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車行至我家路口,我收撿東西下車,對高展旗說「謝謝」。


  「今天晚上鄭主任那裡,你要早點過去啊?」高展旗說。


  「鄭主任哪裡?」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鄭主任五十大壽,不是分配你在門口收紅包嘛!」


  我突然想起來,出差之前,鄭主任確實和我提過此事。在三亞待的太久,我完全將它拋到九霄雲外。


  「好的好的,五點鐘到酒店可以嗎?」我忙答。


  「可以。我就不來接你了,我要去幫主任運煙酒。」高展旗說完,向我招手再見,規規矩矩地將車開到前面的紅綠燈處,再調頭而去。他畢竟不比林啟正,對交通規則還有些忌憚。


  我想起與林啟正的晚餐約會,連忙拿出手機,撥通了他的號碼,手機里卻提示「你撥的號碼已關機」,想必正在開會。


  我走到路旁的一家小藥店,買了一盒毓婷。我可不想出什麼意外,給大家招惹麻煩。


  回家稍事休息,我又趕到鄭主任辦壽宴的酒店。雖然酒席的時間是六點,但已有不少人到了宴會廳,等候在收禮台前準備交罰款。鄭主任紅光滿面,遊走在眾人之中,他的夫人,也難得地伴其左右。我和他們打了個招呼,立刻投入到了緊張的收禮金工作中。


  我一面忙著收錢,一面時刻記掛著與林啟正的約會,想儘早通知他,以免他到時失望。但是打他的手機卻始終是關機狀態。無法,我只好將電話打到了傅哥那裡。


  「鄒律師,你好!」傅哥接通電話就說。想必我已經進了他的電話簿。


  「傅哥,林總是不是在開會?我打他的電話總是關機。」


  「會是開完了,不過……現在在林董那裡。」傅哥的語氣有些沉重。


  「沒什麼事吧?」我關切地問。


  「好象父子倆吵起來了。我也不太清楚。」


  聽他這話,我也有些擔心,在他面前,也不必掩飾,於是我說:「麻煩你轉告林總,請他方便時回我的電話。」


  「好的好的,見到他我就會說。」


  掛了電話,我心裡仍有些不安。


  又一撥客人從電梯里湧出來,將大大小小的紅包遞到我面前,暫時打斷了我的思緒。


  六點鐘,酒席準時開始。我正在埋頭數錢,電話響了。


  現在不一樣了,不必在電話里寒喧客套了,他第一句話直接問我:「在幹什麼?」


  「在數錢啊!」我實話實說。


  「數錢?你們今天發工資?」


  「不是,鄭主任今天五十大壽,我被安排收禮金。就是你,早不打晚不打,我數到一半時打,害我又要重數!」我假假地強詞奪理地埋怨著,這是戀愛中的女人才有的特權。


  「這樣啊,我過來幫你數啰。」他說。


  「千萬別過來,待會鄭主任一出來,見是你在數錢,直接會把他嚇暈過去。」我笑道。


  他在電話那頭也笑了起來。


  「你還好吧?」我問。


  「好啊!」他若無其事地答。想是家事,不願外人知道。


  「晚飯不能一起吃了。我得在這裡幫他們招呼客人。」我轉換話題。


  「第一次約你就不來,很不給我面子哦。」他用溫柔的語氣抱怨。


  「對不起,鄭主任今天請客的事,我給忘了。」我抱歉地解釋。


  「你在哪裡?結束的時候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不用了,待會還要安排客人去搞活動,可能會很晚。你早點休息吧。」我趕忙拒絕。


  「那好吧,再聯繫。」他沒有繼續堅持。兩人互道再見,結束了通話。


  和他通了話,聽他心情尚好,我也安心不少,將手中的禮金整了整,重頭數起。


  數到一半,高展旗不知從何處躥出,湊到我面前說:「鄒雨,緊急情況,你過來一下。」


  「56、57、58……」我堅持地念著數字。


  「等會兒再數,快點過來一下。」高展旗急到跺腳。


  我只好把錢一骨腦塞進包里,煩燥地說:「幹什麼呀,讓我數完錢都不行!」


  「不行不行,要出人命了。」高展旗一面說,一面拽著我走到無人的角落。


  「鄭主任外面的那個女人,就是那個小孟,來了。」他神秘地說。


  「啊?她來幹什麼?」


  「大概是鄭主任想甩了她,她要來找鄭主任評理,要青春損失費!」


  「上次去北京,她不還跟著去了嗎?怎麼又要甩了她呢?」我奇怪地問。


  「誰知道啊?!」


  「她在哪裡?」


  「我好不容易把她勸到那個包廂里,你再去安安她,我去通知鄭主任。」高展旗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包廂。


  我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小孟面容憔悴地坐在桌前,看到我,她起身喊了句:「鄒律師……」眼淚就奔涌而出。


