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我窘得滿臉通紅,無意間抬頭,卻正碰上張大維火辣辣的目光,四目相對,我倏地低下頭。我知道,李芹和顧斌在極力搓合我們。想想也是,同學間深厚的情誼是別人無法取代的。那時候,我和李芹同桌,張大維和顧斌同桌,若我和張大維真的成了,也是一段佳話吧。
雖然,張大維的活潑外向,張大維的嘻皮笑臉,張大維微胖的身材,都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但若能和他結婚,我就可以在家裡安定下來,象顧斌和李芹這樣,清貧而平淡地生活著,永遠留在媽媽和弟弟的身旁,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我有些擔心,以我現在的名聲,他和他的家人,會接受我嗎?
吃過飯,李芹麻利地收拾碗筷,抱到院內的機壓機邊洗涮。誰知她剛走進院內,便傳來一聲驚呼:「雞還在死!」
我們聞言都跑了出去,只見院內的絲網中,又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隻死雞。有的死雞嘴裡還叼著飼料,另外還有幾隻雖然沒死,卻也沒精打採的。顧斌迅速反應過來:「天太熱,很多人家都生雞瘟了,快把死雞和己經發病的雞拎出來,防止傳染到別的雞身上,我去買葯打針!」
原來每個養雞的人家,都有針筒,雞生了病,根據相關的癥狀買來藥片或藥水就行了。說話間,李芹和張大維跨進了絲網內,將死雞和己經發病的雞扔出來,和沒有發病的雞隔離,顧斌則飛奔出去買葯。
我幫不上忙,便去洗碗筷。收拾完畢,顧斌也買來藥片和藥水,藥片研碎摻在雞飼料里,藥水則分別刺在雞的腋下。但沒有來得及打藥水的雞,還在不停地死,望著死雞越來越多,李芹急得抹起了眼淚,連聲乞求道:「老天爺,行行好,不要再死了,不要再死了,再死今年我們就白忙活了。」
我聽得心酸,這些雞都餵了近三個月,眼看就能賣了,這一生瘟,不但三個月的辛苦付之東流,連本帶利,還不知要損失多少呢。顧斌家出現這樣的情況,我也不好再呆下去,安慰了李芹一會兒,便和張大維起身告辭。
剛出門,張大維就擔憂地說:「連本帶利,不知要損失多少呢。他們家的生活,除了顧斌販死雞死鴨子,就靠這些豢養雞了。你知道嗎?李芹和東東是沒有口糧田的,三口人只有顧斌有口糧田,李芹愛面子,再加上娘家也不富裕,她的口糧田雖然在娘家,她也不好象有些人那樣,回娘家拉糧食。」
我點點頭:「知道的,我們村很多分過土地后嫁來的媳婦也是這樣。」
張大維無奈地說:「雖然他們沒有土地,但依然被稱人為農民,沒有土的也叫農民嗎?想想真是諷刺!」
我怕他又說出什麼激烈的話來,安慰道:「大家還不都是這樣過,你不要想那麼多,想也沒用的,反而自己受累。」
他自言自語道:「我原以為你是一個很聰明很有思想的女孩子,和他們不一樣,沒想到你也這樣麻木。」
我尷尬道:「我再怎樣聰明再怎樣有思想,我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女子。」
他沉思一下,點了點頭:「也是,你這次回家,還打算出去嗎?」
我苦澀地說:「我不想出去,一點都不想,可在家裡,我又不知道該做什麼?」
他笑笑:「隨便做點什麼就行啦,比如編葦席啊,喂豢養雞啊。這些你要是都做不了,就買幾隻小免子喂唄,每天只要到地里薅青草就行了,兔子也不象豢養雞那樣容易生瘟疫。」
我半真半假地說:「那你怎麼不做這些事呢?你說話一套一套的,牢騷滿腹,可你販賣死雞死鴨賺的就是昧心錢。去年非典,還有這幾年的禽流感,聽說都是通過雞鴨傳播到人體的呢。」
張大維一瞪眼:「我也知道這樣做不好,可我是農民,土地都被村幹部及其親朋好友承包了,到縣城開電器修理鋪又沒有本錢,你叫我做什麼?再說了,你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你應該知道,農村哪家雞生瘟疫死了捨得扔掉?就算不賣,也都是自家吃了。前幾年豬肉生瘟,那些米豬肉還不是把米粒去掉照吃不誤,煮熟就行,也沒見哪家因此死人的。農村人,一年難見幾次葷腥,再象城裡人那樣講究,就別想活命了。」
確實如此,我小時候家裡死了雞鴨,那時候並沒有人來收,都是自家吃,那些雞鴨,幾乎都是病死的,活著的沒人捨得吃。記得每次家裡死了雞鴨,爸爸媽媽因此要難過好幾天,我和弟弟卻盼著多死幾隻,因為可以改善伙食。
雖然我現在的處境很不好,張大維的出現,無疑為我的生活揭開了一個新的篇章,但我殘存的虛榮心還是對張大維從事的職業不太滿意。倘若我真的和他走在一起了,以後親戚朋友若是問起:「海燕,你男朋友是做什麼的?」
我怎麼回答?我難道這樣說:「他是收死雞死鴨的。」多不好意思。
所以,明知自己沒有理,我還是底氣不足地說:「你可以做別的。可你看你現在,除了販死雞死鴨就是賣假煙,沒一樣是光明正大的。」
沒想到,他竟然強硬地說:「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人造雞蛋、鴨蛋滿天飛;豬肉都是特製的豬飼料餵養,有瘦肉精;大棚蔬菜加生長素,因為蟲子的抗藥性強了,農藥製造得越來越毒,每一片葉子上都浸滿了農藥;水果放催熟劑,水果販子為了防止腐爛,噴了許多化學藥水;火腿腸是幾十種化學藥品調製的,有的還放敵敵畏;魚是被污染的水養的,吃了會得白血病;豬血吧,屠夫們常把豬屎、豬尿放在一起攪抖,有的直接用化學藥品合成;豆腐是米漿、豆渣抖成的;臭豆腐是塗了大便的;更可惡的是地下工廠加工的潲水油,他們用桶去各酒樓飯店收集髒兮兮的潲水,再用簡陋的工具分離出裡面的油,很多人貪便宜,吃的就是那種油。前幾天,我家一桶油吃到最後,都看得到底部黑乎乎的沉澱物。至於臭名昭著的奶粉就更不用說了,不知使多少孩子變成大頭娃娃。我們農村人還好,吃的是自己打的糧食。聽說有些黑心的米販子,為了增加大米的重量,竟然把白石頭粉碎了拌在大米里。還有的為了增加大米的光澤,竟然把工業用的石蠟拌在裡面。又是白石頭又是石蠟的,你說這米還能吃嗎?我說的還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還有保健品、假藥等等更多致人於死地的行當。和他們相比,我販賣死雞死鴨算什麼?我販賣假煙算什麼?」
他越說越氣,聲音也越來越高,說到最後,簡直是沖我吼了,臉也紅了,脖子也粗了,我甚至看到他額頭上的青筋在跳呀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