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1)
「蘇總,您看看這個……」小喜恭敬地遞給我一份文件。
她對我越來越信服,而我對她也越來越依託。我沒有看錯,她確實是個人才,有些人天生就適合幹這一行。他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有一顆七巧玲瓏心,面上笑著,心裡卻果斷淡漠。陳喜兒在公司很快成長為一位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商場上她的笑容有時如煙花般璀璨,有時又如荷葉般靜好,就連我都不得不佩服這個小丫頭。
他們都把這歸功於我。
「這還不都是蘇總帶得好。」
瞧,連她也這麼說。
「Kent進來一下。」
我放下電話,沒多久便聽到敲門的聲音。
「進來吧——」
「蘇總,您找我?」
「是時候了,我就把話挑明了:方慕白和方湛之間的爭鬥已經很明顯,這渾水我不想去蹚,LB也不打算蹚,你呢?」
我挑著眉,狀似慵懶地看著他,實際上卻在細細地打量著他臉上的每個表情。
Kent算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雖算不上英俊卻很有稜角,小喜對他有意思我也看得出來,所以現在才提,也算是給他留了充足的餘地,至於怎麼選擇,就是他的事了。
「說得更直白些?我或者方湛,你選擇哪邊?」
「我給你兩天時間,如果再沒想清楚,我會直接把你Fire(開除),這裡不留對我有二心的人。」
他神色黯然,幾次欲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看著面色沉凝的我,最終什麼也沒說,低頭走了出去。
下午我去赴了沈之離的飯局。這人厲害,到底是坐上了慶東第一把交椅。不過說來也是時機好,沈老太爺突然腦出血,而這之前沈之離就做了充分準備,已經收購了很多股票,再加上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實在不是他的對手,也沒那個心跟他爭。
沈之離與我氣場很合,也許是因為關鍵時刻我拉過他一把。原來,笑面狐狸對待朋友和敵人是截然不同的。當然,也因為我們的利益比較一致,他回來之後在幾筆生意上都選擇了LB作為合作對象。借著上海KSG計劃的契機,LB現在的實力與飛揚已在伯仲之間,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其還要厲害一些。
這期間我所吃的苦大概只有我一個知道,那不是紙上談兵,也不是感慨唏噓,而是真真實實地從酒池肉林間、風裡來火里去拼上來的。
有人幫我,也有人踩我。
那些覬覦我的,我要防著,卻又不能得罪;那些妒忌我的,我也要防著,太過分時我也會反擊。
那些笑我幸運的,我抱之微微一笑,只有我知道,這笑容下面的傷口早已經傷筋動骨,糜爛不堪,但只有我知道就好。
那些眼羨我頭上光環的,我同樣淡然對之,那時我的光環就又多出了一圈。
JK女裝新款推出后,店員會主動給我把小號包裝好,由專人送上門;PY的包包有了別緻的款式,門店經理會親自給我打電話,而我可能沒有時間理會,秘書小姐會細心地幫我記錄。
我開始喜歡去做SPA,女人在年輕的時候也許還不是很注意這些,當某一天照鏡子的時候突然發現眼尾不知什麼時候有了細紋,眼袋已經越來越大,就一定會覺得很不得了,雖然我沒有那樣明顯的感受,卻也生出很多莫名的滋味。
我用著最好的護膚品,做著最貴的護理。
一張娃娃臉本就不顯老,再加上這麼多錢砸上去,歲月無情地在上面留下了痕迹,卻在刻印的時候溫情了一把。
換上一套運動裝,我讓司機送我去了高爾夫球場。
高爾夫球我始終不在行,也許是沒興趣吧,但是男人們總喜歡在這裡顯示他們的興緻,不知是不是真的很喜歡,其中一部分則純粹是因為這裡昂貴的費用——如同車子象徵一個男人的身份一樣,有錢的男人一定會擁有一部與之相匹配的車。
「這次如果耀陽真的干成的話,無疑會對方氏形成重創。」一個揮杆,白色的小球飛了老遠。
「沒那麼容易,多少人盯著呢。」旁邊的男人抬起頭,視線一直盯著那飛出去的球。
「呵呵,蘇總怎麼看,聽說蘇總和韓總曾經關係不錯……」
我壓了壓帽子:「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了,大家還拿出來,今天這局不會是為了取笑我而設的吧?」我笑道。
「怎麼會,咱們哪敢啊?」
「大家既然提到這件事,我倒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關於T市城市計劃的那個事,咱們有沒有把握?」我拋出一個話頭,聲音很輕,卻讓幾個人的目光都移了過來。
「怎麼,LB也想試試?」
「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不過……」我頓了一下,終於看到那個球落的地方,這局是他輸了,「也說不準。」
