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林啟正走了,並沒有很快回來,從香港輾轉又去了紐約,然後又是上海。他如約日日來電,但背景里往往極安靜,想必是找個無人的角落,才開始撥號。而我,也是看到他的號碼,就會側身避開周遭的閑人。想來自己也覺得好笑,我本是極磊落之人,卻為了與這個男人的愛情,干起這等偷偷摸摸的事來。


  但也許正因為如此,甜蜜反而在成倍地增長。


  「真想儘快回來,但是確實抽不開身。」他總是極抱歉地說。


  「沒關係,你自己注意身體。」我總是體貼地回答。


  「有沒有想我?」


  「有啊。」


  「什麼時候?」


  「現在。」


  「可是我不一樣。我只有現在,聽見你的聲音的時候,才能不想你。」他低低的聲音總讓我心意纏綿,掛了電話,我會望著遠處,傻笑良久,方才收回飛出去的神思。


  只是電話又如何能抵過思念在每個早晨如潮水湧來,雖然是私底下的愛,但格外煎熬我的心。


  高展旗卻是和我徹底翻臉了。從那天起,他就很少與我碰面,即使不得已打交道,也表現得十分冷淡。但偶爾我會聽見他與旁人通電話,態度親昵,想必關係非同一般,加之聽到同事議論,說他與某法院院長之女往來甚密,令我釋懷。本就該如此,我這個可能性失去,還可以創造更多的可能性。


  一個星期後,顧問公司因知識產權糾紛成了被告,我必須前往北京應訴。我出發的那日正是林啟正返程之時。真想和他見上一面,因此,我訂了當天最後一班飛機,起飛時間與他的落地時間,中間尚有兩小時的空隙,總還有相見的時間。


  但是,天公不作美,上海雷雨,航班全部晚點。他在機場喧囂的人聲里打電話給我,讓我一定等到最後時間再入安檢。


  我一直在大廳里拖延,直到廣播里通知我的航班登機,方才依依不捨地入了安檢口。


  匆匆趕去排隊登機的時候,聽見廣播里報上海的航班已到埠。真不湊巧,就是這前前後後的十分鐘,他到我走。


  電話果然響起,他在電話里急切地問:「你上飛機了嗎?」


  「正在排隊準備登機了。」我失望地回答。


  「我剛到。你可以出來到安檢口來嗎?」


  「不行啊,已經快起飛了。」


  「可不可以坐明天的早班走?」


  「來不及,明天上午法院有調解會,一定要參加。」


  「那好吧,早點回來。」他惋惜地說。


  我應承著掛斷了電話,心情低落。從我排隊的地方可以隱約看見停機坪,明知什麼也不可能看見,我卻仍舊努力分辨那些大大小小的飛機,猜測著他正從哪架飛機上下來。


  有時候會有宿命的感覺,彷彿與他,總是在錯過之間,像是緣份尚未修到。或許,當人對前途充滿疑慮時,會容易變得迷信吧。


  空姐開始放行,刷登機卡的機器「叮叮」作響。我振作情緒,隨著人群向前移動,後面有人緊緊貼上來,我往前讓讓,依舊貼上來,再讓讓,還是貼上來。這令我極不快,欲扭頭髮火,轉頭瞬間,嗅到那種極熟悉的淡淡香氣,然後,竟看見了林啟正微笑的臉。


  我驚喜到大叫一聲,與他緊緊擁抱在一起。周圍的人想必是詫異莫名,我卻已管不到許多,只顧將臉埋在他的肩上,用力地擦來擦去,直到兩頰泛紅,方才抬頭向他傻笑。


  「你怎麼進來了?」我問。


  「我當然有辦法。」他答。


  終於見到了他,剛才的遺憾化為烏有。


  周圍的人都已入了登機口,他擁著我向前走,我將登機牌交給空姐,轉頭想對他說再見。


  但他笑而不語,竟也從身後變出一張登機牌,同樣交給了空姐。


  我更驚訝:「你也去北京?」


  「不,我送你去北京。」他答。


  「送我?!」我不相信地反問。


  「對,送你。明天上午我再回來,下午有個會議必須參加。」他邊說邊接過我手中的電腦包。


  「謝謝。」我感動地只會說這兩個字。


  「不用謝。」他居然正兒八經地回答,我輕捶他一拳。


  兩人一道登上飛機,他沒有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跟著我來到經濟艙,與我鄰座的人商量換位置,頭等艙換經濟艙,那人自然迭迭稱好,起身離去。然後他擠坐在我身邊,身高腿長,頗顯局促。