  小孟曾是我們所里的內勤,從鄉下來的,長相俊俏,在所里幹了不到一年就被鄭主任安排走了。至於她是來之前就已經隨了鄭主任,還是在工作期間碰撞出火花,我們不得而知,只知道鄭主任後來特地為她租了套房,還出錢讓她辦了個彩票銷售點,偶爾在沒有外人只有知情人的場合,也會帶她出來與大夥見見面。大家心知肚明,若無其事,所以我與她,也還算熟人。


  我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讓她坐下,用知心大姐的口吻對她說:「怎麼啦,受了什麼委屈?」


  「鄭光明他不是東西,他那時候花言巧語把我騙到手,現在要一腳把我踢開,讓我回鄉下去。我跟了他五年,這五年的損失他怎麼補償?鄒律師,你要幫我說話啊!」


  我還沒來得及開腔,身後的包廂門打開了,鄭主任衝進來,帶著一身的酒氣:「你跑到這裡來鬧什麼?!存心讓我下不來台是不是?」


  小孟開始大聲地哭泣:「鄭光明你太無情了,你騙了我的人,騙了我的感情,現在你玩膩了,就要把我一腳踢開。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你痛快。今天我要讓所有的人知道你就是個玩弄女性的流氓!」說著她就向門口衝去。


  我急忙攔住她,勸道:「小孟,冷靜點,有話好好說,不要撕破了臉!」


  鄭主任也不示弱,仗著酒勁低聲吼道:「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這邊騙我的錢,那邊去養小白臉,我什麼都知道,我不找你算帳就是好的了,你還要找我算帳,看我下次不找人打斷那個男人的腿!」


  天啊!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啊!我暗嘆。


  一時間,包廂里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因為金錢和感情吵作一團,我和高展旗兩人現場發揮律師專長,巧舌如簧,足足花了半個小時才勉強穩定住了局勢。小孟答應另尋時間與鄭主任算清這筆感情帳,鄭主任也表示既往不咎,一定給小孟合理的交待。


  那廂高展旗陪著鄭主任返回宴會現場,繼續笑臉迎人。這廂我陪著小孟走出酒店坐上出租,確保她不會半路殺個回馬槍。


  站在酒店門口等車的空檔,小孟眼含熱淚對我說:「鄒律師,鄭光明真的是個騙子,那時候他總說她婚姻不幸,騙取我的同情,還答應我兩年之內離婚娶我,結果我等了他五年,他也沒離婚。我為他前前後後流產七次,醫生說我有可能失去生育能力。現在我三十歲了,他卻找借口說我有男人,要把我甩掉,你說我怎麼會心甘啊?」


  我看著她,突然有深深的憐憫。雖然旁人看來,這真是一場不堪的鬧劇,但他們兩人,應該是有真心相愛、海誓山盟的時刻吧?如果這件事發生在昨天,我也許只是個暗地裡嘲笑他們的看客,但這件事發生在今天,竟讓我有了感同身受的同情。


  小孟上了車后,朝我哀哀地揮手。我望著她,心想,也許,我正在重複著她走過的道路。


  酒席散場,把部分客人送走,把另一部分客人安排到麻將房和卡拉OK包廂,再把爛醉如泥的鄭主任架回家。我和高展旗已是疲憊不堪。我本打算打出租回家,但他堅持送我。


  坐在車上,他突然感嘆道:「想不到鄭主任精明一世,居然也過不了美人關!」


  「你和鄭主任說說,還是盡量處理好,不管怎麼樣,小孟畢竟跟了他五年,一個人,有幾個五年啊?」我認真地拜託。


  「唉,這些女人,不知自重,做第三者遲早會被甩,想扶正,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把情人變成老婆,那不是還得找個情人,多麻煩啊!」高展旗用輕蔑的口氣說。


  這話在我聽來,特別刺耳。我將頭靠向車窗,不想再多言語。


  高展旗可能發覺自己話說得太狠,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找情人終歸是不對的。你看現在左輝不就後悔了嗎?說明凡是找情人的男人沒一個有好下場!我是有前車之鑒,絕對不會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女人如果嫁給我最安全。」


