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天,周日,我一早就搭車到師大上課。
下午講的是審計法,太多術語,完全不知所云,我搶過同學的電腦打遊戲。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機發出悅耳的鈴聲,驚醒了幾位同學的瞌睡,引來老師仇恨的目光。糟了,我忘了調到震動檔。我趕忙把手機掛斷,先讓這音樂停下來,一翻未接來電,居然是林啟正。我正準備給他發條簡訊,他的電話又進來了。我只好接通電話,把頭鑽到桌子下,盡量壓低聲音說:「喂。」
「是我,林啟正。」
「我知道,林總,有事嗎?」
「你還在睡覺?」
「沒有,我在師大上課。」
「上課?什麼課?」
「法學碩士。」
「那下課後見個面吧,我來接你,你在哪裡上課?」
「對不起,我晚上已經約了同學和老師一起吃飯。」我說的是實話,晚上確實有飯局。
「我來接你,到時再說。」他完全不理會我的推辭,把電話掛了。
我直起腰來,趴在課桌上想來想去,又記起昨天小月忌恨的眼神,我決定還是不要和他見面的好,走得太近沒什麼好處。我發了條簡訊給他:「林總,確實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約好了幾個同學和老師,事關我能否畢業,我必須參加。改天有機會再見面吧。」
簡訊發過去后,沒有回應,又發了一次,還是沒有回應。我想他恐怕是生氣了,副總裁約見面,還會碰壁,確實讓人惱火。
下課後,同學陸陸續續走出教學樓,我和幾個約著一道去吃飯的同學走得靠後,大家邊走邊議論著去哪家,還沒拐到門口,就聽見前面的同學在怪叫:
「這是誰的車啊,真牛,教學區都能進來!」
「寶馬!66666!」
「校長的車吧?」
天啊!寶馬?66666?這不是那個姓林的嘛!
我趕忙往外一竄,果真是林啟正的車擺在教學樓的正門口,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他坐在車裡。
我趕忙走過去,駕駛座旁邊的車窗降了下來,他帶著墨鏡,看似面無表情。我很抱歉地說:「林總,您怎麼過來了?」
「嗯。」他簡單地應了一聲。
「可是我這邊約好了別人,實在不好意思。」
他沒有說話,雖然隔著墨鏡,但我仍感到他的不滿。這樣僵持了幾秒種,我投降了,畢竟他已經到了這裡。
我只好轉過身去,和那幾個同學賠不是。同學們都用曖昧的眼神看著我,一個男同學開玩笑說:「鄒雨,你可真是重色輕友啊。」另一個女同學馬上在旁邊說:「如果有男人開著寶馬來接我,我也不會和你們吃飯。」
我尷尬地笑著,回到車旁,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林啟正發動車,向校門口駛去。只聽見同學在車旁發出口哨聲。
「我們去哪裡?」我問。
「我還欠你一頓飯,今天晚上有時間。」他簡短地回答。
我看看車后,奇怪地問:「那兩台車呢?」
「我放了他們的假。」
車行到校門口,突然站出一些人,把車攔住了。一個領導模樣的人笑眯眯地走到車旁,彎下腰對他打招呼:「林總,不好意思,沒有來迎接您,我剛剛才知道您過來了。」
林啟正也沒有下車的意思,端坐在車上說:「沒關係,我就是接一個朋友。」
「那您既然來了,就在這裡吃餐便飯吧?」
「不了,我還有事,改天吧。」
「好!好!好!那說好了,下次您一定賞光!」
林啟正點頭稱好。那行人這才閃開。車子開出了校門。
「是誰啊?」我回頭望望那群人。
「師大的副校長,你不認識嗎?」
「我哪有機會和他認識啊?」
「如果想認識,我可以介紹。」
「算了吧。」我擺擺手,可是,堂堂的師大副校長對他如此畢恭畢敬,真讓人奇怪,我又問:「師大是不是欠你的錢?」
「沒有,反過來,是我欠師大的錢。」他回答。
「啊?」我更奇怪了。
「我們答應捐個新的圖書館給師大,不過還沒最終敲定。」他輕描淡寫的說。
原來如此。他接著說:「所以,今天你和我去吃飯,對你能否畢業也可以起決定性作用。」
「那當然。」我點頭:「或者我還可以要求直升博士。」
他扯著嘴角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車子開進一個高檔住宅區后停了下來。他熄了火,摘下墨鏡,對我說:「到了。」
