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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們算是扯平了(2)

  車如離弦箭一般往城區馳去,寧以沫只覺得兩耳側的風像薄刀刃一般從身邊削過,整個人像是貼著地面在飛,雖然戴著頭盔,她還是緊張得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開慢點吧……」她將頭躲在他肩后,大聲說。


  「這已經是最慢了。怕就抱著我。」


  寧以沫慢慢挪出一隻手,拽住江寧帽衫的帽子,這樣果然比剛才那樣趁手了許多,她緩緩地又將另一隻手挪到他的帽子上。正在她暗覺英明的時候,摩托車忽然剎住了,辜江寧轉過頭來,盯著她問:「你是想勒死我嗎?」


  寧以沫這才發現因為把帽子拽得太緊,他的脖子都被前襟肋出了一道淺痕。


  寧以沫不好意思地鬆手,又去掰後座。


  「你要是實在喜歡拽別人的衣服,就拽我腰上的衣服吧。」辜江寧沒好氣地說完,再次發動車子。


  寧以沫也不客氣,揪住他后腰的衣服,安心坐起車來。


  車子熄火后,寧以沫跟著辜江寧走進了聿城最大的商城。


  這家商城剛開業不久,據說絲毫不輸給北京西單、王府井等大商場。寧以沫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站在入口處,有些畏縮不前。


  「怎麼了?」辜江寧問。


  寧以沫環顧了下四周,商城裡的煜煜貴氣照見了她的寒酸,在這樣的地方,她忽然覺得球鞋上的墨水漬那麼突兀,襯衣袖口補過的痕迹那麼明顯。


  「我……」她蹙著眉,有些委屈。


  辜江寧看著她的神色,心中瞭然,眸中閃過些複雜的神色,他拉過她的手,快步越過人群,上電梯直奔二樓女裝部。


  寧以沫低頭跟著他,她討厭這裡連地磚都亮得像鏡子。


  帶她轉了一圈,辜江寧鎖定了一家專賣店,他從架子上取下一條白色長裙。那條裙子長度及膝,上身修身,裙擺散開,樣式簡潔優雅。


  「去試試。」辜江寧將衣服遞給寧以沫。


  寧以沫不敢看導購小姐的臉,生怕看見她鄙夷的表情,她抱著裙子走去試衣間,輕手輕腳地換上。


  這還是她第一次穿長裙,折騰了好久才穿服帖,等到徹底穿好,她才驚訝地發現這裙子的面料特別柔軟,像水一樣貼著皮膚,衣料的白色在燈光下發出微微熒光,和她穿過的任何白色衣服都不同。


  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有些害羞地撫著光裸的肩頭,猶豫了很久,她才縮著肩膀打開試衣間的門。


  她走出門的剎那,就聽導購小姐說:「哎呀,真漂亮!換了件衣服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你妹妹長得可真好看哪!」


  辜江寧抬眼往以沫那邊看去,眉下意識地一揚,一簇亮光從眸底跳起。


  他拿起剛才選好的一雙坡跟涼鞋遞到寧以沫面前:「試試。」


  寧以沫紅著臉原地蹲下,手忙腳亂地脫腳上的球鞋。


  辜江寧搖了搖頭,把她帶到沙發邊摁坐下。寧以沫好不容易脫掉球鞋,把將腳伸進涼鞋裡一試,大小正合適,軟軟的鞋底貼在腳上,別提多舒服。她不敢貪圖享受,忙準備脫鞋。


  辜江寧卻說:「把扣子繫上,起來走走。」


  寧以沫抿唇,依言扣扣子,不料那種扣子並非她平日里常見的涼鞋扣,怎麼也扣不上。辜江寧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蹲下身,低頭幫她把鞋子扣好:「真笨。起來走走。」


  寧以沫站起來的一瞬,只覺得自己的身高猛躥了。她試著往鏡子前走了一步,腦子裡有那麼絲絲眩暈。


  辜江寧審視了她一下,上前掰正她的肩膀,幫她將一頭濃密烏青的長發理順,這才點了點頭:「挺好的。」


  辜江寧說完,在心裡補了一句,豈止是挺好的。垂順自然的長發,修身的白裙子,襯得她格外清純秀麗,商場的燈光落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反射出粼粼流轉的微光。穿著新衣服的她好像有些不自在,耳朵尖都紅透了。


  辜江寧有點不敢看她的臉,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她的小腿上,她的小腿還未長開,瘦卻有肉感,在高跟鞋的托襯下,線條格外筆直纖細。辜江寧的目光在她小腿上停留了一下,迅速閃開,心神卻在那一眼之下搖晃了起來。


