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韓陌,好久不見(3)
「你非要這麼稱呼我嗎?」
「不然呢?」我轉過身,不再看他,伸手去開車門,不知是不是連它也跟我作對,試了幾次都無法打開。當我發現車門被鎖上時,冷聲道:「韓陌,讓我下車。」
他似乎心情突然好了起來,沖司機點了點頭,又親自幫我把門推開。只是他的手並沒有徹底鬆開,整個手臂橫在我跟車門之間,一雙眼幽深地看著我,淡淡道:「還是韓陌聽起來更順耳。」
說完,他不再阻攔,坐正身子不再看我。
此時,車門因為沒有人拽著而敞開著。
我看著車外的世界,陽光正好,灑在寬敞的馬路上,四周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而車內,豪華氣派的座位上,男人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顯得清貴非凡。
我舉起手擋了一下刺眼的陽光,頓了些許,便毫不猶豫地推門下車,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走路時我的步伐從未有過的快,彷彿後面有什麼毒蛇猛獸正在追趕著一般。
我蹙眉,總覺得有車跟在後面,但回過頭,卻什麼也沒發現。或許只是我的錯覺,以著韓陌現在的身份、地位,又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就在我否認這種可能時,高哥在香港那晚的話又忽然浮現在腦海中……他說韓陌一直都讓人暗中保護我,他說韓陌遠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冷漠。
可如果說韓陌不冷漠,那為何又做出比任何人還要絕情殘忍的事?有時候我覺得我對這個男人的熟悉是刻入骨髓的,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比我更了解他;可有時候我又開始動搖這種信念,我發現自己搞不懂他了,抑或,我從未搞懂過。這樣想來,真是悲哀。
我甩了甩頭,不想再去思考這些,自從回來后,他就如同影子一般,佔據了我每個陽光的背面。
我加快步伐,往約好的地點走去,但由於心事重重,也不記得過了多久,直到蘇啟澤那熟悉的聲音響起,我才真正抽離出來。
蘇啟澤穿著一件風衣,這個男人還真是偏好風衣。不過好在他身材高、骨架好,穿起來不輸男模。
還隔著有一段距離,就聽見他的聲音:「你怎麼這麼久才來?打電話也不通,我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
「我一個大活人,能出什麼事?放心,沒事。」
他一副不信的樣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真沒什麼?」
我佯裝輕鬆道:「真的,就是路況不太好,走得有些累。你怎麼跑門外站著來了?我都要餓慘了。」
「那進去吧,我點了一桌子菜,在裡面等得心煩,出來抽根煙。」
我隨著他往裡走:「看看你都點了什麼好吃的,有沒有我最愛吃的三文魚?」
「進去你就知道了。」
「什麼時候學會賣關子了,這可不像你。」
蘇啟澤一聽這話,立馬瞪了我一眼。瞧,還跟以前一樣愛計較!不過真好,他沒變。
這個世上有太多的事情在改變,尤其是那些曾經熟悉的人,如今可能比陌路還不如。有這樣一個不變的人在,真的很好!於是我開口:「謝謝你,阿澤!」
「怎麼出去一圈之後,變傻了?莫名其妙道什麼謝。」說完,他給我夾了一塊三文魚,一本正經道,「不過,你要是因為讓我等了這麼久而道歉,那麼,我接受。」
我撲哧一下笑了。
「笑什麼?」他立刻問。
「沒什麼,就是想起那次在公園見面時被你派人把我架上車的場景了。不過話說,我可以去當神探了,你竟然真是處女座。」
提到這個,蘇啟澤一臉黑線,好半天不肯搭理我。
我也不急,愜意地小口吃著,反正最後忍不住先開口的一定是他。果然,沒撐多久,他狠狠地放下筷子,看向我:「小冉你跟我說,你這次回來為了什麼?不會是為了……」
「我能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這邊的市場。近兩年這邊經濟越來越景氣,反倒是香港那邊漸漸露出頹勢,方氏需要人在這邊,我剛好就過來了。」我舉起手中的果汁,一仰頭喝掉了半杯,「你怎麼都不吃?不是在電話里一直嚷嚷說要餓死了嗎?」
「等你等得餓過勁了。」蘇啟澤慢悠悠地拿起筷子,意興闌珊地夾了幾口。
「說說你吧,這幾年過得如何?」
「老樣子,不過不願意回去打理我爸的公司,我不是那塊料,我就愛畫畫。」
「你為什麼不在方氏幹了,方慕白很看好你的才華,還沒看哪家設計總監幹得像你之前那麼自在的。」