我跟著他下車,環顧四周,沒看見有什麼飯館的招牌。難不成——他打什麼歪腦筋,把我帶到家裡來了?他往電梯間走去,我猶猶疑疑跟在後面,設想著如果他把我帶進房間,我是轉身就跑,還是嚴詞拒絕,或者裝聾作啞……
電梯上行到25樓,停了下來,而我的考慮還沒得出最好的方案。他走到2504的門口,按響了門鈴。
門馬上打開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露出臉來,很熱情地招呼:「林總,裡面請。」他點點頭,走了進去。
我跟著他走進房間。發現原來裡面是一個小型的家庭餐館。房間不大,但是布置得乾淨雅緻,客廳里擺了兩張桌子,已經坐了兩對年輕男女,而且他們都認識林啟正,起身向他打招呼。
姑娘把我們領進了最裡面的一個小房間,房間里擺放著胡桃木色的餐桌和餐椅,布置著許多綠色植物,旁邊的落地窗,能清楚地看見夕陽下的街景和江對面蜿蜒的山脈。我發出輕輕的感嘆:「真美!」
倆人坐下后,姑娘問:「林總,還是一杯冰水嗎?」
林啟正點頭稱是。姑娘又問我:「那小姐您呢?」
「我來杯茶就好了。」
「您要什麼茶?紅茶、綠茶、烏龍茶還是普洱茶?」
「綠茶。」
「您要什麼綠茶?龍井、毛峰、碧羅春、毛尖、雲霧、雨花?」
「龍井吧。」我隨口答了一個。
「那您是要明前龍井、雨前龍井、三春龍井還是回春龍井?」
我快暈了,瞪眼看著那個姑娘,鄭重其事地說:「麻煩你找到離杯子最近的那個茶葉筒,隨便扔幾片進去就可以了。」
姑娘也看著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林啟正在旁邊解圍:「就喝明前吧。」姑娘這才退了下去。
「什麼是明前?」我問。
「明前就是清明前的龍井茶,應該算是特級吧。」
「這裡也太講究了。」我抱怨。
「你上次說要找城裡最貴的餐廳,這裡應該算是。貴就有貴的排場啊!」
「這種地方,沒有熟人帶,誰能找得到?」
「這裡只接受預約,往來的都是那些熟客。」
「非富即貴?」我介面說。
「可以這樣講。」他很坦率地承認。
這時傳來敲門聲,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推門走了進來,熟絡地和他攀談起來:「林總,有段時間沒來啦,是不是很忙啊?」
「對,最近事情比較多。」
「前幾天,我們來了上好的安格斯牛肉,我打電話給你的助手,他說你出國去了。」
「沒有,是到香港去了幾天。」——香港?和女朋友見面?我在旁暗想。
「今天吃什麼?西餐還是中餐?」
「今天鄒小姐是主角,你還是徵求她的意見吧?」那個男人馬上將臉轉向我。
我趕忙擺手:「別問我,林總,你決定就好了。」我生怕自己聽不懂,又出糗。
林啟正解釋說:「不會讓你再做選擇題,你只決定是中餐還是西餐就可以了。什麼菜式都是由廚師決定的。」
聽他這樣說,我才敢回答:「那就中餐好了。」
那男人問:「小姐是喜歡口味輕淡一點,還是重一點呢。」
「重一點吧。」
「有沒有什麼忌口的菜呢?」
「沒有」
「好的,請稍等。」男人退了下去。這時,姑娘也將冰水和茶送到了我們面前。
房間里突然變得很安靜,我啜著茶,他也在喝水。我偷眼看他,今天是白色的T恤和藏藍色的棉質長褲,就像是個普通的英俊的公司白領,只是眉宇間多了一點沉穩。
他今天約我出來幹什麼呢?真的是為了請我吃頓飯?他為什麼要請我吃飯呢?不是已經有這麼久沒有過聯絡了嗎?我心裡總在想著這些問題。
而且,兩個半熟不熟的異性吃飯是很微妙的活兒,既不能冷場,又不能過分熱絡,兩人中得有一個為主來製造話題、調節氣氛。看他的樣子,恐怕從來都是別人找他彙報工作,沒有這種經驗,我只好擔當重任。「剛才那個男人是不是也欠你的錢?」我故意調侃。
沒想到他回答:「是的。」
「真的?我猜對了?」我很驚訝,其實我是隨口瞎說。
「他曾經是一家大酒店的廚師長,前兩年因為賭博,輸光了所有身家,也被酒店開除了。我借錢給他開了這家店。」
「那你是這裡的股東?」
「不需要,我只要求,當我想來吃飯的時候,這間房間是我的。」
有錢真瀟洒!我暗嘆。
他似乎發現我的感慨,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和別人的交往,都有錢的味道。」
