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錯、錯、錯……(3)
她還在愣神,已有演奏者拉著小提琴出現在背後了。
雖然場景爛俗,但是身臨其境,寧以沫還是不免感動得熱淚盈眶。
那天以後,結婚的事情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他倆都是孤寡之人,不想呼朋引伴,鋪張浪費,打算簡單辦個婚禮,然後找個愜意的國家旅行度蜜月。辜江寧一邊找人裝修新房,一邊緊鑼密鼓地尋找適合他們蜜月旅行的目的地。
見所有事情都被辜江寧包攬了下來,寧以沫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要準備什麼。美莎倒比她還積極,不是拉著她做婚前塑形訓練,就是幫她在淘寶淘各種婚紗禮服。
到了買婚紗這一步,寧以沫腦子裡才切實有了「結婚」的概念。她在淘寶搜了下婚紗,覺得每件婚紗都好看,一天下來,她往購物車裡塞了幾十件不同款式的婚紗,臨到敲定付錢的時候,她又覺得哪件都不對。她只得再去挑,再挑之下,她忽然發現那些婚紗全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怔怔地望著滿屏幕的婚紗,生出了些有關婚紗和婚姻的感慨:很多時候,人可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卻能格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
連挑了三天,寧以沫果斷放棄淘寶,她翻出壓箱底的救急金,重金請了師傅為自己量身定做結婚禮服。
知道這件事後,美莎像第一天認識寧以沫那樣說:「真沒想到,你那麼隨波逐流的人,大是大非上可一點不含糊!」
周五這天,寧以沫和美莎做完塑形訓練出來,見時間還早,耐不住寂寞的美莎提議去三里屯泡吧。
寧以沫長這麼大從未泡過吧,說不好奇就有點太虛偽了,她有點蠢蠢欲動。美莎見她態度鬆動,立馬軟磨硬泡上了:「以沫,姐姐,親姐姐,一起去吧!你難道放心讓我一個人去?」
寧以沫想了想,說:「那坐一會兒就回去,不喝酒。」
美莎滿臉堆笑:「沒問題。」
到了三里Village購物中心,兩人頓時被眼前的火樹銀花鎮住了。看著過往穿行的型男索女,寧以沫有些露怯,她覺得自己像是誤闖入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美莎站在橙色大廳前的噴泉邊上,使勁吸了吸鼻子,就像聞到了什麼讓她心神迷醉的味道。她撲閃著眼睛說:「這才是我想過的生活啊!」
望著周邊各色潮店,兩人一時都忘了泡吧的初衷,目不暇接地沿街逛了起來。
等兩人誤打誤撞走到酒吧街時,已經十點多了。寧以沫站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海里,下意識地抓緊了美莎的手,她不適應眼前這麼強烈的熱鬧,僵立著不願往前走。
身邊,不斷有路過的人朝她倆投去異樣的目光,還有人赤裸裸地盯著美莎的長腿看,末了,興奮地朝她吹口哨。
「美莎,我們回去吧。」寧以沫不自在地說。
美莎的興緻剛被撩起來,哪裡肯回去,忙敷衍道:「好不容易來一趟,起碼還是要坐一坐,感受下吧?」
說著,她不由分說地帶著寧以沫往一家地中海風格的酒吧里走去,結果剛進門,裡面正在搞比基尼Party,個個穿得無比清涼。兩人識趣地退了出來,又換了另一家,結果剛進門,寧以沫差點沒被驚天動地的樂聲震得哮喘複發。美莎也意識到尺度大了些,訕訕地帶她去了另幾家,無一不是喧囂吵鬧,充滿性暗示的。
等到兩人把整條馬路壓完,終於發現了一個門臉古樸文藝的地下酒吧。美莎覺得有戲,拖著寧以沫往地下走去。
進了門,氣氛果然清凈了許多,一個女子樂隊深情地哼著一首爵士,星星點點的燈影里,坐著三三兩兩的年輕女子。
她們神色怪異地瞟了眼寧以沫和美莎,眼神里透著清高傲慢。
這個酒吧倒是很貼近寧以沫的想象,面對美莎徵求意見的目光,她點頭默許了。
兩人在角落裡選了個桌子坐下,點了飲料、零食,認真地聽起歌來。
坐了一會兒,寧以沫敏感地覺得這裡的氣氛不太對,四處都透著股暗昧頹艷勁兒,那些女孩不但高傲,而且散發著一種排斥她倆的氣場。尤其是對桌,有個化著小煙熏的女孩,一直拿審視挑剔的目光看她,還有人不斷地回頭瞟美莎。
兩首歌聽下來,美莎也發現不對了,和寧以沫不同,她反倒覺得這裡的女孩都在嫉妒她漂亮,索性更加搔首弄姿、賣弄起風情來。
兩人討論了會兒寧以沫婚禮的事情,漸漸,美莎有點坐不住了。她來酒吧,自然是為了展示風情,俘獲男人的,可是等了半天,一個男人都沒出現,她不禁有種錦衣夜行的失落。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她朝寧以沫壓低聲音說:「以沫,咱走。」
寧以沫懵懵懂懂地看了她一眼:「這麼快?
