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泰山巍巍 淄水滔滔(5)
田憑拱手抱拳,微微一笑說:「大王何必性急呢。常言道,好飯不怕晚,大將押后陣,好戲壓軸子。大王既說齊乃東方之大國,兵強馬壯,沃野千里,物產豐饒,富漁鹽之利,南有泰山之固,北有渤海之險,西有黃河之阻,最後一個呈獻貢品,豈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嗎?」
「將軍所言極是,實乃情理之中的事。」晉平公怒氣頓消,滿臉堆笑地說,「但不知齊之所貢何物?」
田憑慢條斯理地說:「道家之創始人老聃言道:『貴者送人以財,仁者送人以言。』齊之君臣雖不敢妄稱仁義,然先君桓公也曾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一匡天下,成為華夏之第一霸主,故敢冒昧進言:天下之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行不義必自斃。倘大王能以此言為座右銘,律己處事,必將受益不盡,遠勝任何人間珍寶!」
晉平公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癱坐於座,哭笑不得。因為這位齊之田憑將軍所言,令你無懈可擊,細品他的每一句話,無不話中有話,俱都弦外有音——東方之大國,兵強馬壯,千里沃野,物產豐饒,富漁鹽之利;南有泰山之固,北有渤海之險,西有黃河之阻;齊桓公當日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一匡天下,成為華夏之第一霸主……這與其說是在規勸,不如說是在威脅,是在警告。
田憑的這一席話頗有震懾力,弄得晉平公欲發作,不敢,不發作,不甘,左右為難,狼狽不堪。
七國諸侯都在暗自慶幸勝利,田憑為他們出了一口窩囊氣,真乃三寸不爛之舌,勝似百萬雄師。
猶如征戰沙場,田憑乘勝追擊,說道:「天有陰晴,日有晝夜,月有圓缺,春、夏、秋、冬,四時更迭,天下萬物,有其生,必有其死,便是那獸中之王的老虎,當年是何等的兇猛殘暴,然而當其老得無牙時,一隻獵狗便可結果其性命。這些司空見慣的道理,難道還不值得有國者、為君者、稱霸者深思熟慮的嗎?」
晉平公羞紅了臉,低垂了頭,滿朝文武,也都像經霜的秋草,蔫了。
場上的氣氛由緊張而平靜,由興奮而活躍,七國諸侯及其隨從,真想吶喊助威,但礙於外交禮節,不得不抑情斂行,故而廳堂里變得春天般的融融和樂。
田憑深受這環境的感染,變得更加興緻勃勃了,他慷慨陳辭道:「灼灼紅日,皎皎明月,燦燦星斗,它們是那樣的光明,聖潔,偉大,然而,離開蔚蔚青空的扶托,便要一個個墜落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接著,田憑又給晉平公講了兩則簡短的故事,以說明自己談話的主旨: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行不義必自斃。
有一貴族,姓張名清乾,家中有財,手中有權,社會上有勢,因而他便有恃無恐,橫行鄉里,魚肉百姓,搶男霸女,為所欲為,恨得一方民眾咬牙切齒。一天,張清乾的莊園失火,濃煙滾滾,火焰衝天,任憑家丁們喊破了嗓子,敲碎了銅鑼,四鄉百姓俱都袖手旁觀。豈止是袖手旁觀,簡直是在興災樂禍,拍手喝彩,眼看著龐大的莊園變成火海,萬貫家產化為灰燼。
有一位縣令,愛民若子,一心為民著想,全意為民服務,為了百姓的利益,哪怕是赴湯蹈火,也甘願為之。一年伏天,大雨滂沱,山洪爆發,泥石俱下,縣令所居之宅,眼看為洪水捲走,是數十名百姓,捨生忘死,衝上前去,救出了他八十歲的高堂老母和妻小兒孫。
兩相對比,該怎樣為人,怎樣處世,怎樣做官,怎樣掌權和用權,不是清似水,明如鏡了嗎?
田憑口若懸河,侃侃而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番話不僅是講給晉平公聽的,也是講給齊景公和其他七國諸侯聽的。晉平公似乎為田憑的一席話所動,正聽得津津有味。趙武卻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幾次欲打斷,但卻終無插嘴的機會,因為田憑的話像高山飛瀑一般。他急得團團亂轉,不時地捶胸頓足,抽動佩劍的把柄。他知道主公的耳根子軟,很怕被能言善辯的齊田憑征服。這一切,田憑全都看在眼裡,但卻置若罔聞,直到講話的最後才說:「趙相國為何這般焦躁不安?壇后不是設有伏兵嗎,早該動手了……」
這一著數很出趙武意外,他竟一時反應不過來,只是條件反射般地瞪大了兩眼,按劍而前曰:「你……」
田憑亦按劍而前曰:「怎麼,趙相國想先比試比試嗎?不過大約相國心裡清楚,真正比試起來,您遠非我之敵手,我先拿下你們君臣的頭顱,以謝天下……」
大廳內劍拔弩張,氣氛頓時緊張得要爆炸。
晉平公顫巍巍地說:「相國不得無禮,待客豈能不義!」
趙武退後幾步。田憑說:「趙相國也不想想,自古文事必有武備,面對虎狼之國。我們八國會以肉投餒虎,毫無防範嗎? ……」
晉平公自我解嘲似的說:「列國之間,理應和睦相處,萬不可刀兵相見。」
田憑氣宇軒昂,說道:「請大王與趙相國切莫忘記,齊乃東方之大國,齊國兒女,均系桓公、管仲之後,豈能甘為人下! ……」
田憑說完,仰天大笑,氣貫長虹。
朝貢就這樣不歡而散了,臨離去時,田憑恐晉於關隘處設有伏兵,向晉平公提出,為防山賊劫掠,蒙羞強晉,請趙相國為眾諸侯帶路,順利通過險阻之地。晉平公滿口答應。
晉多山路,沿途晉兵四伏,然而有趙相國送行,一路倒也暢通無阻。趙武的性命捏在八國諸侯的手中,晉兵豈敢輕舉妄動。
就在這同一時刻,田憑之父田書,正統帥齊軍大戰夾谷,殺得魯軍人仰馬翻。
深夜,田班村田府內宅,太醫公孫回春正在給田少奶奶范玉蘭接生,不知調理了多久,范玉蘭盆骨鬆弛,有眼疾丫鬟高聲叫道:「謝天謝地,總算是降生了!」在場的人聞聲全都圍了過去,但卻是一雙圓乎乎的小膝蓋。說來這是個好兆頭,胎兒跪生,象徵著「貴子」,產婦若能忍著劇疼,與醫生配合,用力下排,倒也能夠產出來。可是如今的范玉蘭,哪裡還有配合的力量,直挺挺地躺在那裡,連掙扎呻吟的力氣也沒有了。公孫太醫慌了手腳,頭出虛汗,眼冒金星,雙手顫抖,一頭栽倒在地……
正當這時,院子里有人嚷:「怎麼樣?生了嗎?大人孩子都平安吧?快閃開路,讓我進去看看……」
說話間,未經通稟,闖進一個夜叉似的中年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