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他越說越氣,越氣越說,我以為他會和以前給我們上政治課一樣,說到激動處,又會拍桌子。但他忽然神色大變,望著門口,毫無預兆地閉了嘴,神情也再次恢復了剛才笑眯眯的模樣。
我下意識地轉過臉,看到「紅鼻子」老師拿著手機走了進來,很不悅地說:「他們兩個怎麼還在這兒?交就交,不交快走!」
時老師便沖我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就這樣,回家準備錢吧。交了錢就可以拿到錄取通知書了。」
我詫異於他態度的聚然變化,疑惑地望著他。他也看著我,眼裡閃過一絲歉意與內疚,為難地看著「紅鼻子」老師。
我立刻明白了什麼,恭敬地說:「謝謝兩位老師,打擾了。」我好怕時老師忽然改變主意,不給我減免那兩千元了。急忙拉著海鷗,三步並做兩步走出了「中招辦」辦公室。
雖然要花兩萬元,但無論如何,海鷗不需要交價格不菲的復讀費,也不要耽擱一年了,我還是長長鬆了一口氣。但海鷗的壓力好象更大了,從縣城回來的路上,他一直沉默著,心事重重的樣子。
經過鄰鎮那所普通中學門口時,我看到學校有很多人進進出出。想想也是,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又不知道有多少學生和家長焦頭爛額呢。雖然這個學校的高中不過是普通高中,主要接受附近幾個鄉鎮的初中畢業生,以前張大維就是在這裡讀的高中。但初中卻算得上是鎮重點初中,那些參加小考的小學畢業生家長,也想把孩子送入重點初中呢。
為了轉移海鷗的心事,我明知故問道:「你們學校那些沒考上重點高中的學生,是不是都要到這裡來上學?」
他心不在焉地說:「不是,聽說只有一、二十人會來這裡上高中,大多數都要到外面打工。有好幾同學己經結伴走了,他們大多數去長三角和珠三角。」
正說著,我看到鄰居大嬸也從學校出來了。大嬸一臉怒氣,大兒子祥祥低著頭跟在後面,整個人都蔫蔫的。
我驚訝極了:「大嬸好象和誰吵架了呢,是不是因為祥祥?」 祥祥跟海鷗同歲,今年也參加了中考。
海鷗低聲說:「可能是,祥祥連普通高中的分數線都不夠。」
我迎上去小心翼翼地問:「大嬸,發生什麼事了?」
大嬸余怒未息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這不明擺著是要錢嗎?」
大嬸和我媽一樣,是標準的農村婦女,倘若跟別人吵架,除了一哭二鬧三上吊,再有道理也說不清楚。我把目光轉向祥祥,祥祥咬著嘴唇說:「今年學校開了六個高中班,應該錄取300多人。可僅有兩個班是只需學費不用交其他費用的,所以分數線訂得很高。沒有達到錄取分數線的,剛按成績分檔次。比錄取分數線低20分的,一次性次交3000元建校費;低21分到50分的,一次性交6000元建校費,以此類推。我低了23分,要交6000元建校費。」
我有些吃驚,原以為僅是重點高中擇校費,沒想到普通高中不需要擇校費了,卻還是變著法兒要建校費。這所中學的教室看上去並不算舊,以前張大維他們上學時就這些校舍,現在學生比以前少了,哪裡還需要什麼建校費?我暗中算了一下,交了這6000元,以後每年大約還要交一千元學雜費,這筆錢在一般人家都不算小數目,對於帶著兩個孩子苦挨日月的大嬸來說,簡直是一筆天文數字!
因為拿不起這筆建校費,大嬸便和負責招生的老師狠狠吵了一架,現在更是把所有怒火都發泄在祥祥身上,不停地喝斥他:「你說你怎麼就那麼笨呢?你說你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爸呢?我從來沒指望你能象人家海鷗那樣考重點高中,可你怎麼就不能多考那23分呢?你就沒聽人家說嗎?分,分,學生的命根!」
一直心事重重的海鷗立刻滿面愧色,小聲說:「我也差兩分,要交兩萬多塊錢擇校費呢。」
大嬸驚叫一聲:「兩萬?」隨即語帶譏誚道,「我家祥祥還是不能和你比,你有一個能掙錢的好姐姐,能拿出兩萬元。祥祥只有我這個沒出息的娘,連6000元都拿不起!」
我知道她是氣極了,口不擇言,也不想和她計較。但海鷗不高興了,臉色立刻一沉,我趕緊拉住他,小聲說:「算了,她心情不好。」
海鷗這才作罷,但還是狠狠瞪了她一眼。祥祥被數落得急了,哀求道:「媽,你少說兩句行不行?我也不想考這麼差,我也想學習好,可我己經很努力了,就是學不好,我有什麼辦法?」
祥祥從小就很文靜,不愛言語,象個女孩子。他一直是個極用功的孩子,據說每天總是最早到學校走得最晚的學生。雖然成績不算太好,但倘若鎮中學今年所開設的六個高中班嚴格按分數線招生,祥祥的分數進普通高中還是綽綽有餘的。
我安慰大嬸:「要是不交建校費就去復讀一年吧,復讀說不定能考上重點高中呢。」
大嬸沒好氣地說:「復讀一年要多花多少冤枉錢?再說了,復讀也不一定能考得上?就算以後考上大學了,我也沒錢供他。我本來是看他年紀還小,想讓他在學校長几年身子骨。可我到哪裡去找6000塊錢啊,實在沒辦法了,還是讓他出去打工吧。」
祥祥雖然長得很高,但看上去真的很單薄,還戴著一付眼鏡,真不知道他到外面能做什麼。我真恨自己的貧窮,不要說幫助祥祥交建校費了,連海鷗的擇校費,我都差點湊不齊。
回到家,把事情經過和我媽一說,我媽除了嘆息,什麼也沒說。是啊,其實和很多人一樣,對這些隨處可見的不合理現象,我們除了默默承受,還能怎樣呢?
據說現在中國有新三座大山:醫療、住房及教育。貧困的人們,小病扛一扛,大病直接等死;沒有住房,搭個小屋擋風避雨就行了;小孩的教育,卻是馬虎不得的。所有這些,讓我感覺國家的政策在哪個節骨眼上出了問題,但具體是什麼問題,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最後只好不想。
吃飯的時候,隔壁又傳來大嬸訓斥祥祥的聲音,還夾雜著祥祥妹妹的哭聲。其實也不怪她,自從大叔去世上,祥祥是她全部的希望。現在她全部的希望連高中都上不了,她怎能不失望?
儘管非常不舍,但第二天,我還是早早起身,拿著那張被我媽里三層外三層包得緊緊的銀行卡,去縣一中交那兩萬元擇校費。
騎車剛走不遠,便看到前面大嬸趕著幾隻羊往大路上走。大嬸趕羊的聲音還帶著極大的火氣,一口一個「不爭氣的東西!」祥祥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把頭深深地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