大論一番,可惜現在不是討論評價標準的時候,凌凌戀戀不捨地打字:「他讓我去他辦公室,我要走了!等我回來再跟你好好論證。」
「好,我等你!」
她千般不舍地關了電腦,匆匆收拾了一下,直奔材料學院。拿著書走進楊嵐航辦公室時,他正在專註地寫著報告,手指輕盈地在鍵盤上敲動,不但有節奏,打字速度比她這專業聊天的還要快。有才華的人果然與眾不同,連打字都比別人有美感。
「坐!」他指了一下放在身邊的椅子,等她坐穩后,問:「哪裡不懂?」
她當然不敢翻到第一頁,隨便翻到書中間的一頁,指了指公式:「這裡。」
「布拉格方程?這個的確有點難理解。」
他拿了筆和紙,一邊講,一邊畫,說的什麼她完全不理解。半小時后,她的思緒飄遠,認真琢磨著布拉格和布拉菲會不會有什麼親戚關係。
「懂了嗎?」
「懂了!」好學生第一條定理:不懂不要緊,關鍵要裝懂!
「那你計算一下這個習題吧。」
「啊?」她快速掃了一遍文字,每個字都認識,就是不明白什麼意思。
她怯怯地看向楊嵐航,指指上面的文字,小聲問:「楊老師,什麼叫衍射條件?」
楊嵐航微微蹙眉,問:「你知道晶面間距嗎?」
她搖頭。
他輕輕揉揉挺直的鼻樑:「晶格常數呢?」
她搖頭。
他吸了口氣,隨手在紙上畫了個立方體,線條很直,稜角分明:「你知不知道哪個平面是211?」
她咬咬嘴唇,認真地在立方體上畫來畫去,當她不確定地抬頭,看見任何情況下都能維持著優雅的楊嵐航在用力揉著額頭,表情萬分無奈。
她小聲說:「楊老師,對不起!我回去一定認真學。」
他抬手指指桌子的另一側:「從今天開始,你坐那邊看書,哪裡看不懂隨時問我。」
什麼叫從今天開始?難道他的意思是——從今後的每一天,她都要坐在他的辦公室里學這些天書理論?
天啊!為什麼楊嵐航才二十九歲,而不是九十二歲?
這個世界最艱苦的學習環境莫過於老師辦公室。從早八點到晚十點,不敢遲到,不敢早退,累了不能站起來活動,困了不能趴在桌上睡覺,甚至連走神都要記得按時把書翻到下一頁,否則她一定會接收到楊嵐航「深不可測」的眼神。
起初兩天凌凌忍著打哈欠的生理反應與枯燥的文字奮戰到底,熬到第三天,她再也不堪忍受,決定拚死和楊嵐航不人道的教育方式奮戰一下。所以她刻意選在某教授專心致志做事的時候沒完沒了地問他問題。很遺憾,奮戰整整三天後,此法毫無效果,楊嵐航的耐心簡直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但她仍不死心,變本加厲,每隔十分鐘騷擾他一次,每遇到一個陌生辭彙,她都毫不客氣地讓忙於寫報告的楊嵐航詳細地給她解釋一番。
到了第十天,凌凌徹底被某教授的好脾氣征服了。
若不是師生有別,不能冒犯,她真想問他一句:Oh,mygod!我這個笨腦袋都氣不死你!你是不是人啊?
當然,這個問題她回寢室后和她的科學家網友深入討論過,他回答她:「你真的一點都不笨,只要你用心,沒有什麼學不會。」
她傻笑了好一陣,等想起來回複信息時,寢室又熄燈了。
她又沒來得及說「明天見」。
再後來,凌凌徹底認清了一個事實:她不做到令楊嵐航滿意,決無可能逃脫他的魔爪。所以,她放棄了無謂的掙扎,乖乖地領會材料科學的真諦。
二十天後,楊嵐航給她標出的所有重點部分,她全部掌握了,楊嵐航專門給她出了一套模擬題,她都輕鬆答了出來。她鄭重其事把答卷捧到楊嵐航面前,楊嵐航掃了一眼,如墨的黑眸從試卷上移過來,凝視了她很久。
對於這種嚴格的監視,凌凌早已見怪不怪,他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她習以為常。
終於,他開了口:「你的專業課考試不會有問題了,這幾天好好鞏固一下其他課程吧。」
她長舒了口氣,終於迎來了光明自由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
回到寢室,她第一時間打開電腦,心情愉悅地打字:「我終於解脫了。」
永遠有多遠:「你很討厭和他相處嗎?」
「總之就是不喜歡。」其實,她真的不太討厭他,只是和他在一起,總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讓她連呼吸都困難。而且,每天面對他,他那張沒安全感的臉和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經常成為纏繞她的夢魘,很是挑戰她的心理承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