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鴉宅 (3)

  被掘的墳墓,據說是祖上劉伯溫的真身所在。可是挖地三尺,不見棺木,倒是從中挖出一個上刻八卦圖案的石匣來。石匣做工精美,儘管過了數百年光陰,八卦的紋路仍然異常清晰。奇怪的是,無論劉季如何用力,石匣都紋絲不動,這個石匣根本就打不開。


  劉仲拿出隨身帶的香燭,在墳頭祭奠了祖先,一頓痛哭流涕、嗚嗚咽咽,不知道含糊地說了些什麼。禱告完畢后,他看向劉季的目光里除了慈祥,還有幾分複雜的眼神,然後一言不發地讓劉季填上挖掘的地方,就帶著劉季下山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石匣子立即被供了起來,一連七天,每天上香供奉,早晚用公雞血塗抹在石匣的花紋上。眼看著石匣子上的花紋變得殷紅光潤,猶如上好的漆器。


  七天結束后,深夜,劉仲取了黃紙、硃砂,畫了一道符印張貼在石匣上,紅光一閃。待到子時一到,他將石匣取在手裡輕輕一掀,那頑固得劉季如何用力都不能打開的石匣,卻應聲而開,令劉季嘖嘖稱奇。


  石匣子里,人工掏出的凹陷空間不大,恰好容得下一塊麻將牌大小的玩意兒。從匣子里取出這玩意兒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塊閃爍著翠綠光芒的玉佩。玉佩光滑圓潤,如同凝脂,綠得猶如一汪深水。


  劉家畢竟家學淵博,劉季從小就學習了不少雜學知識,古董和玉器的鑒賞也是其中一項。更兼劉仲有收藏的愛好,劉季年紀雖小,可是卻受了不少的熏陶,有專家級別的眼力。他這時自然看得出來,這是一塊天然的陰陽玉。天地萬物,皆陰陽兼備,缺一不可,但天道卻不能制衡,所蘊涵者或陰盛陽衰,或陽盛陰衰。這才凸顯出這種陰陽玉的珍貴,比傳說中價值連城的暖玉或者寒玉更上一層。這種玉可謂千年不遇,多產於頂級美玉的玉心之中。所處的位置要陰陽交替,千百年時間才能形成。


  陰陽玉奇則奇在玉身的一邊為寒,一邊為暖,若人佩戴陰陽玉,玉自身的寒暖調和,會讓佩戴玉器的人如沐春風,從此寒暑不侵,百蟲不驚。


  更讓人稱奇的是,這塊罕見的玉佩中竟然盤著一條天然形成的黃龍。要知道,玉石之屬,內部紋路天然,但多是瑕疵,能成圖的,都可謂貴不可言,哪怕那圖案似是而非,也算是珍貴至極。遍觀歷史上有名的幾塊古玉,內部的紋路、圖案,大多是人們根據紋路,發揮想象,命定的圖形,其實,不過只是些簡單的花紋罷了。


  可這玉佩內,黃龍五爪舒張,似翱翔於天際,麟角栩栩如生,毫毛可鑒,一雙龍目更是炯炯有神,像活的一樣。龍雖不大,可氣勢恢弘,看上去竟然有一種睥睨天下、叱吒風雲的味道。


  劉家是名人後代,果然藏有私貨。劉季心中暗喜:莫非還有什麼寶物沒有取出?怪不得家境如此不好,爺爺和父親都表現得一向淡定如常。


  劉仲不知孫子如此心思,便將這玉佩遞給劉季,叮囑他千萬要隨身攜帶。次日什麼也沒說,丟下了「依常而始,遇徐而入,進邪則明」這三句古怪的話,讓劉季按照自己的安排,北上京城。


  看劉季發起了呆,常盛搖了搖頭,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他打定了主意,這個案子不能就這麼結束,自己明察暗訪,定要找出個端倪來。


  客廳里剩下的劉季眉頭緊鎖—「依常而始,遇徐而入,進邪則明。」


  天下竟然有如此的巧合,自己剛在常家借宿,就聽說了徐姓的人住在邪地。莫非真像爺爺所說的,這是劉家的宿命?人生因緣際會,種種件件,都有一條看不清楚的線系在其後,讓你掙不斷,逃不脫。那麼人所謂的雄心壯志,改變命運,到底可不可能實現,還是上天開的一場玩笑,人終究抵不過命運,一切成空?

