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我們八個人略施粉黛,換上淡藍色紗裙后,互相看著對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平時在車間,這些人清一色穿著工衣,戴著工帽,表情茫然,動作機械,土裡土氣,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雕出來的衝壓件,很難分得清彼此。但是現在一打扮,一個個完全變了樣,漂亮得驚人,絕不比那些當紅女星差!

  元月中旬的天氣,在內地己是寒冬臘月、大雪紛紛了。深圳雖然談不上滴水成冰,但穿著紗裙的我們還是被冷得直打哆嗦。我們只好擠成一團,象八隻受傷的小獸一般,彼此用身體取暖。


  我以為自己會怯場,但一點都不。前排坐滿了日本人、台灣人、香港人、大陸人,這些都是公司的各層領導。我從後面看著他們的頭顱,心中暗想:哪一顆頭顱的主人會喜歡並提拔我呢?


  輪到我們的節目時,八個女孩一手提著妙裙,一手拿著玫瑰,甫一出場,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當我們走上舞台上,更是贏得了滿堂的掌聲。我清楚地看到,前排那些剛才還昏昏欲睡的各級領導們,此刻也象被人注入了興奮劑,個個目光炯炯!

  當《水中花》的樂曲響起時,彷彿整個演出現場都籠罩在一層哀傷的氛圍中。每一個音符我都細心研磨,每一個動作我都融入個人體驗。在裙袂飛揚和長發飄飄的舞蹈中,我甚至以為這個歌詞所寫的就是我的一生!不,是我們八個女孩的一生,甚至於,是所有瓢零在異鄉的女孩的一生!

  當舞蹈結束時,踩著最後一個音符,八個女孩把手中的玫瑰花瓣扯了下來,立刻,血紅的玫瑰花瓣紛紛揚揚,飄在我們的秀髮上,飄在我們的紗裙上,最後舞台上一片繽紛。


  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我知道我被更多的操作員記住了,被一般職員記住了,更重要的是,一定也被坐在前排的各級領導記住了。


  受到掌聲的感染,其餘幾個女孩子也很興奮,唧唧喳喳議論能否得獎,完全忘記了當初我是怎麼死乞白賴求她們參加排練的。好在我傷痕纍纍的心,對於人情冷暖,早己經泰然處之。


  回到後台,脫了紗裙,換上再普通不過的水洗藍牛仔褲,上面配著高領白色小毛衣。牛仔褲和小毛衣都是緊身的,使我原本就很苗條的身材更顯流暢。雖然我的衣服都不好,但無論什麼衣服穿到身上,都很合適得體。更何況這套衣服是我為領獎特別準備的。


  一切準備就緒,我安靜地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緊張地等待最後的結局。我甚至想象在舞台上手捧獎盃,該以怎樣的神情面對觀眾。


  由《水中花》引起的高潮己經平息下來,人們投入到更加狂熱的抽獎活動中。老員工們早就透露,彩電、DVD、相冊等等獎品,大多是幾十、幾百元,其實並不值什麼錢。但對於我們這些普通打工者來說,即便不值什麼錢,如果能幸運抽到,春節帶回家,實在也算是很貴重的禮物了。


  我手中也拿著一張小紙條,小紙條上寫著抽獎號碼,如果這個號碼和各級領導抽中的號碼相吻合,便可以領到獎品。我也很希望能抽到獎,但獎品雖然多,但相對於一萬五千名員工來說,也是杯水車薪,所以大多數人還是失望的,我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所有的獎品都領完了,然後由主持人宣布節目獲獎名單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優秀獎、三等獎、二等獎及一等獎名單相繼出爐,但都是榜上無名,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正在這時,主持人再次朗聲宣布:「特等獎,錶殼工廠衝壓三科民族舞《水中花》,請衝壓三科派代表上台領獎。」


  我激動的同時也一下子懵了,為什麼主持人要說上台領獎的是衝壓三科的代表而不是領舞楊海燕?這個舞蹈從編舞到排練可是花費了我不少心血呢!還沒等我明白過來,就看到庄科長一個健步躍到舞台上,理所當然地接過獎盃,舉在頭頂,笑得合不攏嘴。


  我努力多日的勞動成果怎麼成了庄科長的了?我有一種被人戲弄的感覺,但從小到大,我被人戲弄得還少嗎?想到這裡,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沮喪地隨著人流離開演出現場。


  同宿舍的人也陸續回來了,個別得到獎品的興奮地大聲叫嚷著,沒得到的只好望洋興嘆。我為她們、也為自己悲哀,我們想要的其實並不多,幾十、幾百元都能讓我們興奮很久。可為什麼想要得到這幾十、幾百元都這麼難呢?而有的人,得到百萬、千萬甚至億萬都易如反掌?


  看我進屋,熟悉或不熟悉的人紛紛向我道賀,甚至連藍鳳看我的目光也不象以前那樣充滿敵意了,我心裡這才微微好受了些。但對被提拔,己經不象之前那樣信心滿滿了。我委曲地想,難道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了嗎?真要一輩子做一線工人嗎?我一直對自己說,要堅強一些,不要對未來絕望,但這時,我真的感覺到了絕望!


  特等獎有600元的獎勵,600元要當於我二十多天的工資,當然不算少。但平均到八個人的頭上,只能分到75元。庄科長倒也爽快,分給其餘7個女孩各70元,分給我110元。另外,他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果真從部門的活動經費中拿出100元獎勵我。如果是我第一次來東莞時得到這210元獎金,我會高興得瘋掉的。但是現在,我清醒地意識到,這210元只代表今年可以多匯回家210元,對我的命運沒有任何改變,我仍然只是一個普通的操作員,所以我並沒有因此懈怠,反而比以前更加努力操作我的衝壓機。


  一拖再拖,廠里終於發了今年的最後一次工資。過年開學,海鷗又要交學雜費了,每學期僅學雜費這一項就是一千多,還不包括學校強制購買的「價高物廉」的校服、鋪導教材以及對學生根本沒用的各種讀物。所以,我把身上的錢全部寄回家了,只留下50零用錢。


  寄過錢后,我拔通了舅舅家的電話,媽媽正好也在,聽說我只寄了一千元回家,有些不高興:「那點錢不夠的,海鷗一學期的學雜費就是一千呢,還有生活費呢?」


  我趕忙道:「要是沒錢你先問舅舅借,過年很快就發工資了,發了工資我馬上寄回家。」


  我媽的口氣這才緩和下來:「海燕,我知道你在外掙點錢也不容易,不是媽媽心狠,實在害怕海鷗這輩子也象你一樣給毀了。」


  我委曲得真想掉眼淚,但又怕她擔心,趕忙說:「不會的,只要我在,絕不會讓海鷗象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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