「我又不圖錢,要是不自在,我早不幹了。」蘇啟澤傲嬌的樣子又出來了,心情似乎也好了起來,食慾也上來了,連夾了幾塊生牛肉。
我笑笑:「那你現在自己干?」
「嗯,搞了個工作室,不過大部分時間都出去寫生,這次要不是老爺子召喚,我現在還指不定在哪個叢林里待著呢。」
「行,這日子不錯。夠洒脫,說起來我倒真羨慕你。你看看我,這些年,除了飯局就是會議,都快把公司過成家了。」
「發現了,幾次在機場商業雜誌上看見你的名字,都不敢相信,是曾經跟我一起住過的人了。」
「我還是我,老樣子。」
「對,老樣子,吃飯還是得我三請四請才行。」
「就你愛記仇。」我笑著吃掉最後一塊壽司。
這頓飯吃得很放鬆,不像是之前的那些飯局,大多鉤心鬥角、含沙射影,抑或有著強烈的目的性,雖然吃的大多是山珍海味、價格不菲,但到了嘴裡一點味兒都沒有,遠沒有這樣一頓簡單的吃食讓我覺得舒服。
愉悅的時光總顯得太快。一晃眼,時間就過了大半。我們聊了很多,免不得談到蘇熙。
每次提及她時,蘇啟澤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想來那是他的心病,既然是心病,我便也不去做那個戳它的人。這個世上,誰還沒有那麼一個地方,只有夜深人靜時,蜷縮著身子才能觸碰。白日里,歡笑嬉戲,沒心沒肺,抑或在閃光燈下神采奕奕,無堅不摧。然而,內心永遠有一個角落,是這世上任何人窺探不到的。
他起身,給我披上外套,很紳士地走在我前面開門。
我笑他:「我這待遇提升了。」
「你沒開車,我送你吧。」
我猶豫了下:「行。」
「你等我下,我的車停得有些遠。」
幾分鐘后,一輛吉普停在我面前,吉普上面各種塗鴉,我看著愣了下:「這是你的車?」
「嗯。」他點頭。
「藝術家就是不走尋常路。」我向他豎起大拇指。
他非常自傲地點了點頭,幅度之大,明顯有幾分翹尾巴的優越感。
於是,處女座的蘇先生,穿著一件韓范兒風衣,立在塗抹了各種圖案的超級大吉普車前,非常紳士地給我開了門。
我在呆愣幾秒之後,上了這架有史以來我坐過的最具風格的座駕。我敢保證,這車的招搖程度,絕對不亞於一位美女穿著比基尼走在大街上。
果然,車子到了酒店門前,泊車的酒店服務人員明顯僵硬了幾秒鐘才走上前。
走進酒店時,剛好碰到蔣粥,她穿了一件紅色的小裙子,外面披了一件大衣,見到我,整個人笑得格外燦爛:「太好了,小冉姐,我正愁找不到你呢。」
「怎麼,有約會?」
「沒,就是……你聽說過雅苑嗎?」
我點頭,雅苑我當然聽說過,這是方慕白名下的會所。
「太好了,我這有一張那裡的卡,是我從朋友那借來的,雖然只是最普通的那種,但好歹也能開開眼界了。走吧,反正明天休息,跟我一起去瞧瞧……好不好?」她雙手合十,一副拜託的樣子。
我被她纏得沒轍,只得嘆了口氣答應了。小姑娘高興得眼睛都透著光。
夜晚,風很大,我跟蔣粥坐在計程車上,她神情雀躍,興奮的樣子讓我不禁也跟著笑了起來。我一笑,她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連連道:「小冉姐,你笑了,你笑了!」
我看了看她,摸了摸她的頭,不禁感慨:「年輕真好。」
她不滿地皺皺眉:「哪有,小冉姐也很年輕好不好,就是一天總是死氣沉沉地板著個臉。」
「不行,心老了。」
「所以我說,你應該跟我多出去玩玩才是。對了小冉姐,你剛笑得那麼甜蜜,是想起什麼好事了?」
我笑得很甜蜜嗎?時至今日,回憶起跟他的有關的往事,原來我還是能笑出來的。
「沒什麼。」
「說說嘛,反正還得開一段路。」
我耐不住她的央求,也或許是今晚這氣氛作祟,我望著兩旁的梧桐樹,緩緩道:「我想起大學時追一個男孩時的情景。」
「快給我講講,他帥嗎?」
「帥。」
「有沈總那麼帥嗎?」
我點頭。
「繼續講,我要聽,越詳細越好。」小姑娘來了興緻,搓著雙手一臉好奇樣。
「那時,他在學校很有名氣,對誰都冷冰冰的。我堅持不懈地給他發著簡訊,如一日三餐,從不忘記。就這樣發了一整年,直到有一年寒假,我不小心受了涼,發燒到39度,後來引發肺炎,昏昏沉沉在醫院睡了一天。迷濛之際,想到的第一件事還是給他發簡訊。我還記得那時,我剛發了一句『晚安,有沒有按時吃飯』過去,他的簡訊就過來了。」我頓了一下,蔣粥等不及道:「然後你們就好上了?」
「要是那樣就好了。不過他那次破天荒地回復了我,又速度極快,雖然話不好聽,卻給了我極大鼓舞。從那之後我更是風雨不誤地出現在他面前,就連寒假我也偷偷坐了十幾個小時火車過去就為見他一面。」
蔣粥傻了一般地看了我一遍又一遍,直呼:「愛情的魅力可太大了,真不敢想象,沉著如你竟能做出這種事。」
「是啊,那時跟打了雞血一樣,什麼傻事都干過,偏偏還不覺得傻,覺得可高興了。對方要是回應我一下,足夠我歡天喜地好些天。」