  這沒有預料到的相見,完全沖昏了我的頭腦。我只知道痴痴望著他,望著他脫掉外套,扯下領帶,繫上安全帶,調整好坐姿。


  他見我如此,伸手捏捏我下頦:「傻了?」


  「沒有,變花痴了。」我說:「我們辦公室的女孩曾問過我,和你在一起,會不會流鼻血、流口水、視線模糊、有犯罪衝動?還說這是花痴癥狀。」


  「搞什麼?說的我好像海洛因。」他故作不滿。


  「別得意,沒這麼好,我說像是狂犬病。」我反駁。


  他笑,但臉上明顯疲憊不堪,眼窩有些深陷。


  「最近是不是很辛苦?」我問。


  「是,一個星期跑了三個地方,開了不下二十個會,見了不下一百個人,每天睡眠不超過四個小時,你說辛不辛苦?」


  「為什麼這麼趕?不可以安排得稍微松一點嗎?」


  「我想趕回來見你,拚命壓縮日程,結果你卻要走。我不甘心,所以安排他們買與你同班的機票,幸好頭等航的機票總是賣不完。」他伸手將我摟在懷裡:「再不見你,我會瘋掉。」


  飛機開始升空,我偎在他的懷裡,感到幸福與安定。


  我拿起他的手,看他的掌紋。「你會看手相?」他問。


  「會啊。」我瞎說。


  「看到了什麼?」


  「看到你家財萬貫,妻妾成群,兒女繞膝。」我用手指輕划他掌心。


  「那你有沒有看到我日夜工作,心力交瘁,無法享受人生。」


  「是嗎?真的這樣忙嗎?」我抬頭心疼地看他。


  「身不由已,完全沒有自由。」他嘆道。


  「不如少做點,反正你也夠有錢了。」


  「我的家庭很複雜,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


  「知道一點。」


  「我父親已退二線,將生意暫時交我管理,如果我有紕漏,他隨時可以換人。所以,我必須事事親力親為。」


  「換了就換了唄,大不了我養你。」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他輕笑,沒有回答。


  他手腕上依舊有一塊腕錶,全鋼錶帶,厚厚的,閃著金屬的光澤。我問:「這款表上為什麼有兩圈數字?」


  「雙時區的設計,出國時方便一些。」他答。


  我撥弄著他的表,忽然發現他的手臂和手背上竟有些細細的傷痕。「這是怎麼回事?你後母虐待你?」


  他捏我的耳垂,無奈地說:「你的腦子裡哪有這麼多奇思怪想?我只是小時候頑皮,經常與同學打架。」


  「贏得多,還是輸得多?」


  「一半一半吧。我打架從小學一直打到中學,從國內一直打到國外,外國人比較壯,難度更大。」


  「真看不出來,你這麼斯文,像個乖孩子。」我撐起身子,仔細端詳他。


  「越是不像的,越是能打的。」他有些得意地答。


  「現在還會打嗎?」


  「不打了,中學快畢業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武力不如金錢好用。所以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打架了。」


  「是你爸教你的?」


  「對,他教我學會如何用錢收買人心。」他的語氣里有些自嘲。


  「啟正……」我俯在他胸口,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嗯?」他把臉貼過來。


  「我只要一半的你,只要一半,或者還可以更少,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十,哪怕是百分之一,就可以了。」


  「我想給你百分之百。」


  「不要那麼多,只要分小小的一點點,但是,必須是你最好的那一點點,好嗎?」我用手指尖比劃著那一點點。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說:「我最好的部分可不止一點點。」


  「那你還留一點給別人吧。」我回答。


  他知道我說什麼,他知道我指誰,所以,他沉默了。而我,一時間回想起江心遙站在千手觀音前的笑臉,心中也湧起絲絲的負罪感。


  過了許久,他開腔:「為什麼你從來不問江心遙?」


  「想問,但不知該怎麼問。」我實話實說。


  「對左輝,我也是一樣。」他說。


  「左輝?很簡單,大學戀愛,畢業后結婚,然後他有了外遇,提出離婚,我同意了,就這麼簡單。」我用短短的幾句話就概括了自己的前十年。


  「可是你曾經為他哭得那麼傷心。」


  「被人背叛的感覺不好受。所以,你也不要讓江小姐知道我的存在。」


  「她早晚會知道。」


  「希望她永遠不知道。她是個可愛的女人。」我發自內心地說。


  「我認識她很多年了,在美國,我們住在同一個街區。我父親很早就告訴我,如果我想將來事業有成,一定要娶她做老婆。所以,我就去追她,送她花,送她禮物,我一直努力地讓自己喜歡她,也讓她喜歡我。」


  「你們倆確實非常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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