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說實在話,雖然我想坐寫字樓,但我一直想的是自己的努力,從來沒想過要靠誰;而紅姐的話呢,我也是不以為然的,我不認為車間的女孩就比寫字樓的女孩差,他憑什麼玩玩我就甩呢?
不過無論如何,對於沈洲,我是愛不起來的。為了讓他知難而退,在一次眼角的餘光又掃到他在看我時,我故意回頭,本想狠狠送他個大白眼,沒想到四目相對,他眼中竟閃出耀眼的火花,我心頭一陣猛跳,兩人同時鬧了個大紅臉。
為了掩蓋我的失態,我起身去尾查組拿衣服。誰知他猶豫了一下,也訕訕地跟了來。我簡直有些氣急敗壞了,隨便抱了一堆衣服便匆匆回工位。沒想到走得太急,竟然被一件掉下來的衣袖絆倒,幸虧他及時扶住了。我臉倏地一紅,輕聲說:「謝謝你。」
他低聲道:「今晚不加班,我請你吃飯,好嗎?」
我趕忙拒絕:「不,我想睡覺。」話一出口,意識到這話似乎有情色的嫌疑,立刻狼狽逃竄。
回到工位,我感覺臉色燒得厲害,段明蘭低聲取笑道:「你臉象紅雞蛋,老實交待,沈洲是不是要請你吃飯了?」
我簡直是瞠目結舌:「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詭秘地說:「這邊哪個男孩想追女孩子,都是從請吃飯開始的。」
我驚訝極了:「我們在學校,男孩追女孩都遞紙條什麼的,哪有從請吃飯開始的?」
她哈哈一笑:「說明這邊人實際。」
正說著,也去尾查拿衣服的周潔也回來了,把衣服放在工位,她故作親熱地拍拍我的肩膀,示意道:「你看,那個沈洲又在往這邊望了呢,我看他都快成花痴了。」
她這一拍,我感覺到肩膀處忽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疼,我惱怒地打掉她的手:「你幹什麼,使這麼大的勁?」
她無辜地說:「我哪有使勁啊?」
我心裡「咯噔」一下,確實,她並沒有使勁,這幾天我一直感覺右肩膀處隱隱有些不適。特別是衣服摩擦時,更加莫名難受。想到這裡,我趕緊火急火燎地往洗手間跑去,將領口處的衣服往下扒拉了一看:天哪,我的右肩膀處竟然長著兩顆黃豆粒大小的膿包!
膿包若長在臉上便是粉刺,長在身上算什麼呢?我又仔細看了一下這兩顆膿包,似乎並不象臉上的粉刺一樣的突起,而是和和肩膀處的皮膚平齊。忽然就想起在一本雜誌上看過的一篇文章,有一個得癌症的人,就是身體某處長了一個粉刺樣的膿包,他以為這不過是粉刺,於是就忍疼擠掉了。沒想到這膿包非常奇怪,擠了又發,發了再擠,周爾復始,並不能象普通粉刺那樣消失,而是越來越大。後來到醫院一檢查,原來是得了癌症。
現在,我身上也長了這樣的膿包,難道我也得了癌症?想到這裡,我立刻不寒而慄!
正在這時,紅姐進來打掃洗手間,我趕忙把那兩顆膿包扒給她看,並結結巴巴地問:「紅姐,你看我這裡長了什麼啊?」
紅姐看了看,立刻笑道:「是粉刺唄,還能是什麼?」
我心裡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啟發道:「和粉刺不同的,粉刺是突出來,這個是和皮膚平齊呢。」
她耐心地說:「沒關係,這是熱氣,廣東這邊天太熱了,你頓頓吃飯都吃辣椒醬,當然要起豆豆啦。」
我沮喪地說:「菜里無油無鹽的,沒有辣椒醬我吃不下。紅姐,怎麼辦呢?要去醫院嗎?」
她立刻制止:「千萬別去醫院了,你去不起。上次粉粉感冒,不聽我話去了醫院,結果又透X光又打點滴,整整花了兩百多塊錢還沒好。後來還是我到老鄉出租屋給她熬一碗薑湯喝才好的。」
我試探著問:「或者,我去醫務室看看,醫務室要不要錢?」
她再次否定:「醫務室更不要去了,醫務室是總務部主管的弟弟承包,不但貴得要死,用的還都是假藥。上次一個燙工去拿葯抹下身,越抹下身越爛,後來腿上的肉都爛掉了,去醫院花了千把塊才結疤呢。現在哪個燙工還敢到哪裡拿葯?」
上次聽麗娟說過,因為燙位上溫度很高,每個燙工的大腿處都要被燙傷、起泡、出水、結疤,然後再燙傷、起泡、出水、結疤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嚴重。我幾乎是哭出聲來:「這也不能去哪也不能去,那我怎麼辦呢?」
紅姐想了想說:「在我們家,小孩子身上破了皮什麼的,我們都用唾沫抹一下就好了。唾沫是可以消毒的,不信你也可以試試看。」
所謂病急亂投醫,我也不想這話有幾分真假,趕緊吐了幾口唾沫均勻地塗抹在兩顆膿包處,直到嘴裡再也吐不出唾沫才作罷。
從那以後,每天洗了澡或進洗手間,我都會把手洗乾淨,抹幾口唾沫在膿包處。但令我恐懼的是,隨著我抹的唾沫次數越來越多,那兩顆原本是黃豆粒大小的膿包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大了,直到變成兩個小雞蛋般大小,甚至膿包還有向脖子和後背擴大的趨勢。
但病情越重我越不願跟人提起,因為要是真的中癌症肯定要被廠里解僱的。有一次紅姐關心地問我:「你身上的東西消了沒有?」
我淡然一笑:「早消了,你的方法很管用。」
並不是我虛偽,實在是被逼無奈。前段時間廠里有一個女孩子,就是因為在車間咯了血,雖然送到醫院檢查並沒大病,但從醫院回來,還是被解僱了。如果我真的得了癌症,不但需要打工賺錢活命,還有養媽媽和海鷗,更不能丟了這份工作!
雖然我心裡怕得要死,但為了不讓別人懷疑,我每天還是強顏歡笑。隨著膿包的增大,胳膊抬起來越來越吃力了。就算好不容易抬起來了,膿包和肩膀上衣服一摩擦,還是一陣陣鑽心的疼。我們是拿計件工資的,有時候包裝一件衣服才賺幾厘錢,為了不讓我的包裝件數銳減引起別人懷疑,我每天只有咬緊牙關,竭力平衡手臂,維持衣服和皮膚的最佳距離,最大限度內減少兩者之間的摩擦。
隨著膿包的增大,這種平衡越來越難以維持。到最後,只要手臂動一下,肩膀處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但包裝本來就是要用雙臂的。每當這時,我就會用「美人魚在刀尖上的舞蹈」來安慰自己,再怎麼疼,總疼不過美人魚吧。可美人魚是為了心愛的王子,我又是為了誰呢?為了那每月的八、九百元錢嗎?
我原以為自己偽裝得夠好,沒有一個人會看出我的傷痛。但是有一次,沈洲還是瞅了個機會對我說:「你最近好象有心事,需要我的幫助嗎?」
我正被病痛和拚命掩飾折磨得寢食不安呢,聽他這樣一說,便把所有的怨恨發泄到他身上了,惡聲惡氣地說:「要你管!」與此同時,我心裡冷笑:說什麼幫助,要是知道我得的是癌症,你不知道要離我多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