  那爺爺所說的京城乃龍脈之地,過宿命而大興盛,對於自己和劉家到底意味著什麼?這些問題環繞在他的腦海中,想也想不明白。


  最終,劉季索性放棄,如果說一切都已經被暗中的條條線線牢牢拴住,那人還要爭些什麼,反正一切都早已註定。想到這些,劉季一時間痴了。


  跟著徐氏集團的秘書,劉季終於踏進古宅的大門。從建築風格來看,這宅子是明初的建築無疑。大門選材非常考究,歷經六百多年風雨,門上那些油漆竟沒有半點褪色。在當時,這是非常先進的工藝,匠人把皂角糯米入漆,才能刷出這樣的效果,屬於王謝堂前燕,能用的非富即貴。


  僅此一點,劉季幾乎能肯定古宅的主人最少是國公,這個人的爵位功勛未必會比先祖劉基低。


  踏進院子,寧靜異常,別有一番天地,似乎是鬧市中的一方桃源。映入眼帘的是院子四角的四棵參天古樹,樹蔭如蓋,把院子遮得嚴嚴實實。斑斑點點,陽光與陰影交織,投射在院內,讓整個院子里溫度陡然降低了下來,讓人覺得渾身舒爽。


  在四棵大樹之間,兩邊的院牆和正屋頂上,直直地雕刻著三尊同樣的怪獸,怪獸形如惡虎,卻長著長長的龍身,盤於牆上,栩栩如生,有說不出的猙獰。


  這種鎮宅,可謂前所未聞,劉季博覽群書,也沒有從書中看到過類似的記載。不過劉季訝異鎮宅的雕工,似乎整個獸體一刀而下,線條清晰,這怪獸似乎正凝視著自己,隨時有可能撲過來,意欲噬人。


  不知為何,他感覺到內心對這座宅子有點隱隱抵觸,鼻子里似乎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秘書推開了正屋的大門。屋子裡擺設的全部是老式傢具,不過顯然不是老宅舊物,有宋的木方桌,明的圓凳,更多的卻是清朝的硬木傢具,雖然昂貴,但在內行人看來,擺設得有點不倫不類。


  「只是份看房的工作,月薪五千,每季度還有獎金?」劉季忽然問,「不是這房子有什麼問題吧?」


  「是北京當地人瞎傳,說房子是邪地,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秘書擠出一個笑臉說,「只是房子太偏遠,來回不方便,我們老總才願意出這個高價。」


  大概是怕他再問下去,秘書連忙把鑰匙塞進他的手裡,說:「這兒的房間你自己選著隨便住,公司會不定時地有人來檢查。不過要記住,後面的主屋不能進去,你注意別讓外人進來就成。不然,我們可要起訴你違反合同!」


  劉季認真地點點頭,目送秘書兔子一樣地離開。這讓他心生狐疑,秘書似乎在恐懼什麼。劉季關上古宅的門,臉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邪地「鴉宅」招人看宅,這消息幾天前在北京傳得滿城皆知。看熱鬧的不少,來應徵的不多。


  更多人等著看是哪個愣頭青,準備到這地方去賺幾個賣命的錢。還有好心的在網上發帖提醒,那地方可是剛剛發生過鮮血淋漓的命案。可如今誰知道,現如今哪兒隱藏著人皮客棧,哪兒有北京的電鋸殺人狂。


  劉季還在認真考慮,如何去應徵才能通過重重障礙進入邪地。畢竟,他現在越來越相信爺爺的話,宿命里,那地方就在等著自己。


  可常盛比他還要心急,一臉諂媚,帶著劉季到東來順、全聚德、小腸陳等地吃了個肚圓,巴巴地請求劉季去拿下這份工作。


  這小子最近氣兒極不順,再次回刑警隊堅持要跟進這個案子,卻被隊長一頓臭罵,說案子到此為止。這讓常盛心有不甘,他當場摔了帽子,在刑警隊宣傳欄上用彩筆寫了大大的一行字—「警察,為??服務!」然後揚長而去,聲稱即便脫了這身警服,也要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


  沒想到,事兒惹大了反而好收場,隊長無奈地讓人擦去了宣傳欄上的示威,打電話過來安慰常盛,這事也是上面的指示。常盛要查的話,可以私下悄悄地查。但從此後,隊里不給常盛派遣任何任務,他可以頂著休假的名頭暗訪,直到他查出問題為止。隊長說得爽快:「到時候我可以揣著案卷,理直氣壯地去上面打爹罵娘。」


  常盛想過自己去應徵,或者找自己幾個線人去應徵。不過他跟徐克有過照面,恐怕一見面就會被認出,而那幾個線人,都是街頭的衚衕串子,看上去賊眉鼠眼的極不靠譜,落選的可能性極大。


  最後,常盛想起了劉季,為了說服劉季,除了糖衣炮彈外,他還玩起了激將,「你這個小神仙,不應該怕什麼邪地兒吧?」


  末了,在劉季答應他「去試下」的時候,常盛竟從口袋裡摸出一道護身符塞在他的手裡,說是專門從玉泉山某寺廟的一個道士手裡花大錢求來的。劉季哭笑不得,把符塞回他手裡,問:「你見過和尚廟裡有道士嗎?」