  他為這一瞬的心旌動搖暗覺羞愧,故意蹙起眉,粗聲粗氣地說:「就這兩樣,開票吧。」


  寧以沫聞言,趕緊準備去試衣間換衣服。


  「別換了,一會兒把吊牌剪了,就這樣出去。」


  「可是,這是給你女朋友買的啊。」


  「這個不適合她,一會兒給她買別的。」


  「可是……」


  「你怎麼那麼啰唆?」辜江寧接過小票,頭也不回地往收銀台去了。


  等辜江寧去結賬的時候,寧以沫翻了下那件衣服的價標,不禁瞠目。


  莫名其妙受人財物,寧以沫並未覺得歡喜,只覺得老大不自在。


  辜江寧結完賬回來,還不等寧以沫開口,二話不說地扯掉了衣服的價簽,一手拎著購物袋,一手牽著寧以沫就往樓上走。路過一個花車時,辜江寧順手挑了條圍巾,叫導購小姐包好。


  見寧以沫瞟他,辜江寧漫不經心地說:「生日禮物啊。」


  寧以沫頓住腳步說:「既然都買好了,我該回去了。」


  囁嚅了幾下,她想說衣服的錢以後還給他,可是又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有那麼多錢,一時覺得特別糾結。


  「一起吃中午飯吧。」


  寧以沫望了一眼那些餐廳的門臉,暗想消費肯定不菲,拚命搖頭說:「我不餓,不吃了。」


  「你不餓我餓。」


  「那你先吃吧,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去。」


  「你!」


  辜江寧氣得不行,窩火地說:「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到樓下,路過門口時,寧以沫的目光被門口一個賣糖葫蘆的窗口吸引住了,只見那窗口上插滿了各色水果做成的糖葫蘆,有綠的獼猴桃、紅的聖女果、紫的提子、橙的橘子,裹在一層琥珀色的糖稀里格外好看。


  兩人像同時想起了什麼,默然對視了一眼。


  辜江寧一言不發地買了兩串糖葫蘆,遞了一串給她,若有所思地說:「快四年,什麼都變樣了,連糖葫蘆都不同了。」


  寧以沫出了會兒神,輕輕咬了一口糖葫蘆,一股酸酸甜甜的汁液順著口腔流下,一些舊日里的情愫彷彿都隨著這熟悉的味道復生。她放下那串糖葫蘆,望著一旁的辜江寧,輕輕叫了聲:「江寧哥。」


  辜江寧愣了下,側臉看她。


  「謝謝你。」


  過了好一會兒,辜江寧才認真道:「其實,說謝謝的應該是我。那天晚上,要不是你……後果,我還真有點不敢想。」


  寧以沫望著他,悄無聲息地揚起嘴角:「那就算扯平了,誰都不用說謝謝了。」


  辜江寧望著她宛若星芒的明亮眼睛,也不自禁地笑:「就是,咱倆誰跟誰啊?還說什麼謝謝。」


  氣氛一熱絡,辜江寧的話頓時多了起來:「說起來,你的手腳還挺利索的,遠遠看見你一下子就把別人給撂倒了。看來你還在練格鬥?」


  寧以沫垂下眼睛,點了點頭。


  「你還真執著!」


  連寧以沫都覺得自己挺執著的,這麼多年來,每天晚飯後必做的一件事就是練半小時格鬥技巧。以前她讓自己變得更強,是為了以後可以保護哥哥,如今,當年那個「為哥哥擋刀」的想法,已成了她植入骨血的一種執念。


  辜江寧兀自說著:「你還是不會打架。記得我以前就教過你,教訓人的最高境界是又能出氣,又不要留下證據。你看你,把人抓得像大花貓一樣,找你麻煩多有理由?以後我教你怎麼打架。」


  寧以沫一言不發地跟他上了摩托車。


  等車開到寧以沫家門口,辜江寧放下她,從儲存箱里拿出一個塑料袋遞給她:「喏,以後不要穿這麼難看的涼鞋了。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


  寧以沫接過來一看,正是那天她掉的那隻。


  擺平「李哥」的事情之後,辜江寧主動找到寧以沫,說以後下晚自習他倆一起回去。這樣一來,也省去了寧志偉的奔波。


  兩人上下晚自習一段時間后,彼此摸清了對方的習性,相處起來居然頗為融洽。


  和辜江寧恢復邦交以後,寧以沫漸漸發現他沒有學校渲染的那麼壞。雖然他留過級,總是逃課,成績也確實差得可以,但是那些勒索低年級孩子、破壞學校設施、小偷小摸的惡習,他一點也不沾。


  寧以沫著實想不明白,為什麼淵博聰明如他,成績卻可以那麼差。有時候,寧以沫看到高年級的年級排名,都會替辜江寧害臊。


  有天晚自習,高年級組拖堂考試,寧以沫坐在教室里左等右等不見辜江寧,只好去高二(1)班教室門口等他。


  彼時,他們正在考語文,整間教室里靜得只聽得見「沙沙」的答題聲,寧以沫站在窗外,都能感覺得到高年級學生的緊張。


  辜江寧所在的班是高中組的尖子班,除了他,其他學生的學習態度都很端正,寧以沫一眼看去,只有辜江寧一個人趴在桌子上轉著筆,卷面上一點痕迹都沒有。監考老師是他的任課老師,似乎對他的態度見怪不怪,完全無視他。


