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局 (1)

  趙俠是協和醫院燒傷科的專家,在國內這個領域也是鼎鼎有名的權威,很少有什麼病情或者病人讓趙俠覺得棘手的。


  這幾天,趙俠卻過得不怎麼愜意。


  那天兩個年輕人送一名姓郭的老者前來的時候,正逢他出門診。他看過老者的傷口面積和情況,原本不想出手。可後來卻發現了不一樣的端倪。


  患者的燒傷在面部,是燒傷科最為忌諱的一種情況。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面部燒傷的病人,無論男女老幼,最關心的就是面部的傷痊癒后能不能不留下任何的疤痕。


  協和醫院燒傷科在這方面稱得上是權威,在治療面部燒傷上更是有獨到之處。他們並未一味地採用西醫輸液消炎之類的療法。趙俠博覽群書,從過去的古籍中找到兩個傳統的藥方。


  這方法說起來倒也簡單,一則是在夏季,收購當年的南瓜。一定要親自從瓜藤上摘下,並在半個小時內將南瓜外面刷上一層桐油,深埋在土裡。桐油防腐,南瓜埋下后,三五年之內不會腐敗,而南瓜內的瓜瓤則逃不出腐敗的命運,變成一種難聞的液體。


  液體的味道臭不可當,可是對於燒傷有奇效,於中醫來說,南瓜本性溫涼,又吸收了土的地氣,最能克火毒之傷。


  另外一個驗方則是東北地區流傳下來的,最能收斂傷疤,恢復皮膚的平滑白皙。這個方子的主葯是貂油,將貂的脂肪深埋地下,讓它自然化成油脂。貂油顏色圓潤,質地細膩,比現如今那些大牌的化妝品,效果強了不知凡幾。


  郭老四被常盛和劉季送來時,自然是昏昏沉沉的,不知是那一燒受到了驚嚇,還是徹底地傷了元氣。


  燒傷科接診的大夫,看到他這個傷口,自然拿出那兩個方子來用。南瓜水就裝在一個小瓶子內,大夫讓護士為郭老四做了面部傷口清理后,打開瓶口,頓時科室內瀰漫著一股古怪的臭味,味道四溢,催人作嘔。


  護士用脫脂棉球沾上南瓜汁,開始為郭老四塗藥,可是棉球一碰觸到郭老四的創口,昏昏沉沉的他頓時發出一聲不類人的慘叫,聲音凄厲,驚得診室所在的樓層就醫的患者和看病的醫生一身冷汗。若不知情,還以為哪個患者手術麻醉失效,或者有人正在被殺人狂扒皮抽筋一般。


  趙俠眉頭一皺,聽聲音,不似作假。郭老四穿著普通的衣服,露在外面的手上,有不少挖墳掘墓時留下的傷疤。最長的一道有三四寸左右,疤痕硬化,生生地凹下了有兩厘米的深度。如果是個怕疼的漢子,恐怕這些傷痕早就疼得要了他的命,這隻能說明,以往百用百靈的南瓜水失了效,這個患者的燒傷有蹊蹺。


  從自己門診桌前站起,趙俠踱了過去,仔細地打量郭老四的傷口。他先是要過瓶子,低頭聞了聞,一股濃郁的惡臭讓他胃裡一陣翻滾,這南瓜水絕對沒有失效。


  仔細盯著郭老四的傷口,趙俠猶如初戀時月下觀看愛人的臉龐一樣發現了端倪。這燒傷的傷口不是通常意義上的焦黑,周圍的傷口處帶著一些細微的孔洞,更像是被硫酸等腐蝕性的液體潑在了臉上所致。難不成,這老頭是跟誰爭風吃醋,或者牽涉到了感情問題而遭人報復?

  不對,如果是硫酸等腐蝕性液體潑在臉上,那傷口不應該如此集中,絕對應該是滿臉開花。


  正思想間,護士小心翼翼地擦去了南瓜水,郭老四才算平靜了一些,不過已經疼得滿臉是汗,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滴滴答答地流淌了下來。護士按照以往的程序,拿來了貂油,想用油脂塗抹在傷口上,為郭老四止疼。


  卻惹出了更大的麻煩,貂油剛一挨到傷口,護士就覺得自己的手部變得灼熱起來,似乎片刻,周圍的溫度上升了十幾度左右。再看郭老四,竟然不知道那裡來的力氣,掙脫了常盛原本按住他的手,在地上哀號翻滾了起來。