「是啊,多好!金錢社會嘛!」
他又笑笑,沒有回答。
菜很快就上齊了,四菜一湯,每樣菜都精緻考究,特別是盛菜用的瓷器和飯碗,異常晶瑩剔透。
他端起紅酒,很鄭重地對我舉杯:「首先,請允許我對你表示感謝,昨天你勇氣可嘉,而且幫了我們公司的大忙。」
我也連忙舉杯與他輕碰了一下,兩人各自小啜了一口。我放下杯子說:「其實完全不關你們開發商的事,應該是由施工方負責。」
「但是誰也不希望還沒有正式開售的樓盤,就多了一個跳樓的冤魂。」
我點頭:「那也是,不過,你已經感謝過我啦。昨天的那個信封里足有兩千大鈔,你真是出手大方。」
聽到我這話,他俯身向前,誠懇地說:「其實,昨天你上樓前,如果向我開價二十萬,我都可能答應。」
我瞪著他,心裡暗悔不迭。他有些得意地笑了,接著又對我說:「不過,如果你拿了我的錢,我會讓你自己爬上去,再自己爬下來。」
我叫道:「如果這樣,昨天掉下來的就會是兩個人。」
兩人都呵呵地笑出了聲,端起酒杯,又碰了一下。
我喜歡看他笑,我喜歡看他因為我說的話而笑,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完全沒有了倨傲冷漠的表情,沒有了距離和防線。
我隨口問他:「當萬人迷的感覺怎麼樣?」
「什麼?」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有人願意為你去死,是不是很讓人得意?」我乾脆說得更直白一些。
「不,我很討厭這樣。但是我的生活中,總有人為了這樣或那樣的事,說要去死,逼我讓步,其實,我也沒辦法。」
「對,我已經知道鄒月不是唯一的一個。」
「鄒月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確實不知道對於這些小女孩該怎麼處理。」
「我最近發現,你簡直是所有未婚少女的夢想。」
「是嗎?那又怎麼樣?我還不是一樣過我自己的生活。」
我打趣著說:「在我看來,你簡直生活在一群女色狼中間,你會不會遇到性騷擾?」
他想了想說:「不會,因為她們都想嫁給我,所以不會輕舉妄動。」
兩人又笑了起來。
這是一餐美味又愉快的晚餐,當小姑娘撤走餐具,送上水果和甜品的時候,我已經撐得坐不住了,乾脆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
「不恐高了嗎?」他坐在桌前問我。
「有東西擋著我就不怕。」我笑著回答。
我將頭抵在玻璃窗上,欣賞著窗外的夜景,馬路上車燈與路燈交相輝映,流光溢彩。
然後,我聞到了淡淡的香味,樹林的味道,我知道是他站在了我身後。我輕輕地說:「我從來不知道這裡的風景這麼好!」
「你為什麼不問我今天為什麼要見你?」他在我身後問。
「為了請我吃飯啊!」我回答。
「為什麼請你吃飯?」
「因為我昨天幫了你的大忙,又沒有敲詐你。」我用玩笑的口氣回答,但他的呼吸,就在我的頸后,我有了一種別樣的情懷。
「那麼多人都幫了我的忙,為什麼我只請你呢?」
「因為……因為……」我一時想不出答案。
「因為……」他接過我的話,「因為我想見你。」
他把手輕輕按在我的肩上,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他真的如此迷人,我竟然完全沒有反感。他的嘴貼在我的耳後,低聲溫柔地喚我的名字:「鄒雨……」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的臉泛著潮紅,我一動也不敢動,只感到他的氣息,輕輕地吹在我的耳垂上。
然後,他開始輕輕地吻我的脖頸,慢慢地將我扳過來。他的臉貼得離我如此之近。他的身體漸漸將我壓在了落地窗上。我看見他低垂的濃密的睫毛,挺直的鼻子,不為別的,不為他的金錢和權勢,只為他俊美的臉,就足以讓我迷失。
但是,剎那間我的理智馬上重歸大腦,我推開了他,我走到桌前,我拎上包,我出門,我上電梯,然後我打了個的,飛奔而去。
他沒有追上來,他也沒有打我的電話,那只是一剎那的意亂情迷,我想,我和他都應該慶幸結局沒有變得不可收拾。
那一夜,我在家看電視看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