「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成了他們學校男寢門前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她高興地直鼓掌,嘟著嘴,滿眼冒星星地看著我:「你好有勇氣啊,那你沒跟他表白嗎?」
「表白?我都不記得我做了多少次,似乎每天都得說,說到最後,他可能都不認為那是表白了。我的名字那時也成了同學們茶餘飯後議論的焦點。可那又如何?比起他來說,這些都不重要。」
因為是夜晚,道路上車輛少了很多,偶爾有幾輛車經過,發出汽笛聲,再就是車內的音樂,放的是一首周傳雄的《黃昏》。
我伴著這樣的音樂,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蔣粥談著過往,談著那些我原本以為忘記的回憶。直到司機一句到了,才把我從那如同香樟樹一般的回憶中抽離回來。
「今天天冷,我給你們放在離那兒最近的門,你們往前步行幾十米就到了。」
「那謝謝師傅了。」蔣粥嘴很甜。
「哎,我說姑娘,還是要學會多愛自己一些。那麼冷的人,很難焐暖的。」司機收了錢,語重心長地囑咐我。
我愣了一下,收好對方找回的錢,輕聲呢喃:「嗯,我知道。」
甫一進雅苑,蔣粥的嘴就張成了鵝蛋狀。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裡,只不過,之前跟著方慕白去過多處他的私人會所,哪一處都不比這個差,倒也不覺稀罕,但對於蔣粥這種小姑娘來說就不同了。
這間雅苑正中擺放著兩個大花瓶,應該是乾隆年間的粉彩蝙蝠桃枝瓶,寓意平安。
中央是一個仿古梨花框的吊燈。每一個邊框都雕刻著龍鳳的物樣,寓意富貴呈祥。
再往裡走是一座假山,有清泉環繞,最終匯入中央,沿著兩邊修的小道蜿蜒而下,有一種幽靜曠古的感覺。
假山最後面掛著一副對聯,是民國藝術大師張大千的真跡。
「小冉姐,你說這些有錢人可真好。你看我,沒事去看個電影、泡個溫泉就樂死了,他們卻天天在這裡享受。」
「沒什麼好羨慕的,要我說,他們反而不如你活得快樂。」
我與蔣粥一路走向最裡面的迎賓處,蔣粥掏出一張銀色會員卡。對方看了一眼后,原本掛著笑的臉稍微凝了一下,聲音也冷了幾分:「不好意思,這個卡因為級別太低,我們已經取締了。」
女人很白,身材苗條而修長,絲毫不比任何電影明星差。
「那有沒有什麼辦法我們能……」蔣粥輕聲問道。
「抱歉。」
對方可謂惜字如金,任憑你說什麼都只是微笑,不作回應。然而另一伙人進來時,卻完全是另一副相貌。
蔣粥心裡十分難過,握著我的手都有些抖。我想,這張卡她借來一定不容易。
不忍看到她失望,我嘆了一口氣,掏出方慕白當初給我的梨紋卡。
對方看我出示梨紋卡,明顯愣了一下:「這個……」
「怎麼,有問題嗎?」
我記得方慕白跟我說過,這張卡在方氏旗下的所有會所都可以任意消費。
「沒,當然沒有。您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我這就帶您去房間。另外……」
我打斷對方的殷勤,冷聲道:「這些就好,帶路吧。」
那名女人忙點頭,態度出奇殷勤,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樣起來。
蔣粥在後面扯我的手:「小冉姐,這卡你哪裡來的?」
「一個朋友那兒借的,沒想到這麼好用。」
「你這個朋友一定挺厲害,你看看他們那態度……」她湊近我小聲說道。
女人打開門后,便盡職地守在一旁。
而我初入房間時,也著實被震驚了一下。
這裡遠比大廳帶給我的震撼感要強得多:一座黑漆螺鈿大屏風就已先聲奪人,沉鬱又不失精巧的風格像是明末揚州工藝大師江千里的作品。四周一系列的桌椅陳設隱約泛著暗金色的光澤,赫然一水的黃花梨木打造,看樣子少說也都有二百餘年的歷史。兩隻幾乎一人高的琺琅彩大花瓶,配上一幅宮廷畫師郎世寧的秋獫圖,讓人油然生出置身乾隆盛世的錯覺。與此相比,那捲清末天津書法大家華世奎的中堂甚至顯得有點寒酸了。當然,看過屋子正中央的那個三尺多長的八仙過海牙雕,這一切又都不算什麼了——這種一整根象牙的大手筆,也只有澳門賭王何鴻燊收藏的那個能與之相媲美了。
蔣粥看不出那麼多門道,只是被眼前的氣派驚得連連稱奇。我則逐一認真觀看,心想等什麼時候見了方慕白,定要贊贊他。
夜宵過後,蔣粥出去透氣,過了半個小時也不見回來。我給她打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剛一接起,就聽見她在裡面哭的聲音。我急忙趕去,電話中她說的空中茶亭。
此時,她站在碎了一地的古董前,一臉驚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