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若在你心上(5)
「對對,不過這些詞似乎不夠……」女人沉思著,繼續道,「總之,如果能夠嫁給他,那便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當她們一個個發表完讚美之情,從那陶醉的世界里出來,不經意地看向我時,一個個變得啞口無言,像是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變得局促不安。
我想,那一刻,我的表情一定很嚇人,沉默的力量像是一把鋒利的劍,震懾住了她們活潑的暢想。
小喜看著我,聲音很輕地問:「小冉姐,你怎麼了?」
「蘇小姐沒事吧?」
「是不是不舒服?」
「你……」
我突然笑了起來:「那個男人原來這麼好,我怎麼都不知道?」
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我端起一杯酒走向前方,那裡站著的都是尊貴的人。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韓陌與高婉言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我。
在我走上台之前,高董大步走了過來,他笑得那般和藹,旁人看來就如同一個關心著自己女兒的慈父,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的目光曾經多麼凌厲地射在我的身上,他那雙看似慈祥的雙眼蘊含著的是比匕首還要鋒利的東西,此刻又向我射來。
他說:「蘇小姐!」只有這三個字,沒了后話。但是僅這三個字便夠了,那聲音裡面蘊含的力量便如同沉靜的大海,我知道,當它動蕩起來的時候會有多麼洶湧澎湃,但是此刻不同,此刻我墜入到另一個世界,一杯杯辛辣而灼人的酒液順著我的喉嚨而下,酒精在我體內燃燒。
「高董,呵呵——」我仍在笑,和這裡所有的人一樣,我要笑得比他們更嬌艷,比他們看起來更嫵媚。
「你喝多了。」他走近我,用著很低的聲音說道。
「是啊,我喝多了。」說完我看向他身後的韓陌。
韓陌的目光正一眨不眨地看向我,高婉言死命地挽著他的手,我看出了她的害怕。
「蘇小姐似乎有話要對我說——」韓陌終於走了過來,在良久的凝視後走了過來。
高董眯著眼,狠狠地盯著我,隨即又抬起頭看向韓陌身旁的高婉言,狠絕的神情瞬間又變成了慈祥與和藹。
我收起了笑,抬起想要撫向他的臉的右手,卻突然轉變方向,伸向自己左手上的酒杯,那透明的、裝滿了酒精的杯子。
慢慢地、高高地舉起。
「韓陌,我敬你。」我的聲音彷彿發不出來了,有什麼堵在那裡,使我忽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澀澀的東西在心裡流淌,帶著一股咸腥,一股我無法說出來的悲哀,「祝你們百年好合,直到永遠。」
話落,我徑直抬起手,幹了杯中的酒,然後轉身,沒有去看他的表情,也沒有去理會任何人,面前的一切在我面前都變成了虛幻的東西。
今天的任務完成了,我卻突然喪失了所有的力氣,緩緩地、無力地走下台。
這時,蘇啟澤突然沖了上來,一拳打在韓陌的臉上。那一拳,韓陌不躲不避,硬是穩穩地承受著。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有人驚呼,有人上前,他們抓住了蘇啟澤的手,困住了他的身體。
然而那隻暴龍掙脫了來人的鉗制,他狠狠地盯著前方那個眾星拱月、波瀾不興的男人。
他狠狠地說道:「韓陌,你他媽的就是個渾蛋!」
韓陌緘默不語,臉上甚至連一絲表情都沒有,讓人看不出喜怒。
蘇董上前,挺著啤酒肚,頂著有些禿的頭髮,臉漲成了豬肝色。他對著蘇啟澤怒喝:「你這個敗家子!竟然來搗亂來了,你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你打的是什麼人?走,跟我回家好好思過去。」說完轉過身對著高董與韓陌賠不是,還說回家一定要嚴懲這個逆子。
隨後,他惡狠狠地扯著蘇啟澤走了出去。
看著蘇啟澤那憤怒掙扎著的背影,我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韓陌看著我,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突然有了一絲顫抖。細微的抖動來自一直不動聲色的臉,還有那背過去的手。
此時,高婉言走過去,疼惜地看著他被揍得通紅的面頰。那一拳果然不輕,鼻間有血流出來。那張本來英俊不凡的臉,此刻卻顯得狼狽不堪。
高董在上面穩定局面。
我轉過頭,看向方慕白:「慕白,帶我離開這裡。」
他扶著我,往外走去。
酒店外的天空依然那般晴朗,今天是個黃道吉日,鞭炮聲源源不斷地傳來。我抬起頭來,天空澄澈,雲朵潔白,就連這風中都帶著喜慶的味道。
「小冉,我送你回去。」
我搖搖頭,目光迷離地看向遠方的路。那條不斷變化、不斷拓寬與重修的路,它們的姿態幾經改變,卻終是抹不去上面的內容。
「慕白,咱們去喝酒吧。」
他蹙著眉:「你喝得夠多了。」
