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因為新員工太多,我們宿舍原本死過人的那張床也被安排進一個女孩。雖然那個女孩知道原委後幾次要求換床位,終被宿舍管理員的一句話「不住那張就打鋪蓋走人」嚇住了,萬般無奈只好住了下來。時間長了,她也就習慣了。那張床不再空著,那個死去女孩的陰影便也越來越淡出人們的視線。


  因為新員工太多,周桂枝空前地忙碌起來,罵人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常常一天下來,嗓子都啞了。憑良心說,她其實是個極能幹的女孩子。這次她也從家裡帶來了一批人,那批人中有一個叫周潔的女孩子,按照老員工帶新員工的慣例,她坐在我和李梅中間。但即便是老鄉,周潔有幾次還是被她罵得直抹眼淚。


  有一次,周潔邊抹眼淚邊小聲告訴我:「她還是我遠房姑姑呢,從家裡帶我了我們五十二個人來,每人還多收了我們八百塊錢呢。在家裡說得好好的,沒想到一進廠就這麼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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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沒來得及接話,周桂枝在遠處看到了,就氣勢洶洶地走過來,用食指指著我們兩人破口大罵:「你們不想幹了是不是?上班時間講話,每人罰款0十元!」


  我趕緊解釋:「我並沒有說話,是她問我怎樣才能包裝得又快又好。」


  周桂枝的食指轉而指向我的鼻子:「還敢犟嘴!我罰你十元還是少的,要是在孟加拉國,今天工資你就別想拿了!」


  平白無故被罰了十元,本來己非常心疼,她這樣一說,我不由惱怒起來,生氣地說:「我現在是在中國的土地上,不是在孟加拉國!」


  周桂枝聽了這話,更是氣得渾身發抖,連連用食指遠遠點我的鼻尖:「你、你聽著,頂一句罰款加一倍,現在我罰你二十元!」


  本來從前一天早上八點上班,現在己經加班加到凌晨六點了,早己身心俱憊。如果被罰二十元,這一夜的辛苦就是白費了。所以聽了這話,我只感到氣血上涌,「唿」地站起來,憤怒地盯著她。


  周桂枝上前一步,毫不相讓:「怎麼,你想吃『炒魷魚』是不是?你再頂一句試試?頂啊!你頂啊!」


  我剛想反擊,段明蘭低聲提醒我:「快給周組長道歉,否則她真會炒你魷魚的,沒看到現在正大量招工嗎?」


  我心中一寒,望著周桂枝那凌厲的眼神,只好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收回眼中的怒火,低下頭忍氣吞聲地說:「對不起,是我錯了,請你原諒。」


  周桂枝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還想說什麼,珍姐聞聲趕了過來,問明事情起因后,她勸慰周桂枝:「算了算了,現在趕貨,正是用人的時候。」周桂枝不屑地看了看我,這才冷哼了一聲離開了。


  珍姐不滿地訓斥我:「才加這點班你就又喊又叫的了?我們以前在美國塞班島時,三天三夜連著通宵都是常事。困了就趴在桌上睡一會,醒來繼續加班,不加班哪能賺到錢呢。」


  我委屈地低下頭,任她訓著,再也不敢說一句話。我只感覺如哽在喉,喉嚨被什麼東西硌得生生地痛,眼淚卻不敢掉下來。


  那天,一直加班到第二天早上八點多才下班。我們拖著疲倦的身子,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直接從車間去飯堂吃飯,吃飯時段明蘭看到我一臉沮喪,小聲問:「還在為早上的事生氣呢?」


  我委屈地說:「再苦再累我也能挺住,可她憑什麼罵我?明明只有周潔在說話,為什麼要罰我的款?周潔那邊坐的是李梅,她為什麼只罵我?」


  段明蘭嘆了一口氣:「人家李梅的姐姐是李清,是做倉管員的;李梅男朋友胡海波哥哥胡海成又是專門管招聘的,和珍姐關係好得不得了,周桂枝敢太歲頭上動土嗎?你來這麼久還不知道嗎?我們都是柿子,周桂枝專撿軟的捏呢。」


  我瞪大了眼睛,說實話,我從來沒想過這些複雜的人際關係。我原以為,只要認真地做好我的本職工作,將每一個包裝袋打得又快又好,即便不去學電腦,我也會有升職的機會,可以一步步從班長、組長、車間主任等等一路升上去呢。現在想想,我真是天真得可以!


  我沮喪地說:「那我怎麼辦呢?只好任由她欺負了?」


  段明蘭乾脆地說:「那就找個男友吧,你比我強,又年輕又漂亮,只要你願意,還怕找不到靠山嗎?我感覺那個IE主管瀋州好象很喜歡你。」


  我茫然地問:「哪個是沈洲?」


  她說:「就是總在我們車間轉來轉去的那個男孩子,戴著一副黑邊眼鏡。」


  經她提醒,我想起來了。雖然今年進了許多男工,但大多是車位和燙位,戴眼鏡的很少,而戴黑邊眼鏡並可以在車間里轉來轉去的,就只有那一個人了。那個人個子不高,身材略胖,貌不出眾,實在沒有引起我的注意。我不解地問:「你怎麼知道他喜歡我?」


  她難為情地說:「不瞞你說,我前一段時間非常注意他。但你知道,我長得不漂亮,不過是一名普通員工,他眼裡怎麼會有我呢?」


  我苦笑道:「我也是普通員工呀,他眼裡也不會有我的。」


  她認真地說:「你不同,沈洲一定是喜歡你的。自從你來包裝組后,他來我們車間的次數越來多了,經常有意無意地往我們這邊看。開始時我以為是看我,因為我以前和他搭過幾次話,但時間久了我就知道,他不是看我,是在看你呢。」


  段明蘭雖然平時不太愛講話,但對男女之事彷彿天生敏感。車間里只要兩個人有那方面意思,她總是第一個看出來的。時間久了,我們在推測哪兩人有曖昧關係時,總是把她的意見看成權威,而她的猜測,總是八九不離十。


  我沉默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她繼續說:「我們這些車間里的女孩子,被寫字樓的男孩看中的機會少之又少。那些男孩眼光挑得很,無論他們自己相貌如何,總是要找車間里最漂亮的女孩子。你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等到象我一樣年紀,想找都找不到了。」


  我忙安慰她:「聽說廠里男女比例是十一比一,也就是說每十一個女孩子,就有一個要被落下的。廠里找不到,你可以回家找!」


  她的神情越發憂鬱了起來:「回家也找不到了。剛出來時,年紀還小,總想著賺錢,就耽誤了。年紀大再想回家找時,家裡很多和我同齡的人都結婚生子了。再說,我們來廣東打工的女孩子,在家鄉的名聲並不好。」


  我急了:「怎麼會這樣?你那麼老實!」確實,她非常老實。聽紅姐說,她在金秋廠打工七年,除了沒日沒夜加班外,業餘時間都是坐在宿舍里不停地織毛衣。廠里象她這樣的好女孩還有很多很多,她們老老實實在工廠打一份工,恪守中國女性的傳統美德,很值得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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