  就在監考老師說「還有半個小時交卷」時,辜江寧坐直了身子,懶洋洋地瞄了會兒卷子,下筆如飛地勾畫起來。一鼓作氣地寫了五分鐘,他就停了筆,準備起身交卷。


  這時,教他們語文的班主任走進了考場,肅然說:「作文認真寫,寫完的同學仔細檢查,這次月考很關鍵,不能再讓別的班趕上來了。你們一個都不許提前交卷。」


  辜江寧有些不耐地坐下,目光無意識地轉向窗外,一眼就看見靜靜立在窗外的寧以沫,她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來什麼情緒。辜江寧朝她笑,她也一副完全沒看到的樣子。


  辜江寧且笑且搖頭,攤開作文卷子,提筆刷刷地塗畫起來。


  寧以沫瞄了他好幾眼,他答題的樣子很認真,眉心都下意識地緊皺起來了,可寧以沫怎麼看也不覺得他像在寫字。


  十幾分鐘后,辜江寧才停了筆,拿起那半張作文紙飛快地折了起來,片刻,一隻紙飛機出現在他手裡。他望著一頭黑線的寧以沫,壞壞一笑,對那紙飛機呵了口氣,直接朝寧以沫飛去。


  那隻紙飛機穩穩地越過窗戶,在寧以沫面前下落。


  「那位同學,你在幹什麼?」監考老師終於忍無可忍了。


  「扔垃圾啊,你沒看見?」辜江寧若無其事地說。


  寧以沫撿起那隻紙飛機,有些害怕地躲去了隔壁班外面。她借著教室里透出的燈光展開那隻飛機,只見卷面上用藍色水筆畫著一幅她的速寫小相,竟也惟妙惟肖。只是那小相旁,非常不不客氣地注了一句:

  優等生,你的黑眼圈快趕上熊貓了。


  與此同時,鈴聲響起,辜江寧二話不說將文具往課桌里一丟,交捲走人。


  監考老師一看,果然又和以前一樣,每張卷子都只將將做夠六十分的題目。


  出了教室,寧以沫理都不理辜江寧直接往前走去,辜江寧快步追上她,擋在她面前,笑問:「小丫頭,怎麼了?」


  寧以沫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一邊錯開他往前走一邊說:「沒怎麼。」


  辜江寧倒著走,一邊看她,一邊輕笑著數:「一、二、三……」


  寧以沫沒好氣地問:「你數什麼?」


  「我數到第十聲,你一定會忍不住自己說在生什麼悶氣。」


  寧以沫沒好氣地頓住腳步:「你為什麼不好好考試?考五六十分很光榮嗎?」


  「原來是這個啊。」辜江寧恍然大悟,「我要是都考年級前幾名,我那幫哥們兒還會理我嗎?小孩子不懂事,還專喜歡管閑事。」


  寧以沫說不過他,一路便再不說話,無論他怎麼逗、怎麼哄,她就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入定模樣。


  公交車開到大院附近的時候,兩人發現不知道哪裡來了很多外地的車,北京的、廣州的、南寧的、海南的,全都默然無聲地往大院里滑動。


  車上的學生們都看傻了,連司機都放慢了速度,看小汽車排隊。


  「怎麼了?是來什麼人了嗎?」


  「不像啊,也沒戒嚴。」


  「有大會開?」


  「沒聽說啊。」


  「那是發生什麼事了,一級部都有人來!」


  寧以沫默默地聽著車上的議論,也在心裡尋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辜江寧忽然拽了她一下,指著一輛車說:「快看。」


  寧以沫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居然是辜振捷的車。


  「辜伯伯怎麼回來了?」


  近幾年,辜振捷一直在忙他的作戰實驗室,聽說立了很多功,有消息說他很有可能還要往上走。


  「不是!是後面那輛,你哥爺爺的車!」辜江寧像是很震驚,「老爺子怎麼也來了?到底怎麼了?」


  兩個人趕到大院時,只見所有車都往辜振捷家跑。


  辜江寧叫住一個看熱鬧的大院子弟問怎麼了。


  那人說:「聽說辜家出大事了,他們家死人了。」


  寧以沫像是被誰打了一大棒子,立時定住了。


  「誰死了,到底怎麼了?」


  「我哪知道,你不會自己去看啊!」


  辜江寧聞言,拉起木木的寧以沫就往辜家的方向飛奔,沒跑多遠就看見辜默成帶著張遇匆匆趕了上來。


  辜默成一把拉住辜江寧:「你別去,現在還輪不到你們小孩子去。」


  「爸,怎麼了?是不是……」辜江寧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你伯伯家的大兒子犧牲了。你先回去!」


  「什麼……」辜江寧懵懵懂懂地問,像是還沒清醒過來,喃喃地說,「那就好……」


  「怎麼說話的!」辜默成吼了他一句,也來不及說別的,撇下他一路直奔而去。


  辜江寧緩緩地在路邊坐下,半天才回過神來,再看寧以沫,只見她一張小臉半點人色也沒有,一雙空洞的大眼睛憷然睜著,像是剛從什麼巨大的驚嚇里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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