  他哪知道我心裡的迷茫,越說越令我不悅。


  到了目的地,我說話的勁頭都沒了,只向他揮揮手,就下了車。


  沒走幾步,突然電話響,是林啟正。


  「喂……」我接通電話。


  「怎麼回得這麼早?」他在電話里說。


  他怎麼知道我回來了?我左顧右盼。


  「往後看。」他又說。


  我一回頭,只見一台黑色的寶馬正停在路邊,車身在路燈的映照下光亮可鑒。


  我快跑過去,他坐在車中,向我微笑。


  看見他,我的心裡頓時充溢著喜悅,一切不快暫時都消失了。「你怎麼在這裡?」我問。


  「上車吧!」他揮手說。


  我坐上車,他邊將車向前開去,邊問:「送你回來的是誰?」


  「高展旗啊。」


  「那是他的車?」


  「對啊。他剛買的。」


  「你會開車嗎?」他轉頭問我。


  「那時候和他們一起混了個駕照,但從來沒上過路。」我答。


  「我買台車給你吧?奧迪A4還不錯。」他輕描淡寫地問。


  「收買我?」我瞪他。


  「我現在還需要嗎?」他竟有些得意地反問。


  我作泄氣狀:「總是忘了要先和你談好條件!」


  他笑,一手掌方向盤,另一手將我手握住:「沒關係,你永遠都可以和我談條件。」


  我望向他,他目視前方,眼睛里蕩漾著笑意。他並不像別的男人那樣,滿嘴的甜言蜜語,但是總能在不經意間,說出直擊我內心的話,讓我不由自主的感動。


  「我們去哪裡?」我問。


  「隨便哪裡,我們到處轉轉。」他說。


  我們遊走在城市的夜色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他指著一些完工或沒完工的樓盤,告訴我這是他們公司的產業。


  突然走到一家星巴克前時,他指指樓上說:「我住在這裡。」


  「是嗎?」我偏著頭望上去,然後問:「頂樓?」


  「對,你怎麼知道?」他有些吃驚。


  「有錢人不都住頂樓嗎?」我答。我總把有錢人掛在嘴邊,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上去坐坐嗎?」他發出邀請。


  「好啊!倒看你住的房子有多豪華?」我爽快地答應了。


  他笑而不言。


  跟著他乘電梯上到頂樓,我滿心期待地等在門前,指望著看見一座宮殿。


  他用鑰匙打開門,對我說:「請進。」


  我走進房內,一時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房子?就是林啟正這個大富翁大公子哥兒的寓所?


  這是一套極常見的兩室一廳,雖收拾的很乾凈,但完全可以用「簡陋」來形容。地上鋪的是瓷磚,傢具做工普通,電視機甚至是29寸,卧室里只得一張單人席夢思床和一個大衣櫃,書房裡的書桌上堆滿了文件、電腦、印表機、傳真機之類的東西。


  我難以置信地問:「你就住在這裡?」


  「對啊,不然我應該住哪裡?」他坦然地回答。


  「我覺得像你們這樣的人,應該住在很大的房子里,樓上有十幾間,樓下有十幾間,全是落地的玻璃窗,電視機有一面牆那麼大,電冰箱有一個房間那麼大,水龍頭和抽水馬桶都是鍍金的,傭人穿著制服排著隊站在沙發後面等候招喚,可是,你居然住在這樣的房子里?」我表情誇張的說道。


  他笑著點我的額頭:「你是電視劇看多了吧。那樣的房子住起來多難受啊!一個人住夠用就好了,這是公司一個老員工原來的房子,我看著大小合適,就搬過來了,連傢具電器都是現成的。平時我回來,除了洗澡就是睡覺,偶爾有時間,也要處理一些公事。」


  「那當有錢人還有什麼意思啊?」我怪叫道:「難不成你已經破產了,而我還不知道?」


  他無奈地笑,將我帶進卧室,神秘地說:「為了證明我還沒有破產,讓你看看這房子里最值錢的東西。」


  他彎腰下去打開一個保險柜,從裡面拿出大大小小十幾個盒子,我打開盒子一看,全都是極漂亮的名表。他如數家珍,一隻只向我介紹,大部分說的都是英文名,我完全摸不著頭腦,只知一味地讚嘆不已。忽然我看見他手上所帶的腕錶,黑色的皮錶帶,白色的表面,黑色的指針,我說:「這款表漂亮!」


  他點頭:「是,我也最喜歡這一塊,杜佛的表,極簡單,但非常精美。下次有女版的話,我一定買來送你。」


  「這裡的表加起來有多少錢?」我問。


  他想了一下說:「足夠你我下半生衣食無憂。」


  「那我們就帶著這些表逃吧?」我開玩笑地接了一句。


  突然兩人之間的氣氛變的微妙起來,他看著我,表情漸漸凝重。我們繞不過的一個心結,無意之中被我說了出來。


  我不想面對這個問題,站起來向外走,佯做無事地說:「我要喝水了。」


  他突然從後面扯住我的手:「鄒雨,給我三年時間,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一定讓我們在一起。」


  他說這話,讓我想起了剛才在我身邊哭泣的小孟,彷彿每一個故事都循著相同的軌跡在運行著。


  我迴轉身看著他,他的表情十分認真。我說:「你剛才講,我隨時可以和你談條件,現在,我們就談談條件,好嗎?」


  「好!」他點頭。


  我望著他,鄭重地說:「不要送我名車,不要送我名表,不要送我任何貴重的東西,不要幫我做你能做到的事,而且,不要給我任何承諾,不管是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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