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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海的女兒(2)

  辜徐行推開儲藏室的門,站在門口,用絕無商量餘地的口吻說:「出去。」


  陶陶拖著長長的鼻音,撒嬌似的「嗯」了一聲:「小辜,求求你了,賣給我吧!你放在這裡,又不見你飛,這完全是占著茅……這完全是明珠暗投吧。這樣吧,你借我玩一下好不好。」


  「不好。出去,慢行不送。」


  陶陶萬分痛苦地低下頭,就是不撒手。賴了好久皮,她緩緩抬起頭,可憐巴巴地說:「要不,我和你換。」


  辜徐行有些好笑:「你拿什麼換?」


  「我讓你吻我一下。怎麼樣?」


  辜徐行萬萬沒想到她會這樣說,頓時愣住了,片刻后,他臉上泛出一絲尷尬的紅暈:「你胡說什麼呀!」


  陶陶放下那架航模,起身走到他身邊,目光灼灼地說:「你吻過女孩子嗎?」


  辜徐行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別鬧。」


  陶陶步步逼近,一雙大眼睛微微含起一點嫵媚:「你難道不想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辜徐行斂了心神,目光沉沉地看著她,低斥:「陶陶,不要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你不覺得這很正常嗎?難道這不是女生問男生要東西的原始手段嗎?日本女孩子都這樣乾的!」陶陶強忍著笑,緩緩貼上前,壓低聲音說,「正常男人,像你這麼大的,很少有不幻想女孩子的身體的吧?」


  辜徐行微蹙了眉,伸手去推她,她雙手拽住他的手臂,踮著腳往他唇邊湊去。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低柔平靜的女聲:「哥哥。」


  兩人都愣住了,回頭往門外看去,只見寧以沫表情淡淡地站在門外。


  「徐阿姨說,讓你們下樓吃水果。」說完,她面無表情地轉身而去。


  「以沫!」辜徐行追出去幾步,黯然停在原地。


  陶陶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異常,還在撒嬌:「你就答應送給我吧,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天天來纏你,纏到你答應為止!我是真的真的特別想要。」


  失神地默了好一會兒,辜徐行倦倦地說:「你拿去吧。我還有點別的事情要做,先不下去了。」


  陶陶歡天喜地地抱起那架航模,快步越過他身邊,末了,像想起什麼似的,她回頭盯著他說:「小辜,我忽然覺得,不如以後我就嫁給你吧。這樣,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辜徐行輕嘆了口氣,摁了摁額角:「真的,別鬧了。」


  陶陶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會兒:「太可惜了……」


  她緩緩走到他身邊:「我跟你說個秘密吧。」


  還未等他回應,她踮起腳,輕輕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頓了頓,她飛快地往門外跑去:「不要跟任何人說哦!」


  「飛咯……飛咯……」陶陶雙手舉著那架航模,興高采烈地跑下樓梯,跟客廳里的三人打個招呼,「阿姨,我不吃了,我出去玩了!」


  徐曼詫異地叫住了她:「那是阿遲送給你的?」


  「嗯!」陶陶不解地眨巴了下眼睛,「就是他送的呀。」


  徐曼喜笑顏開地說了句:「這太稀罕了!這些是阿遲的命根子,你手上那架,是他最喜歡的!他怎麼可能答應送人呢?」


  陶陶狡黠地笑了:「不知道,反正他就是給我了。阿姨,我走了,拜拜!」


  徐曼望著她的背影樂呵了好一會兒才說:「真是一對!」


  王嫂看了眼寧以沫,她垂著眼帘,默默地吃著一隻梨,好像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


  末了,徐曼長長鬆了口氣,像是一塊壓在胸口的巨石放下了。她自言自語似的說:「這麼多年來,我最怕一件事,就是阿遲交錯女朋友,但是現在啊,我可是放心了。」


  王嫂笑著說:「我只聽說過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辜家高門大戶的,您怎麼反倒愁起他找女朋友來了?」


