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醫生狠狠瞪了我一眼,不耐煩地說:「沒見過你這麼難纏的病人,行了行了,不輸就不輸,反正命是你的。」


  她說話時的語氣說不出的輕視,要是在以前,我會感到難過。但現在,我連難過的力氣都沒有了。無論如何,不需要輸血了,我還是感到一絲慶幸。就算血製品是乾淨的,那昂貴的費用也是我無法承擔的。


  很快,小韓就回來了,當她把手術單和收據放在醫生面前時,醫生臉色這才緩和起來,站起身說:「去做手術吧。」


  身下的血還在流著,我艱難地站起來,誠惶誠恐地跟著醫生走進手術室。


  望著那個人字型的手術台,我有些猶豫。正在這時,醫生扔過來一件塑料布的大褂,喝斥道:「穿上,躺上去!」


  我只好穿上大褂,象剛才檢查白帶那樣,機械地脫鞋坐了上去,把兩腿劈開,呈蜷縮狀分別放在兩個放腳的鐵架子上,艱難地脫掉褲子的一條腿,包括短褲。另一條腿的褲子,我搭在了手床台上。己是暮秋時節,天氣有些冷。


  那一刻,我大腦一片空白,醫生準備手術器具發出的「叮叮咚咚」聲,似乎離我很遙遠。我看見醫生把很多發著不鏽鋼亮光的器具一件件拿出來,擺放在一個大托盤中。忽然,又一個大聲的喝斥在耳邊響起:「還有一條褲腿怎麼不脫?全脫了!」


  我麻木地將另一條褲腿也脫掉了,我感覺自己象一頭上了架子的豬,等待別人宰殺。


  醫生很快走過來,用腳從手術室的角落裡踢過來一個塑料桶,裡面跟小時候家裡殺豬接豬血的桶一樣,全是血水。


  想到我身體流出的血也要混進這桶血水裡,而那血,原本應該流在我孩子血管里!孩子,我的孩子,是我殺了你!原諒我不能把你生下來,因為無論是經濟還是精神上的壓力,都讓我無法承受。


  與此同時,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身上的冷汗順著胳膊往下流。


  醫生一邊移動窺陰器察,一邊發表議論:「胎兒還在,都這麼大了,你還敢吃藥!」


  我拚命咬著嘴唇,一聲不吭。我感覺這個時候,我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頭不折不扣的牲口!


  在這一刻,我恨沈洲,更恨我自己!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但我忍住眼淚,拚命在心中告誡自己:不能哭,絕對不能哭!因為哭除了讓自己更痛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我緊緊咬著嘴唇,很快暈了過去。朦朧中,感覺腸子被什麼東西往上拽一樣,甚至連嗓子眼兒都快在被人從下面拽出來。


  一陣更加劇更的疼痛讓我清醒過來,我感覺下身有什麼機囂還在開動。因為這種疼痛,反而讓我忘記了心靈的痛苦。如果身體上的疼痛能將心靈上的傷痕清洗掉的話,我甚至希望能疼些,再疼些!

  手術結束時,我幾近虛脫,渾身上下都是汗,象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外面正下著雨,淅淅瀝瀝地打在窗戶上。我艱難地從手床室出來時,醫生又開了一個處方,說要打點滴消炎,還開了一些吃的葯。


  小韓把處方和剛才剩的錢遞給秦學禮,讓他去交錢拿葯。她自己剛把我挽扶到注射室的一張椅子上。誰知我們剛剛坐下,秦學禮就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小韓問:「葯呢?」


  秦學禮為難地說:「錢不夠,還差兩百多塊,我身上也沒有錢。」


  小韓沮喪地說:「我身上也沒有錢。」


  正在這時,杭宗巒匆匆忙忙趕了來,一看到我們便焦急地問:「趙直不在,大家都沒錢,只湊了三千塊錢,還是把上次一家啤酒廠抵壓的啤酒拉出去低價賣的,我都急死了。」


  不知為什麼,手術那麼疼我都忍著沒哭,但看到杭宗巒氣喘吁吁的樣子,還有她小心翼翼掏出的三千元錢,我竟悲從中來,眼淚洶湧而下,瞬間便是滿臉的淚水。


  正好剛才給我做手術的那個醫生有事進來,看到我哭,立刻大聲制止:「剛做過手術,不要哭,哭了以後頭會疼。落下病根,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了。」雖然聲音還是和剛才一樣嚴厲,但口氣明顯柔和了許多

  聽了這話,我立刻收了聲,想忍住哭,但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因為身上很多冷汗,我怕灌進鞋子里,便拿出紙巾,把褲管捲起來,想將小腿上的冷汗擦乾淨。


  沒想到,醫生再度制止了:「不要露出膝蓋,以後膝蓋關節會疼。」我只好將褲管放下來。


  這時,我感覺口很乾,秦學禮和杭宗巒去交錢取葯了,小韓也去洗手間了,我只好自己拿了一個一次性的杯子去倒水。象以往一樣,我毫不猶豫地打開了冷水的開關。


  沒想到,我剛想把水杯送到嘴邊,醫生更加嚴厲地喝斥道:「不要喝冷水!你這個人,怎麼一點都不知道愛惜自己!」


  我一驚,水杯里的水立刻灑了出來,蹦跳了幾下落到了地上。望著地上的那灘水漬,很快連成一片,我只好慢慢轉過身子,又接了一杯熱水。


  打點滴的時候,因為感覺渾身發冷,我躺到了輸液的床上。床單和被子都是白色的,我緊緊把自己裹在白色的被子里,心如死灰。


  點滴打完,又喝了幾杯熱水,身上不再冒冷汗了,好象也有了些精神。回去的時候,因為天己經晚了,只好又打了一輛「的士」。就著車內的燈光,杭宗巒讓小韓把所有收據都拿出來,幾個人湊在一起算醫藥費。將近兩千塊錢,本來應該花得還少些,但醫生不知什麼時候給我做了一個全面的細菌培植,明天才能拿結果,僅這一項,就花了650元。


  剛才嚇得不輕,醫生讓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想想,手術今天都做過了,明天才能拿結果的所謂細菌培植,實在對這個手術沒有任何意義。


  小韓埋怨道:「醫院真是黑心!」


  一提起這事,杭宗巒就牢騷滿腹:「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呢?沒病治成有病,小病治成大病,又不是新鮮事。現在的醫生啊,只要你進醫院,隨便問幾句就開一大堆檢驗單,完全依賴機器,真不知怎麼說他們好。依我看,海燕今天花兩千塊錢實在不算多。你流了那麼多血,要是遇到狠心的醫生,才不管你需要不需要呢,肯定會叫你輸血。只要血製品拿來了,就算是為你備用,也照樣扣錢!」


  秦學禮附和道:「就是就是,要是輸血,那就不是一千兩千了,一小袋血就一千八。」


  杭宗巒問我:「海燕你獻過血嗎?聽說獻過一次血的人本人和直系親屬是可以免費用兩次血的。」


  我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有幾次遇到無償獻血車,其實很想獻。但聽說很多采血站都是非法的,我分不清哪是正規,哪是非法,就只好不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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