沈之離皺了皺眉頭:「我不看好,誰都知道那已經是耀陽的囊中之物,想要搶的人很多,但韓陌未必會放手。」
「只是說笑罷了,該你了。」我笑著把球遞給他。
沈之離沒有接球,而是面帶猶豫地看向我。
「拿著啊——」我笑著給他。
他突然轉身,說累了。我看了看他,跟著說道:「你們先玩,今天日頭大,我也有點累了,去喝口水。」邊說著邊向沈之離走了過去。
「怎麼了?」我拍向他的背。
「你想爭奪這個Case?」他一臉嚴肅地看著我。
我也只好擺上了談公事的架勢:「嗯。」凝重之後,我點頭。
「不要攪進這潭渾水。」
「給我一個理由。」
「你會輸。」沈之離斬釘截鐵地說。
「我指的是輸的理由。」我不在意地笑笑。
這笑容卻讓眼前的男人近乎抓狂,他急說:「小冉,這有意思嗎?耀陽在T市現在什麼地位,再說高董那邊也會全力相助,這個Case一直都是他們連著線,你何苦去弄個人仰馬翻,這不是……」他頓了一下,隨即解氣似的說,「找死嗎!」
「行了,我沒說我要攪進去,只是想看個熱鬧罷了。我知道你這隻狐狸夠朋友,但也不用總是替我擔心。如今在這行當裡面我也不再像剛開始那樣婦人之仁,莽撞行事,很多事情我還是有分寸的。」我拿起一旁桌子上的果汁,慢慢地喝起來。
下午回到公司,我立刻叫了小喜過來:「這個去和他們聯繫聯繫,看看有沒有可能。」
小喜接過去,欲言又止。
「怎麼了,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Kent的事……」她說得吞吞吐吐。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對他的事已經做了最後的讓步,但是對LB有異心的人我是沒辦法留下的,如果他真的對方湛忠心,過去幫他豈不是更好?小喜,做好你該做的事,如果還放不下,就請幾天假去歇歇……」
「不,不用。我知道了,這個Case我馬上就去辦。」她急急地走了出去。
我揉了揉額頭,這裡痛得越來越厲害了。
這個「城市計劃」我一定要爭取過來,雖然看起來已是耀陽的囊中之物,但並不代表現在的LB沒有機會。
我翻開手機,給夏然生打了個電話:「然生,那件事怎麼樣了?」
「我幫你約到人了,不過具體怎麼樣,就要看你自己了。」
「好,我知道了。這事麻煩你了。」
「行了,別和我這麼客氣,下次請我出去好好吃一頓就成。」
「一定。」我掛了電話。
這次我幾乎把整個LB都砸進去了,雖然理智告訴我這樣做很衝動,不是一個企業家該具有的素質,但心裡總想著,忍了這麼多年,付出了這些,有了時機,尤其是這樣的機遇,我一定要抓住,哪怕……砸進去的或許是我半輩子的心血。
當然,我也認定自己未必會敗。
我打扮得很隆重,甚至特意請了圈內很有名的化妝師給我化妝。
有時不得不承認,女人除了要有才華,外貌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籌碼。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容貌也是資本。要談價碼,就要把所有能利用的資本都抬到最高。
我赴約時有些微的緊張,談的過程卻出乎意料的輕鬆,對方答應幫忙,只是不一定能成。
晚上要去一個俱樂部,這是我最近才加入的,都是些商業圈裡的人。
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幾個熟悉的人。
我看著她,看著面前的這個女人,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直到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打算走開。
「於總真是見外,怎麼,就這麼討厭我,我才到您就打算走?」
聽到我的話,她不得不停下步伐,緩步走過來。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看向我的目光依舊和藹,彷彿在看著的仍是自己的妹妹。
「不要用那樣憐惜的眼神看著我,於芯,你這樣的眼神如今只會讓我噁心。」我低聲說道,握著杯子的手突然緊了起來。
「小冉,不要這樣,我也是逼不得已……」她的聲音依舊溫和,好像不論說什麼,都是一副大姐姐囑託小妹妹的樣子。
「逼不得已嗎?」真是好笑,這似乎是我這陣子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誰逼的?是錢、是權?還是兩者都有?」
她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放在身側的手緊緊縮在一起,握成拳頭的形狀。
「如今到了這個份兒上,於總也沒有再裝下去的必要了,我不會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我當初怎麼瞎了眼,竟然把你這樣的女人當成親姐姐一般看待。」
「小冉……」
「請叫我蘇總。小冉只有我的朋友才能這樣叫,而你……」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裡面橙黃色的液體緩緩搖擺,「還不配!」
