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後記

  可方慕白之後卻一連失蹤三天,並且隻字未留。這不符合他的風格,因此,我內心有些擔心,傍晚,我去了他在香港的住處。


  因之前來過幾次,守衛認得我,便放行。


  屋子中只有幾個傭人在,方慕白並不在家,他們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我因為擔心,便堅持坐在沙發上等。


  三個小時過去了,我正欲告辭,突然聽到樓上有響動,似乎還有人的低吼聲,那聲音很熟悉,使得我不得不上樓去看看。


  我順著聲往裡走,腳踏在駝色地毯上,很柔軟。


  因為距離近,聲響也越來越清晰,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試探性地敲著門。


  不知是不是因為我的到來,屋子瞬間恢復了寧靜。整個二樓都只有呼呼的風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有傭人快速地跑上來拉我下去,卻被我拒絕了。


  彼此糾纏間,嘎吱一聲,緊閉的房門從裡面拉開了一條縫,方慕白有些慘白的臉出現在縫隙的一端。


  門縫開得很小,只有少許光亮能照進去,我只來得及看清他毫無血色的臉和唇,便砰的一聲又被阻擋在外。


  門臨關上的那一刻,他說:「我沒事,你回去吧。張媽,送客!」


  再見到方慕白已經是一周后,他穿著灰色風衣,笑著看向我,說:「抱歉,那天我不舒服。」聲音還是那般和緩,就連樣子也是。


  或許,那天門縫中虛弱而蒼白的他,只是我一時恍惚下的幻覺。


  再後來,我在商場上披荊斬棘,方慕白誇我是他最完美的助手。


  「完美」這個詞我受之有愧,卻只是笑笑,並不作答。


  那日,香港頂尖人士的晚宴,我照例出席。


  觥籌交錯間,每每都聽到那個人的名字。


  這些年,在商業帝國里,他早成為神祇一般的存在。坊間關於他的傳聞數不勝數,甚至因為他過於狠戾的手段,很多人都尊稱他一聲「先生」。


  A女走過來,裙角帶風,姿態嫵媚。


  「韓先生把夏華集團給收購了?」


  「什麼,夏華這種大集團,韓先生是如何做到的?」


  「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這幾年商海里,韓先生創造的奇迹還少嗎?」


  「也是。上期SA雜誌又是以韓先生作為封面的,只不過依舊只有一個背影。」


  「唉,他這些年越來越低調了,但即便只是輕哼一聲,整個商海怕是都要震上一震了。」


  「陪在他身邊的仍是高家那個女人嗎?」


  「也許吧,不過大家也鮮少看到他們同行,不過據說他每個月都會去一次『夏園』,應該是還在一起呢。」


  「高婉言真是命好,你我也不比她差,只不過她下手比較早,時機又好。如今不知多少名門千金前仆後繼,都被他冷漠拒之。這麼多年了,韓先生身邊素來沒有其他女人。」


  「所以,人家是金鳳凰,你我就差了一截……」


  聽到這兒,我只覺得聒噪,放下酒杯,從後門提前離去。


  然而在這樣的深秋季節,我只穿了一件晚禮服裙子,幾片秋葉隨著風落在我的肩頭,帶著絲絲的涼氣。


  一輛黑色賓利出現在我面前,車門打開,高哥熟悉的面孔映入我的眼帘。


  他走上前,氣息不是很穩,他說:「小冉,先生病了。」


  我看著這個跟在韓陌身邊很多年的男人,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慌張的樣子,但即便是慌張,他也是有著自己的氣派。


  就連他身邊的一個助手,都是如此……


  忽然間,想到了方慕白那句「完美助手」,不知為何心頭髮澀。但更令我緊張的是他那句「先生病了」。


  我定了定心神,深吸了幾口氣方才開口:「他病了你就帶他去看醫生,找我有何用?」


  「小冉,你去看看吧,他……」高哥頓了下,「很不好。」


  「可那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告訴自己,這個時候我不能心軟,心一軟就一敗塗地。如今,他有權有勢,T市有的是好醫生在等著他。我這一去,恐怕又要作繭自縛、畫地為牢了。


  「蘇小姐。」高哥連對我的稱呼都變了,他一臉嚴肅地看著我,硬朗的臉上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祈求。