  「你這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啊。我們家看著風光,可是只有老爺子和老辜這兩代人兢兢業業,根基是穩不了的。阿遲當兵是沒戲了,他也不喜歡政治,只能隨著他的愛好往商界走,可是,如果家族裡沒有背景的人協助,他的事業很難走到巔峰。他靠爺爺和爸爸又能靠多少年?所以必須要找個賢內助!」徐曼娓娓說著,「陶陶家不但和我們門當戶對,而且她的志向是從政,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再加上這孩子性格好、模樣好,和我們家阿遲感情基礎也好。他倆越早結婚,越早開枝散葉,我就……」


  「阿姨,我吃好了,你們慢聊。」寧以沫放下手裡的果核,快步往樓上走去。


  回到房間,她掩上門,重重地靠在牆壁上,臉色一點點地灰白下去。


  她木木地站著,覺得身體哪裡都冷,她僵僵地綳著身子,努力控制著開始顫抖的肩膀。耳邊有個聲音急促地安撫著她:不能哭。


  她死死睜大眼睛,好像那樣眼睛就會因過於脹痛無法流出淚來。可是她竟錯了,仿似有千萬根利刺在扎她的眼睛,眼前的一切在堵也堵不住的眼淚里不停地搖晃。


  她凄然想,原來一切都是自己的誤解。也是,她愛他,可他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呢?她樁樁件件地回憶起那些她誤認為他也愛她的事情,或許,那些事情的存在,不過是為了證明他是個體貼入微的稱職哥哥。


  她滿以為這樣想著能讓自己舒服點,可是越這樣想,一股椎心蝕骨的痛楚幾乎將她整個人摧毀。她想放聲痛哭,可是這棟屋子裡沒有她發出異響的一席之地。這裡的一切都是別人的,這天下的一切也都是別人的,現在,連他都是別人的了。


  她雙手用力捂著口鼻,將一切痛苦、不甘、絕望、恐懼都壓在胸口,壓得她軟軟地朝地上滑去。


  一夜之間,寧以沫學會了微笑著沉默。因為,如果總是微笑,別人就不會發現她難受,自然也不會生出哪怕一絲絲的擔心記掛來。


  她以前覺得這種沉默很虛偽,可如果真實的底色是那麼殘忍,那麼披上濃墨重彩的偽裝,至少是對別人的仁慈。


  也許是她偽裝得太好,竟真沒有人發現她無時無刻都在痛,連吸進一口氣都是痛的。不久前,她看《海的女兒》時還在忖度,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是什麼滋味,沒想到這麼快她就嘗到了。她泫然望著他們三人的形影不離,暗想,也許化成泡沫並不是最壞的結局。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站在他們身邊,不知道為什麼已經決定關上心門,卻要在最後關頭留下一道縫隙,然後透過那縫隙看他們親密無間。她覺得自己賤透了,但她無法停止這種自虐似的行為,她還是愛看他的笑容,愛聽他的聲音,因為曾經擁有,所以她知道那是怎樣的美好。


  也或許,她還有最後一絲妄想和不甘吧?

  11月11日,不知出於什麼目的,陶陶搞了一個光棍節派對。


  那兩年,社會上開始流行過光棍節。這個看上去和校園學生完全不搭界的節日,漸漸還是波及了高三準畢業生。


  從高三走過來的人都知道,在高考的巨大壓力下,早戀反倒蔚然成風。他們有些人戀愛是為了緩解高考壓力,有些人是為了互相鼓勵,更多人是出於對現狀的不滿,期望用戀愛的方式挑戰壓迫。而那些沒有戀愛的人,在周圍風氣的刺激下,會產生一種失衡感,這種失衡感非常需要一個宣洩渠道。


  光棍節剛好成了他們惡搞發泄的渠道。


  十號那天,陶陶提前包了一個KTV,強拉上辜江寧和辜徐行幫忙布置。


  布置完場地,陶陶再三猶豫后,把辜徐行偷偷拉去一旁,說了一番悄悄話。


  辜徐行聽完,面露難色,遲遲沒有說話。


  陶陶見他不答應,急得快哭了:「除了你,這件事沒人能幫我。江寧也不行,一來他不夠分量和那個人爭,二來,江寧自己就對我有想法,我不能有什麼誤會。你要是不幫我,那個人再這麼纏下去,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求你了!」


  辜徐行凝神細思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未知可否。


  陶陶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要求有點過分,破天荒地沒有死纏爛打,愁眉苦臉地作罷了。