我轉身,不打算再和面前這個面色慘白的女人耗費時間。
「小冉。」她突然往前一步,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挑眉,示意她有話快說。
「我知道我之前做得不對,但是,我絕對沒有做過什麼傷害你的事……」
「沒做過傷害我的事?」我看著面前的於芯,真的有種想要笑出來的衝動,「什麼叫傷害我的事?拿鞭子抽在我的身上、用一把劍刺過我的胸膛才叫傷害嗎?你一次次溫柔得像個大姐姐般關心體貼我,實際上卻是利用我給飛揚謀取利益,這就是傷害;你的關心、你的虛情假意、你的所作所為,每一天、每一刻都是傷害。不錯,是沒有實際的鞭子與劍,但不代表沒有傷到我。那傷口、那鞭痕就在心上,血淋淋地一直淌血,到現在還有著疼痛的感覺。你懂得真情被人利用與背叛的心情嗎?你能體會到我拼了命把自己逼到死角也不想讓你有一點為難的姐妹情誼嗎?結果呢?結果是我拼死拼活,到頭來卻發現對方只是耍我、只是在利用我。沒有做傷害我的事,於芯,這話虧你說得出來!」
於芯臉上的表情很是豐富,那樣子讓人看了,真的有幾分不忍。
只是我沒有那麼傻,尤其是在我知道她今天的所作所為是出於其他目的時候。
「小冉,你對飛揚也有感情,放過它好嗎?」
「不是我有意找飛揚麻煩,而是商場上的事大家都說不準,我還不屑於為了這件事去報復飛揚。不過沒有辦法,在這件事上,不是飛揚倒下去就是LB受創。」
「可是那些成員呢?小K他們都是你的好朋友啊!你在的那陣子,他們都對你照顧有加,就算我做得不對,就算我有錯,但是他們沒有。大家都是有家的人了,你不能眼睜睜看著飛揚就這樣陷進去啊——」
「收起你的表情!今天換成是我,你也不會幫的。於芯,我佩服的人不多,你算是一個,虛偽的面孔被你演得太像了。奉勸你一句,有在這裡求我的工夫,不如回去做準備。阿K他們失業了,LB敞開大門歡迎;至於其他,恕我沒有辦法。」
我甩開她的胳膊轉身往外走去,這個女人,從此與我沒有任何關係。飛揚落得這般下場,都是她自找的——沒有誠信,不顧基層員工的利益,逃稅漏稅,不講道義。當初我像拚命三郎般四處找人幫忙周旋,她那些陰險的事也還沒浮上水面,否則早就支撐不到今天了。
今天這個局面,是她活該。
「蘇總——」旁邊的小喜輕聲喚我。
我收回思緒,發現眾人都在等著我剪綵。
拿起剪子,看著下面那坐滿的一張張稚嫩的臉,我笑著剪掉了那塊紅色的綢子。
底下掌聲齊鳴。
「感謝蘇總百忙之中抽空過來,大家也都要努力,爭取有一天成為像蘇總一樣的人,給我們S大爭光啊!」校長滿是笑容的臉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竟然是越老越有精神了。
我默默地笑著,掃到最後幾排的時候臉色暗淡了下來。
那裡曾經有著三個身影,三個女人臉上有著不同的神色,她們在那裡嘰嘰喳喳,笑著、鬧著,台上的男人在那兒波瀾不興,一副禮貌卻疏離的派頭,剪掉了那塊紅色的綢子。
時光荏苒,早已經物是人非。
命運像是有一雙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讓那來去之間的面容變得行色匆匆,不堪回眸。
晚上回去時,我的心裡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心口忍不住地抽痛。手機被我關掉,電話線也被我煩躁地拔了下來。
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雙手抱住膝蓋。
聽說人在無助的時候就會這樣,因為胎兒在母體中便是這樣的姿勢,所以人們在最彷徨無助之時總是會回歸到最初的姿態。
老舊的鐘錶咚咚地響著,天邊的月亮漸漸升起。
敲門聲一下下響了起來,敲得不是很頻繁,甚至可以說很寥落。星星點點的幾下,卻在夜晚這寂靜的時刻格外清晰。
我光著腳踩在地上那質地頂尖的純毛雙邊花紋地毯上,向門口走去,透過保安系統的視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我猶豫了幾分鐘后開了門。
韓陌一張臉上面無表情。
這張臉我最近常常看到。
LB一天比一天壯大,我和這個男人也就越發接近。當地位差得遠時,想要見到是難如登天,大概只能在電視或者是報紙上才有機會;一旦地位越發接近時,便是不想看到也會碰到。
只是見得越多,便覺得越發生疏了。
「進來吧——」我轉過身,給他讓道。
他沉默地進來,換上鞋,四處掃了一眼:「這裡的布置真簡單。」
「簡單才是生活。」
「可是一點都不溫暖。」
「難道煩瑣就溫暖了?」我好笑地看向他,遞給他一杯酒,「葡萄酒,不過只有這幾年的,比不上您那些珍藏的上了年頭的,就暫且湊合下吧。」
「我沒那麼挑剔。」他接過酒,搖晃了兩下,緩慢地遞到嘴邊輕抿了一口。
「韓總不挑剔?呵呵,這倒是稀奇了。」
「別叫我韓總。」他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