  常盛看他沒有拒絕,挑起大拇指稱讚劉季夠哥們,說以後咱倆就是比發小還瓷實的朋友。他可不知道劉季有自己的小算盤。


  大概是應徵的人過少,劉季沒想到自己就這麼輕鬆地過關斬將,應徵相當成功。他進了宅子,拿出電話給常盛打了過去,告訴他自己已經住進了古宅。


  常盛樂得一拍大腿,「行,你真是我的神仙。這樣,我晚上就過去,咱們看看那個地方到底有什麼古怪!再說,你一個人在那兒,我確實不放心,萬一那變態殺人狂……」


  「不行,」劉季斬釘截鐵地說,「我才來,徐氏集團肯定對我不放心,誰知道會不會暗中監視,或者有攝像頭之類的東西。你得容我幾天,待我把這些都排除了,才能行動。」


  常盛有些遺憾地掛了電話,約定以劉季的通知為準。劉季一路顛簸而來,的確有些累了,放下電話,到側屋放下行李,躺在床上,結結實實地睡了一覺。


  醒來時,已經入夜,劉季起來伸了個懶腰,從屋子走出來順手關了房門,想去找找附近哪兒有賣晚餐的攤點。


  剛走到院內,忽然聽到似乎有人敲門的聲音。他馬上警覺起來,回屋順手拿起了一根棍子拎在手裡,走到門邊低聲問:「誰?」門外傳來的聲音很蒼老,「我,就我一個人。」從門縫裡向外張望,果然,門外影影綽綽,不遠處站著一個不高的人影。劉季壯著膽子,拉開了門,迅速向左右看了看,怕有什麼埋伏。四下空蕩蕩的,並沒有其他人。


  門燈下,劉季打量了眼前的老者,大概六十多歲的樣子,面容很陌生。老者拱拱手,抱拳說:「我姓郭,排行老四,人們給面子,喊我一聲郭四爺。」


  劉季下意識地摸摸鼻子,「您有事要找這家人?他們已經搬走了……」


  話沒說完,卻被自稱郭四爺的人打斷了,他壓低聲音,「我找的就是你,不瞞你說,我是吃土行飯的,你現在看的這個宅子,下面可是有個絕對的大窯!」


  「我怎麼相信你?」劉季不動聲色地看著老者,心裡冒出一個念頭,要是真像老者所說的,自己的宿命也許跟下面的墳墓有關。


  老者詭異地一笑,道:「敢不敢跟我走一趟。」


  兩個人出門,順著路朝工地的方向走去。劉季詫異地問:「去那兒幹嗎?」


  老者嘴一撇,這真是個嫩雛。在這片地方,還有什麼地界兒比建築工地更容易隱藏的。


  「郭老四,這麼晚去哪兒了,又去洗頭房了?」一個渾身皮膚黝黑的男人嘻嘻哈哈地問。


  「他還有那個功能嗎?這麼長時間,誰看他去逍遙過?估計早就不成了……」


  劉季眉頭一皺,看這老頭對這些根本不太在意。郭老四住在廚房隔壁,那是工地上最破舊的臨時房。一進屋子,頓時一股熱浪包圍了劉季,還帶著工地刷鍋水的味兒。恐怕就連工地上的工人,也不經常到這個屋子裡來。


  郭老四點點頭,讓劉季坐在靠牆稻草上,上面鋪著髒兮兮的涼席。他走到門邊磚頭搭成的桌子前,掀開了鋪在上面的桌布,露出磚堆下面放著的裝水和裝剩菜用的容器。


  郭老四盛水的是個罈子,借昏黃的燈光,隱約能看出罈子是淡淡的青色,整個罈子看起來有些笨拙,蓋子做得倒是很精巧,被燒製成荷葉的形狀,和罈子扣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獨特韻味來。


  「我不能現在就讓你進去。」劉季忽然冒出這麼一句,「但是,我有什麼好處?」


  郭老四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這年輕人不像自己想的那麼簡單,「你認識這物件?」


  「我爺爺也愛好點老玩意兒。」劉季輕描淡寫地說,心裡卻壓抑不住自己的震驚,他幾乎片刻就認定了老者是個土行人物。這一行,爺爺曾跟劉季說過,只要是行內的老手,看似其貌不揚,每一個幾乎都富可敵國。


  那個盛水的罈子,劉季辨得出是元梅子青花壇!先前青花瓷被公認是出現在明朝,後來有人在西域發現元代出現的梅子青花瓷的碎片,就認定這青花工藝是在蒙元早期成吉思汗征戰四海時,手下的手工藝人結合各地工藝燒制而成。只是這種瓷器至今為止只出現過一個殘缺的罈子,在美國被拍出了一億四千萬美元的天價。像眼前這個沒有殘缺品相極好的,價值還要翻倍。


  罈子邊,隨意擺放的陶罐,也是春秋時期魯國最早的粗陶帶內釉文物。旁邊還有其他的一些器物都是古董,多數價值不菲。


  如果對古董沒了解,一個人要湊巧能搜集到這麼多朝代、風格不同的古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即便是藏家,這些物件里,隨意哪個都是至寶,要想通過正常途徑買下,那起碼要有富可敵國的身家。再說,買來的物件,誰會這麼隨意地像雜物一樣扔在那裡。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老人倒斗所得。


  「土行規矩,見者有份兒。」郭老四在靠牆的床上躺下,不再廢話,直截了當地說,「不過,能拿多少,要看你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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