  趙俠俯下身,一邊安慰郭老四,一邊內心倒吸一口涼氣。這時,郭老四的臉上開始發紅,逐漸成了紫色,有縷縷的濃煙從傷口處冒出。


  趙俠對手足無措的護士大吼,要她取飲水機里的冰水來,潑在郭老四的臉上。他要人馬上辦理住院手續,讓郭老四留院觀察。這種情況,自從醫以來,趙俠聞所未聞,可以說是絕對罕見的病例。


  被潑了冷水的郭老四才算止住了哀號,整個人變得更加虛弱,大概是因為疼得厲害,人倒是經過這番折騰而清醒了不少。他看了下常盛和劉季,顫巍巍地抬起手,示意他們扶自己起來,低聲說:「我們走。」


  趙俠大急,這樣的患者如果走掉,這奇怪的癥狀不知今生能不能再遇到一例。他追在轉身就走的三個人身後,也出了門診的房門,開口許諾,只要郭老四在這裡住院,治療費可以全免,要他為郭老四申請補助都可以。


  可是郭老四充耳不聞,眼看三個人越走越快,趙俠乾脆上前一把扯住了郭老四,哀求地說:「一切好商量,老先生,一切好商量。」


  常盛看看劉季,劉季看了下郭老四的臉色。郭老四齜牙咧嘴地掙脫了趙俠的手,對兩個人說:「咱們這病來得就奇怪,我看這兒是看不了,不如去民間找找有名的中醫,也許能找到治療的辦法。」


  說完,冷冷地橫了趙俠一眼問:「我繼續在這裡住院,難不成還要像剛才那樣受罪不成。我們留一個號碼給你,你要是找到了治療的辦法,到時候再聯繫我們。」


  他們走得極快,留下趙俠一個人呆愣了半天,許久,趙俠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飛快地回到了門診,拿起了電話,挨個給北京的同行去了電話,說出了今天自己遇到的古怪。


  電話那邊,燒傷科的權威不在少數,有幾個甚至在國際上都聲名斐然,可是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大家各自猜測,又埋怨趙俠放走了患者,浪費了進一步研究的機會,竟然在電話里你來我往地吵鬧成了一鍋粥。


  這一幕也被來醫院求醫的不少有心人看到。其中不乏一些平日里喜歡搜怪論奇的網友,忙用手機抓拍下了在燒傷科里發生的一切。這個好事者拍完了視頻,覺得自己有了大發現,歡喜得連病都沒有治,馬上在附近找了個網吧,就把視頻傳到了網上,還起了個質問式的標題:「中國的大夫,水平是否和良心一樣丟失?」


  這麼一鬧,這件離奇的事竟然在網上鬧了個沸沸揚揚,引起了不少爭論,拍磚、灌水、罵街、詛咒等各色評論充斥於各大網路媒體之上。


  而郭老四奇怪的傷,也成了一些冷靜的網友心中的奇事。


  當然,這些沸沸揚揚,和郭老四三人無關。成了網路紅人的郭老四,坐在邪宅的屋子內,一臉不甘心的樣子。


  自協和醫院出來后,常盛和劉季倒也尋找了不少的中醫,同仁那邊一些老中醫面對郭老四的傷口,皆是束手無策,要三個人另請高明。


  常盛通過自己的人脈,查到在京郊平谷山區,有一名文革時期的赤腳醫生,如今已年過耄耋,有一手尋常人沒有的本事。且不說望聞問切斷人病因的本事,他還有一樣奇異之處—對五行八卦、陰陽二氣都有深入的研究,曾和別人玩笑,搭指脈能知人身上何處有痣,堪稱一絕。


  指脈,在中醫日漸勢微的如今,算得上是一門絕學。手指上脈搏微弱,很少有中醫能通過捏指就能判斷出病人的病情來。即便在過去,能搭指脈的也算得上是一代名醫。


  劉季曾在醫書上看過,能通過捏指斷病的醫生,意味著他對人體的脈絡血流精通,診病猶如掌上觀紋一般。


  三個人大喜,郭老四不知從哪裡找了車來,驅車前往平谷拜訪。結果是歡喜而去,掃興而歸。


  那位赤腳醫生只是捏了郭老四手指片刻,眼帘低垂,告訴三個人回去吧。他斷給郭老四的只有一句話,「傷了陰功,病由天而生,治不得,治不得。」


  郭老四面色古怪,回程路上一言不發。那赤腳醫生像個怪物,但幾句話卻說到一行人的心裡。挖墳掘墓,本就是傷陰功的大事,郭老四如何不知,土行里的人物,無論技藝如何高深,早年富貴盡享,可是晚年凄涼的卻不在少數。他心裡尋思,莫非自己也真的到了遭天罰的地步?