  回去的路上,辜徐行低頭躊躇了良久,最終還是返身出去買了一束玫瑰花。


  第二天,等寧以沫他們三個到歌廳時,發現陶陶請了很多人。


  寧以沫大略地掃了一眼,有些是辜江寧他們班的熟面孔,有的是大院里的子弟,還有的像是社會青年。


  陶陶見他們進門,下意識地去看辜徐行,見他手上只拿了一個長方形的原木盒子,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她勉強地朝他們笑了笑:「Hi,來了?」


  連寧以沫都覺察出了她語氣里的落寞和生分。


  這時,一個高高壯壯、臉上長滿青春痘的年輕男人走了上來,曖昧地貼著陶陶,朝辜徐行點了個頭,算是打了招呼。


  辜徐行似乎也認識他,淡淡地回了個禮。


  陶陶蹙了下眉,不動聲色地離那人遠了點,對寧以沫他們介紹:「這是王仲偉少將家的公子王興華,現在在武裝部工作。」


  王興華笑著伸手搭陶陶的肩,曖昧地低下頭,在她耳邊說:「用不著介紹,大院里的人,誰不認識誰啊?」


  陶陶的眉蹙得更緊了,她縮了下肩膀,不著痕迹地躲開王興華的咸豬手。


  寧以沫瞟了眼王興華,見他長相兇悍,不禁有些畏懼,忙垂下眼。她以前也聽說過這位王公子的大名,知道他驕縱跋扈,經常惹事,據說他有次和一個富二代爭女孩,竟拖了一車人上門嚇唬那個富二代,嚇得人家跑到大院里跪著向他請罪,這才了事。也不知道陶陶怎麼會和這種人扯上關係。


  王興華拿眼覷了下陶陶,臉色沉了沉,又伸手去攬她的肩膀。


  就在這時,辜徐行不動聲色地牽起陶陶的手,將她拉離王興華身邊,把手裡的盒子遞給她:「給你的。打開看看。」


  其餘的人紛紛起鬨:「什麼東西呀?陶陶,趕緊打開啊。」


  陶陶納罕地打開那個盒子,剛一打開,不覺驚喜地「呀」了一聲,臉上隨即浮上一絲感動。


  那群人按捺不住好奇,全湧來上來,一見到盒子里的東西都叫了起來。


  「哇!真好看。」


  其中一個女孩搶過那個木盒,驚叫:「啊,要是有帥哥這樣送玫瑰花給我,折壽十年我都願意!」


  聽見「玫瑰」二字,寧以沫心底冰涼一片,她黯然朝那個盒子里看去,只見三十幾朵被凍在奶白色冰塊里的鮮紅玫瑰靜靜躺在一層碎冰上,雪白血紅相互映襯,醒目得刺眼,也襯得沙發角落裡放著的那一大捧玫瑰花異常俗艷廉價。


  那群人興奮之餘,異口同聲地指著陶陶和辜徐行,曖昧地說:「哦!我們知道了!」


  陶陶羞澀地笑了一下,用撒嬌的口吻說:「什麼呀!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像是為了撇清關係,她故意把那個盒子放在茶几上:「不就是玫瑰冰激凌嘛,你們誰都可以吃啊。」


  剛才那個女孩聽了,馬上拿起一個放在嘴邊逗她:「那我們就真的吃了?某人等會不要哭呀!吃了,吃了,真吃了哦!」


  陶陶飛了她一個白眼:「愛吃不吃。」說罷,她返身拉著辜徐行,「我們出去,我有話和你說。」


  兩人從他們三人間擦身而過,屋裡有幾個青年吹著口哨瞎起鬨:「幹什麼啊?深情擁吻也不用背著人啊!當著我們面來吧,我們不介意被刺激!」


  王興華尷尬地站在原地,目光閃爍了幾下,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明顯有些掛不住。良久,他陰著臉去沙發角落拿起那捧玫瑰,狠狠地砸在茶几上,二話不說地帶著他的人走了。


