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個醫生驚訝地抬起頭,他扶了扶眼鏡,冷冷地譏諷道:「你要體檢嗎?好,查出病來可別怪醫院!」邊說邊站起身來要給我透視。


  他的話引來我的同事們一陣哄堂大笑,我知道如果查出來病便沒有健康證,沒有健康證便要被解僱的。那時候的我以為解僱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所以趕緊賠著笑臉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查了。」


  那個醫生冷哼了一聲,看都不再看我一眼,飛快地在我的健康證上寫下「正常」兩個字,我看到這兩個字,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


  健康證在所有醫生都簽過字時還是被收了回去,據說驗血時間要長一些,所有的休檢結果下午廠里會派人來取的。我真擔心自己的血里會有乙肝病毒。如果有的話不但要被廠里解僱,「金秋」廠也是進不去的,因為「金秋」廠所有員工在進廠之前都要先體檢。


  想想真是對乙肝病毒攜帶者的不公平。我們這些流水線上的打工仔、打工妹,大多是從農村出來的,很多人更是來自貧困山區。以前的衛生條件不允許,記得小時候,醫生到學校給我們打預防針從來不消毒的,一個針頭扎完這個同學又扎那個同學,不傳染才怪?

  以我僅有的生理衛生知識,乙肝病毒只是通過血液傳染的,而我們每天用的都是自己的飯碗,根本是不會傳染的啊。因為這個健康證,不知道要有多少乙肝病毒攜帶者連工作都找不到呢。而所謂的健康證,以這種體檢方式,根本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好在結果一周后出來了,全廠1118人參加體檢,沒拿到健康證的有125人,其中大三陽70有,小三陽55人!廠方於是又發了一紙通告,大意時:暫時不會解僱,但廠方保持對這125人採取措施的權利!謝天謝地,我榜上無名。


  體檢結果下來后,廠方又組織我們這些沒有攜帶乙肝病毒的人去打了疫苗。疫苗要間斷地打三次才能見效,每次23元,疫苗費和體檢費一樣,從各人的工資中扣除。


  與此同時,廠方開始大批量招工,一時員工人數急增。對這125人,廠方於開始是勸退,接著就是限制一周內離廠,最後是解僱所有剩餘人員!真不明白,為什麼非攜帶者都打了疫苗還要解僱那些攜帶者?

  我下鋪的吳少芬很不幸成為這125人之一,因為她男友盧猛還在這個廠,被解僱時,她不想走,哭得昏天暗地。當然,所有這125人,廠里沒有給一分錢的解僱代通知金!

  吳少芬走了,也帶走了她的隨身聽和磁帶,我再也聽不到譚詠麟的那首《水中花》了。


  不準辭職的一個月限令很快到了,我的辭工書是早就寫好的。但還沒等我上交,麗娟卻在一個晚飯時間過來找我,她讓我暫時不要辭工,她說金秋廠年初那次大招工進了許多人,現在己經停止招工了。這消息對我來說太突然了,我還一直做著到金秋領高工資的美夢呢。本來想問麗娟多一些事,可她只丟給我一句話:「什麼時候再招工我會來通知你的。」便匆匆離開了,她說還要趕回去加班。


  麗娟送來的消息讓我十分沮喪,我搬到了吳少芬的下鋪。不久,我的上鋪又分來了一個叫許娟的女孩子。許娟剛結過婚,長得很豐滿,人也開朗,走到哪裡哪裡就是一片笑聲,很快和宿舍的人都熟悉起來。


  許娟以前在SJ鎮的一個五金廠做事,她說那個五金廠和所在的工業區又臟又亂,房屋破舊得不成樣子,跟亮光廠簡直沒法比,治安更是糟糕得要命。說到這裡,她指著自己的耳朵給我們看。她的耳朵白白嫩嫩的,非常漂亮,只是兩個耳垂下面順著耳眼的地方分別有一個小缺口,小缺口是新鮮的傷痕,還沒有長死。


  我傻傻地問她:「是不是打耳眼時打壞了?」我看到街上有激光打耳眼的,廠里有很多女孩就在那裡打的,一塊錢一個耳眼,聽說剛打的那幾天都要流點血。


  她哭喪著臉說:「大姐,你看清楚了,有這樣打耳眼的嗎?」


  羅小花瞟了一眼就笑起來:「你這是被人你扯了耳環吧,我有一個老鄉去年被人扯了耳環就是你這樣子的。」


  許娟恨聲道:「就是被人搶的!前幾天想和老公再去照一次結婚照,就戴了耳環,沒想到走到半路就被人騎摩托車扯去了,當時我老公還在我身邊呢。一副耳環三百多呢,我要加多少個班啊。」


  不愧是打過幾年工的,許娟真是個能吃苦的人。在我為加班加點抱怨時,許娟卻道:「我們賺的是加班費,加班多拿的錢才能多呢,我恨不得一天加16個小時班呢。」人和人真是不同,加這麼多班我們很多人都是滿臉菜色的,她還是那麼白白胖胖的。


  許娟之所以從SJ鎮到我們廠,是因為她老公石輝是注塑課技術員。石輝高高大大的,卻很少說話,不過自從許娟進我們廠后,他的話明顯就多起來,有時也進我們宿舍,但因為前車之鑒,所以從不會在我們宿舍過夜。他們並沒有租房子,但上白班時許娟經常早上才從外面回來。問她,她說是去看投影了。


  所以她每次回來,宿舍里的人便笑她:「是不是又去玫瑰投影場看投影了?」許娟總是笑而不答。


  我私下問羅小花:「什麼是玫瑰投影場啊?」


  羅小花神秘地說:「你不知道啊?就在市場邊上有一個投影場,三塊錢可以看一夜。投影場裡面座位是三面圍起來的,兩個人在裡面想做什麼做什麼,很多人拍拖都到那裡過夜呢。」她邊說邊意味深長地沖我笑笑。


  我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真是遲鈍得可以!

  上夜班的時候,吃晚飯時石輝也會來宿舍坐坐,不過他們最多是拉拉手,一副難分難捨的樣子。連我這個從沒談過戀愛的人都看得出,兩人眼中溢滿了濃情蜜意。可許娟說他們要存錢回家建房子,所以舍不復拿錢出來租房子。


  大約是新婚的緣故吧,許娟開口閉口都是石輝,我們從他嘴裡知道了石輝一些經歷。


  原來石輝和馬課長是同學,他們同一年出來打工。不同的是馬課長來了東莞,石輝去了位於長三角的一家鞋廠。在那家鞋廠,石輝打了五六年工。趕貨的時候加班加點可以拿到近千元,不加班的時候只能拿很少的生活費或一分錢也沒有。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沒貨做的。其實就算三分之一時間沒貨做,平均算下來的話工資也不算低了,但長三角那邊很多廠是不管吃住的。就算每月800元計算,除去吃住,實在是落不到什麼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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