「哎呀,讓你走就趕快走。」美莎不耐煩地抓起包包,作勢要走。
「等我會兒,我去趟洗手間。」
進了洗手間,寧以沫覺得更加不對了,這家酒吧的洗手間裝修得倒跟會客室似的,沙發上,好些女孩子態度親密地擠在一起說話,見她進來,都拿古怪的眼神瞄她。那感覺,就像她是一個誤闖吸血古堡的小羔羊。
她低著頭匆匆進了洗手間,將門牢牢閂上。
至此,她終於意識到這裡原來是一家女同性戀酒吧。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隔間里,有些心慌意亂。隔壁傳來兩個女孩的說話聲,曖昧的笑聲。寧以沫硬著頭皮解決完內急,推門而出。與此同時,隔壁的門打開了,一個短髮女孩嬉笑著把另外一個長發女孩推倒在牆上,兩人毫不避忌地擋在路中間接吻。
寧以沫窘得直冒汗,進退無據地往她們那邊看去,一眼之下,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機械地吐出兩個字:「陶陶……」
那個短髮女孩聞聲回頭,頓時愣在了原地。
寧以沫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好像看見的是什麼可怕的怪物。
「沒想到,還是被你們知道了。」
桌子前,陶陶表情無奈地轉著一個玻璃杯,先前那個長發女孩依偎在她懷裡,充滿敵意地盯著寧以沫。
寧以沫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樣的久別重逢,是她做夢也不敢想的。
美莎看著明艷不可方物,卻做男孩子打扮的陶陶,一臉震撼。
造物竟是如此弄人,給了陶陶最完美的女性軀殼,卻給了她一顆男人的心。
寧以沫連喝了幾口綠茶,這才定下神來,問:「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是……拉拉的?」
「高一。一個女孩來追我,我居然不反感,出於好奇,我就和她交往了起來。後來我漸漸真的喜歡上了她。」陶陶不知所謂地笑了笑,「我媽為了分開我們,才把我帶去聿城的。」
她知道寧以沫感情上一時無法接受,自說自話地掩飾著自己的尷尬:「那時候,我媽老罵我,我也覺得自己是有病的。我自問為什麼就是不喜歡男孩呢?會不會因為周邊的男孩都太臟,太不優秀呢?所以我決定找個最優秀的男孩試試,後來就找上小辜了。小辜很優秀,對我也很好,可我就是沒辦法對他有愛情的感覺。我知道完了,我的性向是改不了了。」
陶陶將身體重重地往沙發上一靠,望著天花板,囈語般說:「說起來,小辜真的是我命里的貴人。他知道我是拉拉后,並沒有歧視我,一直幫我保守秘密,關鍵時刻還出來幫我擋桃花……記得那個王興華不?他當年差點沒把我纏死,都帶兵來學校攔我了,要不是小辜的玫瑰花冰激凌,我怕是躲不過那一劫了……」
像有什麼猝然在寧以沫心裡重重地礪了一下,她神情僵滯地「嗯」了一聲。
陶陶絮絮地說道:「有年我和家裡人鬧翻,被掃地出門,要不是他收留我、開導我,我差點就去跟一個女孩同居了,後來才知道那女孩吸毒……你說懸不懸?」
恍然間,寧以沫耳邊又響起了那年凌晨的簡訊鈴聲,那麼刺耳,拖著長久不散的嘯鳴。
陶陶後來說了些什麼,美莎又說了什麼,寧以沫一個字都聽不清楚,耳邊反覆迴響的只有三個字:錯、錯、錯……
就像有千百個人忽然從她荒蕪的內心世界里冒了出來,他們有的站在街角,有的站在路燈下,有的站在花圃邊,有的站在窗戶邊,全都用嘲諷的眼神冷睨她,此起彼伏地對她念著:錯、錯、錯……
那些聲音越來越響,在她周身織成一張大網,將她緊緊地束著,她被那聲音吵得頭痛欲裂,她想大聲喝斷那些聲音,可是任憑她怎麼張口,都發不出一絲聲響。
她覺得自己像沉在一片深海里,不停地沉啊沉,她張著嘴吶喊,卻像游魚那樣吐出可笑的泡泡。
在這森冷的水域里,她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她隱隱覺得自己可能要因此窒息。她絕望極了,又不甘極了,拼了命地揮動四肢掙扎,想要往上浮。
就在她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一道刺眼的白光吞沒了整個世界。
她大叫了一聲,從夢中醒來。
「做噩夢了?」身側,捧著劇本在看的美莎淡淡地問了一句。
寧以沫大口地喘息了幾下,面色慘白地坐直身體,點了點頭。
「那家店派人把你的婚紗送來了。我叫不醒你,幫你簽了。」美莎指了指左側牆壁,「去試試吧。」
她的語氣很冷淡,整個人也透著奇怪的安靜。
寧以沫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件銀色緞面束身婚紗靜靜掛在牆上,長長的拖尾掃在地上,就像一個被釘在牆上的女人。
寧以沫腳步虛浮地取下婚紗,抱著它走進衛生間,關上門的瞬間,她抬手飛快拭去眼角那一點點濡濕冰冷。
她費了很大週摺將婚紗穿上,知名設計師悉心的裁剪將她的曲線完美地勾勒出來,她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喃喃地自語:「實在是錯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