  屋裡的人面面相覷,幾個女孩子驚魂未定地問:「什麼狀況啊?」


  「明擺著的啊,剛才那男的在追陶陶,現在見到真命天子,知道沒法兒比,自動讓路了。」一個青年陰陽怪氣地說。


  等屋子裡氣氛安定了些,這群人的目光才落去門口泥胎木塑般的兩人身上。


  辜江寧吸了口氣,平靜地拍了拍寧以沫,帶著她走到茶几前坐下。


  見再無異狀,那群人的興趣點又被那盒玫瑰冰激凌吸引住了。


  「哎,你們說能吃嗎?」剛才那個女孩明顯對這盒手工冰激凌掛了心,眼巴巴地看著問。


  「能吧?陶陶不是叫咱吃了嗎?再說,大冬天的,她哪裡吃得完這麼多?我先來一個。」


  一個戴眼鏡的女孩率先抓了一個丟進嘴裡,表情豐富地嚼了半天,艱難地咽了下去:「白瞎這麼好看,一點不好吃,冷得心都涼了,玫瑰花是苦的,嚼著還特渣。」


  其他人見她喝了頭湯,都不甘落伍地抓一個放進嘴裡,結果再沒人吃第二個。眾人說笑了一陣,唱歌的唱歌,玩骰子的玩骰子,斗酒的斗酒,玩得熱火朝天。


  而另一邊的寧以沫和辜江寧,卻猶如坐在一個寒冷的隔音玻璃罩里。


  寧以沫附近坐著的兩個女孩一邊等著歌一邊八卦:「你說他們怎麼還不回來?」


  在各種嘈雜的聲音里,寧以沫伸手從盒子里拿了一塊玫瑰冰激凌放進嘴裡。那味道如旁人所言,苦澀冰冷,難以下咽。她反覆嚼著,終於咽下,又去取第二塊。


  她一塊一塊地往嘴裡塞著,表情麻木,動作機械。


  辜江寧匪夷所思地看了寧以沫好幾眼,直到那兩個女孩也注意到了她的反常。


  盒子里剩下的冰激凌已經被她吃去了大半,她卻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辜江寧實在看不下眼,抓住寧以沫拿冰塊的手:「別吃了!」


  寧以沫面無表情地抽回手,繼續抓著吃。


  辜江寧冷冷盯著她,胸口大力起伏著。眼見她一塊塊拚命地塞著,他終於發了火,一把將那個盒子拂到地上:「我叫你別吃了!」


  寧以沫沒有理他,兀自蹲下身子,將地上的那幾塊撿起來,逐一放進嘴裡。


  辜江寧一把將她從地上揪起來,看著她凍得發青的嘴唇,強忍了好久才沒破口大罵。


  兩人僵持了好久,辜江寧才疲憊地鬆開她。


  寧以沫也不理他,直愣愣地往門外走去。


  深秋的夜空很高,稀稀朗朗地綴著幾顆星子。


  寧以沫綳著臉看墨黑的夜空,乾冷的夜風吹在身上,一刀刀地割著她的皮膚。


  她一步步地向前走著,胃裡的東西開始發脹,她的喉嚨像又被什麼死死卡著,小腹傳來刀攪一般的劇痛。


  「寧以沫,你站住!」身後傳來辜江寧冷厲的聲音。


  她頓了一下,咬著唇繼續往前走。


  辜江寧快步衝到她面前,將她死死按住。


  腹中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好像所有內臟都緊縮成了一團。


  她緩緩蹲下身,強忍著噁心,掩著嘴不讓自己吐。


  辜江寧借路燈光看見她慘白的臉色,心驟然一縮,他五味雜陳地蹲下,撫著她的肩:「以沫,聽話,把那些東西全吐了。」


  寧以沫死死捂著嘴,拚命搖頭,眼淚大顆大顆地往外涌。


  「聽話,吐了,不就是幾朵花嗎?不代表什麼的。」


  寧以沫發出幼獸掙扎般的「嗚嗚」聲,卻不是在哭。


  辜江寧只得起身,一動不動地在她面前站著,眼神憂悒地垂注著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寧以沫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吃力地起身,失魂落魄般地朝前走去。


  辜江寧一眼就看見她身後洇開了一大片血跡。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快步追上她,狠狠地捏著她的肩膀,低聲吼道:「你瘋了嗎?你知道自己生理期,還吃那麼多冰!你不知道後果嗎?」


  一滴眼淚「吧嗒」一聲從她乾涸的眼眶裡落下,她是瘋了,她就是想瘋一次,因為以後,再也不會有什麼能夠讓她像這樣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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