  「他是什麼病?」我終究是耐不住心裡的聲音,問出了口。


  「你去就知道了。」高哥懇切地說道。


  我仍是搖了搖頭:「你不說我是不會去的,是絕症?」我開始往最壞的方向想了。


  高哥搖頭:「不是。」


  「那就沒事。」我斂了斂心神,走向已經開過來的座駕,那是公司來接我的車。


  高哥伸出手擋在我身前:「你恨他我知道,你有恨的理由。但他對你終究是不錯的。」高哥的聲音有些沙啞,整個人透著疲憊。


  「不錯嗎?如果這也算不錯的話……」我拿開他擋在我身前的手,輕聲呢喃,「那對我好的男人,還真不少。」


  高哥愣住。


  車子一路前行,再無人阻攔。


  我降下車窗,本來有些冷的身子此刻倒不怕這風了,只盼著它再凜冽一些。


  「外面風大,蘇小姐還是關上窗戶吧,小心感冒!」司機是公司的同事,他從後視鏡中看向我,眼神在我裸露在外的肩上停頓了一下。


  「我不冷。」


  比起心裡的冷,這算不得什麼……


  夜晚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獃。


  砰砰砰的敲門聲響起,先是很小聲、很規律,漸漸地越來越大,節奏也凌亂了起來。


  我透過門鏡看向來人,冷著聲並沒有去開門:「高哥,你回吧,我是不會去的。」


  「我不強迫你,就是有些事,我想讓你知道。」


  手在門把上停留了一下,我緩緩地打開門,沒有說話,率先進了屋。


  男人緊隨而入。


  「這裡只有蘇打水,不好意思。」我倒了一杯遞給他。


  「謝謝。」高哥接過,卻一口都沒有喝,沉默之間似乎在醞釀著話語。


  我也不催不問,任憑彼此都靜默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抬頭看向我:「蘇小姐,你就回去看一看他吧。」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醫生,他病了,你找我,這不符合邏輯。」


  「心病這東西,醫生救不了。」


  「心病?」我冷笑。他若對我有情,我們之間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如今來談這個,未免太過諷刺。


  「高哥,今天我讓你進來,是因為以前你待我不錯。看在這情誼的分上,你說話,我聽著,但若再提那個人……」我頓了下,示意了下大門的方向。


  「我知道你一直在怪先生,只是請你跟我回去一趟,哪怕馬上要走,我立刻給您訂返程機票。」


  我驀然站起,瞬間收起嘴角笑意,眼波平靜地拉開大門:「你走吧,高哥,不送。」


  「小冉……蘇小姐!」高哥情急之下,以前的稱呼不經意間脫口而出。


  我愣了下,但仍舊面色冰冷。


  高哥似乎有些激動,雖然我不知這激動因何而起。


  他走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先生他一直都沒有你以為的那麼薄情。秦素素的事是先生力排眾議擺平的,那是第一次,我見他公私不分。」


  「你在英國遭遇的那件事,也是他找人救的你。你身邊有人在24小時保護,這事他從未讓你知道。」


  「飛揚遇難,更是他求沈之離幫的忙。代價是什麼我不知,但想來不低。」


  ……


  高哥說著一件又一件我聞所未聞的事,而我的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劇烈。


  我靠著牆壁,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的這些……」我盯著他的眼,一字一頓,「都是真的?」


  他點頭:「我從不騙人。」


  「為什麼?」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那是從嗓子眼中用力擠,才能發出的一絲聲音。


  高哥沉默不語,然後他抬頭看向我:「現在,可以跟我走嗎?」


  我只覺心口窒悶,四肢彷彿沒了知覺,只有一句話不停地在腦海中回蕩:「為什麼,他這樣做到底為了什麼?」


  我倉皇地把他推至門外,又砰地一下把門關上,然後靠著牆,頹然地滑坐到地上,整個人都是木木的。


  第二天,我出現在機場。高哥見到我,只道了一句:「我知你會來。」


  我沒說話,一路沉默地隨著他上了飛機。


  高空上,我看著窗外的白雲,一片一片,手不禁緊緊拽著自己的衣角。


  中途有空姐過來送飯菜,我均搖頭拒絕。


  高哥看著我說:「吃一口吧,別自己折磨自己。」


  我仍沉默不語。


  他不懂,我聽到那一切時心中的感受,如翻江倒海,又如心臟被人緊緊箍住,難以喘息。


  我仍是望著那雲,白白的,飄浮在藍色的天空中,就像那年盛夏,我與他站在泰山頂上。


  我說:「阿陌,老了之後我們就在這山腳下定居吧,然後天天來登泰山。」


  他笑,揉了揉我的發:「那時老了,恐怕就登不動了。」


  我反駁:「那我們就坐纜車上來,然後我靠著你,就只是看看這片藍天和白雲也好。」


  「好!」


  我回過身抱住他,我說:「一輩子呢!」


  他說:「嗯,一輩子!」


  再之後,我竟睡了去,許是太累,許是醒著,心太難受。


  彷彿有人在一旁叫我,把我從漫長的睡夢中喚醒。我眨著眼,看向越來越靠近的地面,依稀間記得剛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有少年,白衣黑褲,他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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