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他更加焦急地敲著門:「海燕,海燕,我是真心對你的,你不能就這樣放棄啊。」


  任他在外面怎樣敲著,我鐵定了心,就是不開門。想象著同學時一次次的爭執,想象著這段時間他對我發自內心的關愛與哈護,想象著此刻他正在淋雨,眼淚止不住洶湧而下。我多麼想打開大門,撲進他懷裡,放聲大哭。我多想和他結為夫妻,象很多農村人一樣,守著貧窮而安穩的家,生兒育女,過那種平平淡淡的日子啊。


  但現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在和我交往以前,他名聲清白,甚至連戀愛都沒有談過,可我卻是個臭名昭著的人。我不能把自己身上的髒水沾到他身上,這對他是不公平的。還有他的媽媽,那些惡毒的辱罵也表明了她決不接受我的決心,這還不算他其餘的家人。所以就算我們堅持到底,最後僥倖結了婚,一位不受丈夫家人歡迎的女人,要承受多少辛酸與痛苦啊。還有就是,我忘不了他媽罵我的那些話,我恨她!所以,我要趁現在感情還不深時分手,否則,感情越深,我會傷得越重。


  雨越下越大了,過了很久很久,敲門聲終於消失了。我悄悄打開房門,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大雨里,眼淚再一次洶湧而下。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我媽己經自己移到床上了,看到我進來,輕聲問:「他走了?」


  我咬了咬嘴唇:「走了。」


  我媽深深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我勉強笑了笑,安慰道:「我己經和張大維說了,永遠不想再見他。和他分手了,他媽也就不會再來鬧事了。」


  我媽搖搖頭:「我不是擔心這個。剛才我想了很久,你還是回東莞去吧。」


  我不相信地抬頭看著她:「媽,你以前不是一直想讓我在家裡安安穩穩找個人嫁了嗎?現在怎麼又要我回去?」


  她苦笑道:「現在看來,這是不可能的了。好的不會要你,不好的又委屈了你。張大維他媽這樣一鬧,你名聲更壞了。這門婚事,看來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固執地說:「天下又不是他一個男人!我就是不出去,我要到鎮上賣衣服,要是再不行,我也象曹菊那樣,找個有錢的老男人。」


  我媽怔怔地看了我好久,除了嘆氣,還是嘆氣。


  張大維給我媽找的偏方還真有些效果,喝了幾付,媽媽感覺關節沒以前那麼僵硬了。他是個有心人,在我媽喝完他送來的葯后,他又送來幾包,還細細問了媽媽的癥狀。媽媽給他錢,他堅決不收。但我再沒理過他,他一來,我就會遠遠地躲開,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


  我媽一遍遍念叨著:「他媽雖然是那樣,但大維是個多好的孩子啊,不知道以後誰家女兒有這個福份嫁給她。」


  每當這時,我都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


  在這種充滿絕望和頹廢的生活中,海鷗成了全家的希望。他一直是優等生,也不偏科,以他的成績,考上縣城一中絕對沒問題。


  全縣有近七、八所普通高中,但只有兩所重點高中。每年的重點高中,很多人都擠破了腦袋往裡進,即便拿高額的擇校費也甘心情願。因為這兩所重點中學縣政府投入很大,升學質量高,師資力量雄厚,只有進了這兩所重點高中,才能考上好的大學。


  而那幾所普通高中呢,縣政府根本就不過問,導致教育投入不足,教育資源配置嚴重失調,和重點高中呈兩極分化狀態。重點中學越辦越強,普通中學越辦越差。普通高中教職工也就更加懈怠,因為疏於管理,好孩子到裡面都會變壞,壞孩子會變得更壞。我上學那會兒就知道,普通高中里打架鬥毆、墮胎生孩子時有發生。


  海鷗自己也知道,上了那種高中,就是為了混一張高中文憑。但在中考填志願時,他擔心象我一樣考上大學沒錢上,想過填中專,但我堅持制止了。


  其實,海鷗的擔心也是有原因的。現在學費越來越高,村裡有人算過一筆帳,培養一個大學生,需要普通農民18年的收入。因為就算考上大學也上不起,再加上現在也不象以前,只要考上大學,一輩子生活就有保障了。但如果不供孩子讀小學,村委會會上門找麻煩,所以很多家庭選擇在初中讓孩子輟學。


  這種選擇並不出於農民的自願,誰都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輟學。但其中的辛苦和無奈,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看不到的。城鄉制度及地域發展的不平等,本己使農村人處於社會的最低層,再加上各種亂收費、高收費及霸王條款,很多人家首先考慮的是吃飯問題,而不是教育。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倘若沒有經濟基礎做後盾,所謂的上層建築便是奢談。


  據海鷗說,他這屆在初一入學時,同年級共有150個學生,但這次參加中考的人數,才只有80人,也就是說,三年共流失了70名學生。以前看過報紙,九年義務教育階段的輟學率不應該超過3%的,現在高達50%,真是悲哀。


  但無論別人怎麼樣,我一定要讓供他上大學!也正因為如此,當舅媽歡天喜地地通知我,二表舅己經在鎮上給我找個了好攤位,我可以去賣衣服時,我考慮再三,還是讓舅媽轉告二表舅,等海鷗成績下來了再去。


  雖然我自信海鷗考上重點高中是沒有問題的,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聽媽媽說,這幾年,一到中考、高考成績下來,便有學生或家長自殺,因為交不起高額的擇校費和學費。


  如果我現在把錢取出來去賣衣服,一旦海鷗需要擇校費,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呢!


  中考時間為6月25日、26日、27日三天,隨著考試日期的臨近,我感覺比自己參加高考時還緊張。海鷗更加用功了,就連走路吃飯,嘴裡也不忘記背誦英語單詞,這讓我很是欣慰。


  但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6月24日他回家時,不但臉上是青一塊紫一塊的,胳膊上也塗了一大塊紅藥水。


  我和媽媽俱都吃了一驚。海鷗自小就善良懂事,從不參與同學之間的糾紛,現在怎麼會滿面傷痕?

  大熱的天,媽媽心疼地牙齒真冒冷氣,趕忙迎上去:「海鷗,你這是怎麼了?摔倒了嗎?」


  海鷗耷拉著眼皮,一聲不吭。


  我急了,責備道:「是不是和別人打架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和別人打架?」


  他卻還閉著嘴,倔強地梗著脖子。


  我簡直氣瘋了,大聲說:「你說話呀,是不是和別人打架了?」


  我媽察看他傷勢並無大礙,也生氣了:「你太不懂事了!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和別人打架,我家可都指望你了呢。」說著說著,我媽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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