「可是,我覺得還不夠。」我輕笑的話語中透著幾分醉意,卻又似乎格外清醒。
他凝視我良久,點點頭:「好,去喝酒。」
「不醉不歸?」我接著說。
「不醉不歸。」他應道。
我選來選去,去的竟然是路邊攤。
還是很久以前常常去的那個地方,除了韓陌,我沒和別的男人一起來過這裡。
「姑娘來了啊,呵呵,今天兩個人終於一起……」在看清我身旁的男人時,那後半句沒有說完的話硬生生地頓了下來,然後尷尬地撓著腦袋。
「這老頭子,現在眼睛越來越花了,不過手藝卻是越發好,就是話多,你們別見怪啊。」女人說著,擰了一把正在炒菜的男人。
男人咧了一下嘴,卻沒敢說什麼。
「呵呵,想吃什麼啊?還是原來那幾樣?」上了年齡的女人看向我們倆,問道。
「不,來幾樣清淡的就好。我想要一些啤酒,青島純生吧。」
「好的,馬上就好。」
我和方慕白找了一個靠窗戶的角落坐下,這裡平時人很多,但這時不是吃飯的時間,還有幾桌空著。
「你以前常來這兒?」他問,眼睛四處打量著四周。
我隨著他的視線望去,屋頂有著老舊的橫樑,牆角與牆角之間甚至還有著蔓纏的蛛絲,就算這裡的老闆娘總是蹬著凳子去打掃,卻總是趕不上那些勤勞的有著幾隻腳的傢伙織網的速度。
這裡的菜色還是很地道的,地道的普通百姓的味道。
原來食物也可以有著自身代表的味道,那種味道是流年無法留住的東西,在被無限地放大與凸顯后所具備的一些痕迹。
「在大學的時候,我和他常來這兒。」
我沒有說是誰,但是我知道方慕白知道。
「接著說,我在聽。」
「那時年少,那純白色的象牙塔總是讓人把一切想得格外美好。」我喝了一口酒,用著特別文藝的腔調說道。在懷念過往的美好時,人們總喜歡用一些美好的辭彙與略帶羞澀的語調。
「包括愛情。」我放下酒杯,輕輕嘆道。
「愛情……」方慕白重複著,端起酒杯一口乾掉。
「是啊,愛情,多麼美好的字眼!那個時候是真的愛了,愛得死去活來,愛得以為這個世上只要有愛便沒有什麼邁不過去的。」我眼神迷離地看向遠方,彷彿又看到了那棵合歡樹,少年穿著淺色系的T恤,手捧著一本英文原版書,向我看來。我站在另一株樹下,鼻翼間是那好聞的味道,裊裊不散……
「方慕白,你一向聰明,你幫我想想。你說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什麼我還是忘不了他?不是說,任何記憶、任何傷痛在時間面前都會變得淡薄起來,那些以往的悲哀歡笑應該會隨著時光變得更加清淺啊,可是為什麼,我還是這麼難過?這裡……」我拿著酒杯的手比向心口,「這裡怎麼還是這麼疼?」
方慕白輕輕撫著我的頭:「是你太傻,也太執著。你放不開,那些過往你偏偏要死死地抓著,就連時光你都要跟它賽跑。」
「不,你說錯了,不是我太傻,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一開始是我不想放下,但我不想和別的女人一樣死纏著不放,我想要成功,當有一天和他站在同一個位置的時候,我高昂起頭告訴他:韓陌,當初的你是多麼錯誤!我的心中其實一直埋著一顆怨恨的種子,呵呵——沒想到我竟然如此狹隘。我一直都在恨啊!那濃烈的愛情無法散去,我只能讓它變成恨,只有同樣強烈的感情才能夠再支撐我走下去。所以我融入他的圈子,我讓他忘不了我,我讓他總能看到我。不是都說人是犯賤嗎?當初的人和事在失去之後總是格外珍惜與後悔。我能感覺到他心中對我還有感覺,是不舍、慚愧、憐惜、余情未了?不管是哪種,但是足以讓他過得不痛快。我在他最痛苦的時候挨著日子、吃著饅頭鹹菜與他一起挺過來了,在他到達這個地位的時候卻要黯然離去,退出他的世界,讓他如此安心地繼續生活,他憑什麼?但是,在經歷了風風雨雨,在經歷了這個圈子裡的那些虛偽與貪婪后,我真的覺得累了,是真的想退出了。只是今天……今天看著這個男人,他如此優秀,還和那時一樣,綳著個臉往那一站就能得到所有的目光與讚歎,這樣的男人就算我不愛了,卻會再愛上,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如果韓陌不是韓陌,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我早就放手了,心也早就放下了……」
我越說越激動,聲音越來越大,心裡也越來越鄙視自己。
方慕白輕輕拍著我的背:「慢慢說,別急。」
「慕白,你說人為什麼都這麼奇怪呢?總是擺脫不了那虛偽的一面,那些彷彿是骨子裡就帶來的,人生下來就有的東西,就算我極力避免也還是有的。以前母親會因為有個高官的親戚而和人家到處說,儘管那個親戚其實和我家連一頓飯都沒吃過,關係甚至連對門的鄰居都不如,但她還是喜歡和別人夸夸其談。我當時看著特別不舒服,可我不還是一個樣?我在心裡覺得自己不一樣,不想和任何人談起他,因為覺得那是一個秘密,一個只是屬於自己的秘密,下意識地想好好收藏。雖然說出來會痛,但那不是主要的,當真的成了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的時候,心裡又難過起來,像是有什麼一點一點地腐爛了,柔軟的東西被腐化,硬生生地生出刺來。我挺虛偽的,連我自己都這麼覺得,你說,我是不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