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正在我們以為查暫住證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可怕時,在一個夜半時分,我們睡得正香甜時,忽然聽到附近傳來重重的踢門聲,同時伴著大聲的呵斥及紛亂的驚叫。睜開眼晴,還看到幾束雪亮的手電筒的亮光從門縫裡射進來,一閃一閃的。
首先是阿玲一聲驚叫:「查暫住證的來了!」
聽了這話,我象被人潑了一瓢冷水,從頭涼到腳後跟。在外面一陣緊似一陣的嘈雜聲中,我抖抖索索地穿上衣服,連滾帶爬從上鋪的蚊帳里鑽出來坐到麗娟的床上。這時麗娟也醒了,惶恐地問:「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我急得都快哭出來:「我也不知道呀。」就這樣,我們兩個人相擁著,彼此能感到渾身發抖。我甚至能聽到她牙齒「得得」的撞擊聲,我自己的牙齒不知什麼時候也開始「得得」起來。正在不知所措之時,阿玲上鋪的那個男孩也下床了,他小聲說:「你們兩個快跟我來。「
彷彿是暗夜的山路中遇到一絲亮光,我和麗娟立刻不抖了。雖然平時他從不正眼看我們,但現在除了跟他走別無選擇。我們借著外面模糊的亮光走到那男孩身邊,其實不是走而是挪,因為房間本來就很小。男孩走到屋內唯一的窗戶前,將窗戶輕輕推開,自己先慢慢把兩腿伸出窗戶跳了下去。然後他在窗戶外面輕聲說:「快,象我剛才一樣跳。」
好在窗戶很低,我和麗娟學著他的樣子跳了出來。剛跳過去,阿玲老公便在裡面將窗戶輕輕關上了。他和阿玲來東莞三四年了,兩人是有暫住證、結婚證甚至節育證的,所以並不怕查暫住證的。
我們剛鬆了一口氣,出租屋門外傳來了大聲的呵斥和踢門聲:「開門,快開門,暫住證!」
那男孩猛地拉著我的手,命令道:「快走」於是連想都顧不得想,我又拉住麗娟的手,沒命地向不遠處的一個小山坡跑去。雖然我們都穿著布鞋,但慌亂之中,我還是跑掉了一隻鞋。腳下的路非常生硬,我赤裸的左腳硌在上面生生地疼,我帶著哭腔說:「鞋,我的鞋。」
我想停下來,男孩卻死命拉著我的手:「來不及了,他們看到我們床空著,說不定會追過來的。」我只好拚命壓抑著腳上的疼痛再起奔跑起來。
好在小山並不遠,小山雖然不大,但裡面灌木叢生,十分難走。那個男孩好象是非常熟悉地形的,三拐兩拐就把我們帶到了山坡上的一個寬闊地帶。他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氣喘吁吁地說:「今晚就在這裡過一夜吧。」
麗娟驚叫:「過一夜?這怎麼行?這裡蚊子這麼多,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他們查過不就走了嗎?」
男孩生硬地說:「不一定的,有時候他們要查兩三次的。」
剛才跑時還沒什麼感覺,現在停下來,我感覺自己的左腳心更疼了,不由「絲絲」抽著冷氣。麗娟難過地抱著我:「海燕,堅持住啊。」
聽了這話,想到原本應該睡在那所著名大學校園宿舍的我,卻在陌生的異鄉狼奔豕突,不由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沒想到在這裡連哭都是不自由的,男孩粗暴地說:「哭什麼哭,小心治安隊聽到了上來抓人。」
我心下一驚,哭聲嘎然而止,硬生生地將淚水咽進了肚子里。
似乎蚊子也欺生,夜色中不時響起我們三個人的巴掌聲。真是奇怪,相對北方人來說,廣東人一般比較瘦小,但這邊的蚊子卻個頭比較大,且很傻,盯住了人便死死不鬆口,巴掌落下去一打一個準。雖然很准,但總是不停地打也是讓人厭煩的。如果有風還好,鬱悶的是,十月份的天氣了,在我們家夜裡己有些冷了,但這邊卻還悶熱異常,山上灌木叢生,更沒有一絲風吹草動。
我和麗娟相挨著坐在一塊石頭上,對面就是那個帶我們上山的男孩。男孩這時己將上衣脫掉鋪在石頭上,又將腳上一雙鞋子脫下來放在衣服下當枕頭,然後舒舒服服地仰躺上去。
麗娟驚道:「你真要在這裡睡一夜?」
男孩無奈地說:「我不是第一次在這兒睡一夜,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兒過夜,剛來這邊沒找到工作的人有許多連房子都不租,直接在山上過夜的,又省錢又沒查暫住證的。」
我好奇地問:「自從來東莞后,總聽說查暫住證,沒有暫住證到底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呢?」
男孩沉默了一會兒說:「具體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要是被治安隊查到你沒有暫住證,一律扣起來。沒人帶錢去認領的,要被關15天;15天後還沒有人帶錢去認領的,就送到樟木頭鎮;一個月後還沒人拿錢來認領的,就送到廣州花都,接下來就不知道如何處置了。」
麗娟慍怒道:「都怨陳剛,他為什麼不給我們辦暫住證,害得我們象逃難似的!」
男孩冷冷道:「你以為暫住證就那麼好辦嗎?進廠還好說,有廠方統一辦理;象我們這樣沒進廠的,辦一個暫住證最少要交220元呢,還不知道能不能辦得到。」
雖然我們「同居」一室快半個月了,這卻是聽到他說的最多的一次話。想到剛才要不是他我們現在就是在治安隊了,我感激地說:「謝謝你,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男孩忽然沉默了,好久好久,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時,他卻輕輕吐出兩個字:「王磊。」他的普通話說得字正腔圓,不帶任何地方口音。
麗娟忙問:「哪裡人?是不是我們老鄉?」
王磊答:「湖北人。」說完這話,他大約有些不耐煩了,將身子轉了過去。我和麗娟都覺得沒趣,也各自找了塊石板躺了下去。但望著滿天的星光,我卻怎麼也睡不著。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一看,身上被蚊子叮再加上別的不知名的小蟲子咬,布滿滿了紅紅的小疙瘩。
第二天一早,王磊把我們送到出租屋附近就單獨走了,不知去了哪裡。望著他高瘦,想到昨晚他寬大的手掌握住我的小手的情景,我忽然感覺到一絲不舍。這個男孩似乎很神秘的樣子,住這樣的出租屋,但又是讀過大學的人;很少講話,眼神中卻布滿說不出的憂鬱。
讓我們意外的是,當麗娟扶著我一跛一拐地回到出租屋時,竟是房門緊鎖。還不到六點鐘,阿玲應該不會上班啊?我們開門進了屋,屋內也沒有人,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七點鐘的時候,院內才有了人走動,但很少,我和麗娟忍不住好奇問了隔壁的一對小夫妻才知道,阿玲和她老公以及院內的很多人都被抓走了。
原來這次不但查暫住證,還要查結婚證、節育證甚至衛生證。阿玲和她老公雖然暫住證、結婚證、節育證三證俱全,但沒有辦理衛生證,在這之前,從沒聽說沒辦衛生證也要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