  帝王會所—位於北京四環邊上,從外觀來看,極不起眼,只有一個光芒暗淡的招牌,在夜色里有氣無力地閃爍著。


  這家會所門前算得上門可羅雀,除了站立著的兩名保安外,不見一個人光臨,門口的停車位上空空蕩蕩的,根本沒有尋常會所入夜的熱鬧。不知根底的人大多會誤認為,這家會所難以為繼,說不準哪天就消失了。


  就是這麼一家會所,在北京其實已經存在了十多年時間。周遭的生意流水似的換了多少,可是這家會所始終屹立不倒。周圍居住的百姓,倒是對這家會所有諸多的議論,有的說,這是家名人和富豪的會所,入會費高達千萬,自然沒有多少顧客,不過,能到這裡來的非富即貴。還有傳言,這裡的迎賓和小姐,都要是參加過選美比賽前三級別的美女。


  更荒謬的傳言也不是沒有,有人說自己有親戚在會所內上班,每日里很是清閑,但月薪十萬。會所里來來往往的儘是神秘人物,大多都墨鏡遮臉,甚至戴著面具。


  只知道,開這家會所的是一位大佬,錢流水一樣地來去。可惜做的不是什麼正行,這個會所,就是大佬專司接待朋友和洗黑錢所用。


  此時,帝王會所的最大的包房內,端坐著一位老者。老者氣度非凡,一看便知是出身富貴人家。他面前放著一台電腦,幾個保鏢恭立身後,一看就是受過嚴苛的訓練,個個紋絲不動,宛若雕像。


  老者一臉訝然,然後一聲輕笑,閉上眼睛,似乎在想什麼事情。那電腦上的視頻,正是郭老四求醫那段。老者嘴唇微動,喃喃自語:「他也栽了跟頭,這國內,能難得住他的可不多,看來,那裡一定有什麼玄機。」


  言罷,老人猛然睜開眼,眼睛里閃過一抹精光。看樣子,是郭老四的熟人。他的手指在桌面輕輕地起伏,敲擊出了清脆的聲音。按照他對郭老四的了解,出了這樣的事情,郭老四應該早就到自己這裡求助了,可是一直到現在為止,卻沒有任何的動靜。


  毫無疑問,這代表著郭老四有些事情不想被自己知道,對自己起了二心。土行之中,人人算得上是爾虞我詐,都怕被別人得了先手搶去甜頭。


  一人從外面匆忙進來,「家主,郭老四日前去過平谷求醫,具體怎麼說,倒是不太清楚,可是他走的時候傷勢未愈,估計是廢了。」


  老者微微一笑,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走進來的人連忙說:「也是他活該,多年以來,郭老四就對曹家不服,屢次陽奉陰違,跟家主作對。這一次是遭了報應了,看郭老四一死,到時候土行里誰還敢跟我們曹家叫板。」


  聽了這話,老者眉頭一皺,面上掠過一絲不悅,很快,他面色如初,對來人交代:「你現在將我前幾年偶得的寶貝取來,然後讓下人到潘家園一帶找個人來,最好找那些滾刀肉的混子,我有用處。」


  手下一愕,「家主,這……」


  老者面色一沉,「怎麼,什麼時候我曹魁做事,也輪得上你來問了?」


  這話一出,進來的人渾身一個冷戰,馬上垂首,應了一聲,轉身而去。老者的眼神隨著他看了出去,眼裡露出了一絲得意。


  郭老四渾然不知,自己已被人惦記上了。他和常盛劉季三人,忙於四處尋醫,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傷情在網上已經被散播得人盡皆知。


  雖然常盛和劉季與郭老四不是什麼深交,內心也各有想法,但也為他的傷勢盡心。一來,常盛和劉季年輕,雖然知道目前和郭老四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可是心裡也不落忍看郭老四傷勢每日惡化,最後有個三長兩短;二來,兩個人清楚地知道,如果沒了郭老四,兩個人的計劃就得擱淺,否則就算進了那個地方,也是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哪裡危險,只能是找不自在,說不定平白就把命留在了那裡。


  常盛無計可施,急得在宅子里到處轉悠。劉季提議,不若自己用家傳的遁甲秘法為郭老四穩住傷勢,再尋找能人不遲。


  劉季這一辦法,乃是祈命換傷的辦法,說起來頗有幾分荒謬。取稻草或者麥草,扎一個八寸長的草人,草人上五官七竅清晰如生,在他手裡完成後,很有幾分郭老四的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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