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親愛依戀 尋覓求索(2)
田武雙手捧著一碗水遞給老師,王栩有滋有味地喝著,還不時地咂咂嘴,像在品嘗新釀的米酒。喝過水,略作休息后,王栩挺身而起,拔劍出鞘,於青石旁的草地上擊起劍來,邊擊邊講。
擊劍時,武士初立的姿勢是「正」,一轉而出於擊,則與「奇」相當。名手於此姿勢一呼出於擊——「奇」,同時一轉而作防禦姿勢——「正」,這叫做出於「奇」而立於「正」。在又受人攻擊時,一轉而變為反擊,這便是居於「正」而出於「奇」。由此看來,名手擊劍,每一瞬間,都在做攻守的兩樣準備與變化。
擊劍是這樣,指揮整個戰爭也是這樣。正兵合戰,出奇制勝,二者相映成趣。表現在進攻一方,或正面鉗制(正),側面迂迴(奇);或為兩翼配合(正);正面突破(奇);或聲東(正)而擊西(奇);或示形於此(正)而主攻於彼(奇)等等。表現在防禦一方,或正面抗擊(正)合於敵後抽薪(奇);或阻於多路(正)合於圍殲一路(奇)等。
從作戰目的講,「以正合」服務於「以奇勝」;就手段而言,明於正而暗於奇。
奇正交發,變化無常,使敵人莫測虛實,不知孰為正兵,孰為奇兵,因而敵人在戰前,也就無從作好部署,恰當配備,適應機宜,結果動輒得咎。所以,良將能出奇制勝。
時光如風似電,轉眼間田武來凌雲觀已近兩年。按華夏的風俗,學藝多以三年為期,然而不足兩年的時間,田武就已將王栩師父關於軍事方面的知識學問掏空。近半年來,王栩越來越感到自己教育田武力不從心,他聰穎過人,才思敏捷,過目成誦,聞一知十,觸類旁通,常常目光從老師的面前掠過,察言觀色,對老師的意圖便心領神會了,且深刻,透徹,全面,入骨三分。人的知識、學問和本領總是有限度的,在這樣的弟子面前,誰都會感到自己的貧乏與低能。王栩清楚地意識到,再繼續將田武留在身邊,便是誤人子弟也,因而萌生了遣他提前離去的念頭。為師者猶擺渡艄公,迎來送往本屬正常現象,哪有終生從師求學而不離去的弟子呢?然而田武將離去,卻使王栩摳心挖膽,疼痛難忍。王栩雖不像孔子那樣以教育為職業,弟子三千,桃李遍天下,但所授過的弟子亦不下百人,百人之中,無一能與田武媲美者。後世曾有人將「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視為人生三樂之一,它甚至勝過「王天下」。事實的確如此,師生之間勝骨肉親,手足情,老師在學生身上傾注了全部心血和無限希望,學生的成長、作為和貢獻,是老師的驕傲、自豪和幸福,這種幸福,只有為師者才能真正享受到,從事其他職業的人,包括那些權柄在握的達官貴人,是沒有這個權力和福分的。為師一世,哪怕只教過一兩個真正的「英才」,他對人類的貢獻便是其他任何人所無法比擬的,因為這些「英才」將推動社會前進,改變國家民族和百姓的命運,造福於子孫萬代。王栩認為,田武就是這樣一個舉世罕見的「英才」,一旦要離去,他怎麼能不拳拳念念,情牽意綿,如失掌上明珠呢?
田武是怎樣精明的少年,王栩老師的心思,他自然不會看不出來,因而近來頗有些失落感,整日悠悠忽忽,彷彿魂魄為鬼神所攝,常不知所措,不知所之。但是,田武是個頗具理智的孩子,他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感情,一方面努力而刻苦地學習,盡量讓老師少費心勞神;另一方面殷勤地服侍老師,取悅老師,極力使老師得出這樣的結論:田武留在身邊,生活上方便得多了。他本來性格內向,不善於表現自己,平時只要不是向老師請教或回答老師提出的問題,很少言語,整日默默無聞,而今卻每每主動與老師熱情交談,拉家常,談歷史,講故事,請教探討學問。這一切,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促使老師放棄讓自己提前離去的念頭。自打來到這個人類世界,雖說生活了將近二十年,但田武接觸過的人卻並不多,父親嚴厲得不近人情,令人敬而遠之,母親雖可親,可愛,可敬,但卻軟弱無能;張鳳歧老師雖博學多才,待人誠摯,但心胸狹窄,氣量太小;方博古老師像一具出土的殭屍,古板得令人生厭;趙佑福老師倒也忠厚老實,心地善良,但懦弱迂腐,甚至稱不上一個男子漢……迄今為止,田武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只有兩人,這便是祖父田書和王栩老師。特別是在自己被毒蛇咬傷,卧床不起的那些日子裡,王老師千般關懷,萬般照料,遠遠勝過了慈愛的母親。應該說,沒有王老師,便沒有他現在的生命,從這個上講,王老師的恩德又在祖父之上。思前想後,田武對王老師怎麼能不如膠似漆,難分難捨呢?
作為長者,王栩不能感情用事,他必須曉大義,識大體,幾經煎熬,多次抹淚之後,他終於提出了這個雙方都不願接受的問題,那個令師生凄然淚下的時刻,還是由王栩確定了下來。這期間,王栩多次言不由衷地向田武講那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的道理;便是那樑上燕,檐下雀,當它們羽滿毛豐之後,也要遠離父母而去,更何況是從師學藝的弟子呢?天下的人群,有聚必有散;天下的國家,有分必有合,聚散分合,乃日出月落一樣出自自然,勢在必行,不必傷心落淚。要緊的是弟子離去后,要銳意進取,力爭博學多能,以便力挽狂瀾,解民倒懸,造福於天下。能夠這樣,為師也就欣慰自安了……王栩勸田武不必傷心落淚,自己卻講著講著便潸然淚下了。每當這個時候,師生便抱頭痛哭,涕淚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